“啊!”我發出平生最驚悚的尖叫聲,甚過任何時候,這是我第一次親眼所見非正常死亡的人類屍體!
挂在樹上的是個中年男人,脖子上套着麻繩,雙眼充血突出,嘴巴張開吐出長長的暗紅色舌頭。血是從他骨頭碎裂的喉頭湧出來,順着舌頭一滴滴落下來。後來村裏的醫生檢查之後,确定他脖子上隻有這一條勒痕,也的确是窒息而死,但是這麽高的樹,下面沒有任何東西,也沒有腳印,誰也弄不明白他是怎麽吊死在這樹上的。
作爲案發現場的第一人,我被長老們盤問了許久,最後放我離開的時候還意味深長地說,要服衆就必須有規矩,即便我是下一任村長也不能壞了規矩。
“咱們這小村子,鄰裏之間都是互相認識的,平時連小偷小摸都沒有,不過謀殺案要是發生了,我們也絕對不會姑息的。”
這是長老說的原話,可是聽起來怪怪的,就好像他指的是我是謀殺犯似的。雖然我已經離開家鄉很多年,但不代表我這個“外人”就有殺人動機吧?長老看我有了惱意,估計也不想把事情弄僵,于是笑呵呵地說他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想把事情弄清楚而已,何況這件事未必真是他殺,現場也沒有别人留下的痕迹,說不準隻是單純的自殺而已,至于這人的身份,他們竟然一點頭緒都沒有,隻知道是個流浪漢,頭發和胡子都很長,不修邊幅,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
一個流浪漢的死,若是在大城市裏,恐怕不會引起什麽注意。但是在封閉的小山村,本來就很少有外人來往,就顯得稀奇了。
“不過你也不用太在意,這件事情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說不準隻是普通的自殺而已,你别放在心上。”大舅把我從審問中解救出來,等長老們都離開之後,他才歎着氣跟我說,本來大舅對這些長老倚老賣老到處幹涉就很不滿,這次更是抓兇手更是抓到了盛家頭上,大舅自然就更加不滿意了,不過這不代表他真的相信我,抑或,他有别的什麽想法。臨分道揚镳了,大舅突然停下來問我:“可是,你一個人跑到那邊樹林去幹什麽?那邊大部分都是墓地,一個女孩子孤身跑過去,是很危險的。”
“不是說村子裏連小偷小摸都很少發生嗎?會有什麽危險?”我反問大舅,大舅頓時臉色一變,有點尴尬地搔了搔頭。
“那種荒涼的地方,也說不準啦,像那個流浪漢那樣的,誰也說不清。再說,野狼和毒蛇什麽的都是有可能的。”大舅慌忙掩飾着什麽,可我總覺得他所說的危險不隻是野獸一類的這麽單純。
出來我望了一眼天,天色灰灰的,就像我的心情一樣。
發現死人這個小插曲并沒有打消我去拜訪祖母墳墓的念頭,但要讓我一個人去,我是真的有點後怕了,除了死人以外,還有我聽到的那奇怪的腳步聲,我現在還在想,當時的腳步聲會不會就是刻意把我引到那棵樹下,發現那具屍體的。是那個死掉的流浪漢的靈魂指引我過去,讓我帶人發現他的遺體,以免他繼續曝屍荒野嗎?
這次計劃得以成行,還多虧了祁小蓁。那天我回去之後,她正好來整理房間,就跟我閑聊,說起我遇到死人這件事,她還害怕地聳了聳肩:“真是可怕!本來我還打算這段時間去看看我奶奶,但是發生了這種事情,說不準樹林子裏就躲着殺人犯,我哪裏還敢去?可是最近我老夢見奶奶,說她覺得冷,我一定得抽空給她燒點舊衣服過去,不然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地下可怎麽過呀!”
山裏人的迷信心态并不稀奇,我也是山裏長大的,從小就聽老輩人講一些令人脊背發涼的故事,後來是受林耀陽的影響,才漸漸覺得這都是些老迷信的思想,但是現在連林耀陽都說,他小時候經曆過古怪的事情,他沒理由會拿這種事來吓我或者是開玩笑,所以小蓁說這幾天寶媽老是給她托夢,聽得我心裏都毛毛的。
“正好我也想去我祖母墳上看一看,我在這兒說不準還能留幾天,以後還回不回來也是未知數,所以,不如我們結伴而行,這樣也好相互有個照應。”我試着跟小蓁提議。
可是她好像還受到我那件事的影響,對此猶豫不決。我趁機推波助瀾,說她奶奶去世那天下着大雨,所以托夢說冷,如果不趕緊給她燒點東西過去,怕她奶奶地底下不安甯。她聽我這麽一說,懵懵懂懂地點點頭,本來就是個小女孩子,被我這麽一慫恿,便答應說去準備準備,跟我一起過去。
這一趟過去竟沒有發生一點怪事,上次聽見的腳步聲,這次也完全沒有出現。小蓁一路都抓着我的衣角,緊張兮兮地跟着。還好到了墓地,都沒有意外發生,我倆都算松了一口氣,因爲祖母和寶媽的墓穴在不同的地方,所以我和小蓁在出了樹林之後分開走,約定掃完墓再到這裏來碰頭。
我獨自走到祖母的墓地,盛家的祖墳都在這塊地上,放眼望去座座石碑,有新有舊,但比起普通的山村墓穴來說,要有氣勢得多。祖母的墓穴是其中最新的一座墳,很容易辨識。
從祖母下葬以後,這是我頭一次回來看她,下葬那天我看見的幻象,竟還曆曆在目,可我心中更多的是對祖母的愧疚。
“我知道您從小就很疼我,可是您知不知道,就是因爲您太疼我,才讓我覺得一點空間都沒有,我想要自由,想要成爲自己的主宰,想過自己的生活,所以我才會逃……我也發誓過不再回來,并不是我不在乎這個家,也不是我不尊敬您,隻是這個地方真的讓我喘不過氣來。祖母,您能原諒我嗎?我真的沒有想過,當年一别,就真的是訣别了。”我站在祖母墓前,抽泣着向她道歉,雖然現在一切都已經晚了,但是如果祖母的靈魂真的在這裏徘徊不前,那麽她一定能聽見我說的話吧?隻要她能感受我的一點點歉意,我也不算白來這一趟了。
空蕩蕩的墓地裏,渾濁的空氣夾雜着腐臭味兒,背後的樹林不斷地吹來涼風,将我的長發揚得老高。我擡起頭來望着昏暗的天空,想象着是祖母在我身邊遊走,這些風就是她給我的回答。
“看來你對你祖母的感情還是挺深的。”忽然有聲音從背後傳來。是一把低沉的男性的嗓音。
我心頭陡然一驚,回過頭一看,後面站了個高個子男人,長劉海,尖下巴,穿一身黑色的衣褲,雙手揣在褲兜裏,有點陰森的感覺。我從劉海裏看見他的眼睛,他正注視着我,目光裏透着些微的戲谑和打量。
雖說回到村子裏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張臉,但是直覺告訴我,這個男人就是我原本打算去找的那個人。在我離開這個村子前不久,還見過他一次,和現在的感覺差不多,不過他的臉更成熟了一些,整個人也更顯陰沉。
“傅涼城?”我試着叫他,從他臉上反應的神情來看,的确是他沒錯。
他也毫不掩飾,有點吃驚地問道:“你認得我?”
“很奇怪嗎?”我反問一句,并不想跟他透露太多,在這種荒郊野外的地方,我可不想和一個背景神秘的男人有過多的牽扯,要是他知道我找過郭胖子暗中調查他和他父親,就算他真的背景清白,肯定也會覺得不舒服,萬一他要真的心裏有鬼,說不準今天我的小命就斷送在這裏,恐怕把屍體藏在這種地方,别人指不定什麽時候才能發現我。
“看你一向都足不出戶,沒想到對外界也不是一無所知嘛,看來我這個不祥的名聲,連盛家大小姐也有耳聞。”傅涼城嘴角有類似自嘲的笑容。
因爲他父親從事的祖傳營生,和他是陰陽眼的傳言,讓傅涼城在村裏的名聲不是太好,所以他說出這種話,似乎不單單是在嘲諷我,也是自我解嘲。不過我現在可沒有心情跟他開玩笑,本來是想來這裏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祖母的鬼魂之類的,沒想到居然闖過來一個不速之客,這下可怎麽辦。我最害怕的是,傅涼城該不會是跟蹤我到這裏來的吧?
“你這麽喜歡到墓地來晃蕩,也難怪村子裏有那麽多關于你的傳聞。”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強勢一些,免得他以爲我真是個好欺負的弱女子。
傅涼城聞言,竟然一點都不生氣,他知道我是在諷刺他,卻是笑了一笑,忽然目光裏泛起一絲陰冷:“我可不是随便晃蕩。我是跟着你來的。”
我頓時愣住了,感覺頭皮一陣陣發緊。沒想到我一個念頭,竟然一語成谶。這個家夥偷偷地跟蹤我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有什麽目的?我慢慢地往後退了兩步,幾乎就要靠到祖母的墓碑上了。
傅涼城嘴角又露出笑容,跟着走上來兩步。
他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