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有人趕到村頭來,越來越多人聚集起來圍觀那塊木牌。木牌看起來很舊,斜斜地插在村頭的地上,木質已經有點發黑,但那個血紅的“禁”字卻是鮮亮得像是剛剛塗上去的,甚至還往下淌着幾滴。
大舅在不久之後趕了過來。今天對村裏來說是很重要的日子,而大舅還不算正式接管了村長一職,或者說,他正在爲取得這個職位與他的侄女我競争,所以在這次緊急事件中,他必須處理得當。
“小囡,你怎麽會在這裏?”大舅看見混在人群中的我,徑直朝我走了過來。我在想,他會不會以爲我到這裏來是想與他“争功”。所以我趕緊解釋,我是來找月大爺,想爲之前他救了我和林耀陽道謝。不知道我的解釋有沒有讓大舅安心一點,他依然緊皺着眉頭,含糊地點了點頭。
“我剛才一直在這裏跟月大爺說話,沒有看見什麽人走過來,不過我當時也沒注意到村口是不是已經有那東西。”我把我知道的一點情況跟大舅說清楚,可是就這樣幾句話顯然不能幫到什麽,我也實在給不出更有用的線索了。那時候我一心想找月大爺說清楚,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周圍的事情。我也在想,那個“禁”字究竟有什麽含義,插木牌的人爲何要用這種方式來吓唬大家?
“誰會做這麽無聊的事情?”
“是啊,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紅色的是什麽東西?”
“天呐……”
村民們小聲議論着,亂成一團。看到大舅來了,他們紛紛讓開路,讓他走到最前面。
大舅用手沾了一點那紅色的東西,湊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松了口氣,說:“是豬血。”作爲一個山裏人,對這種味道自然很容易分辨。不過很快他的眉頭又一次皺了起來,因爲即便這不是人血,并不代表這件事就沒有蹊跷可言,畢竟正常情況下誰會無聊到來做這種事情,而且是在今天這個日子,無疑是刻意想引起村裏的恐慌。
“我們村一向鄰裏和睦,萬萬沒想到會發生這種,這樣的行爲實在令人心痛,我也不願承認我們當中有人會這麽做。這件事我會查個水落石出,不會讓這種人和這種行爲影響到大家的正常生活,今天的外購也不會取消。大家送到盛家的東西已經全部登記完畢,馬上就會送到村口來。”大舅向大家保證之後,赢得一陣掌聲和贊許。大舅已經在家裏用電話同司機聯系過,負責運送的貨車準時開過來,盛家專門雇來清算和運送貨物的短工把村民們彙總的東西用推車運到村頭,裝載到貨車上。
除了外面雇的司機以外,還要有一個村裏人陪同,清算賬務。選出來的人是村裏過得比較窮困的,因爲這一趟出行會支付報酬,也算是扶持村中過得不好的人。
那塊木牌并沒有影響出行的計劃。很快,裝着滿滿一車物資的貨車就掉頭駛向了離村的大路。說是大路,其實也就那麽一條山路,窄窄的,最多隻能容下一輛車通過。我最後一眼看見貨車,它正在準備掉頭,透過車前擋風玻璃能夠看見後視鏡,上面懸挂着一個白色的東西。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猜我的眼睛一定瞪到想象不到的大,因爲我覺得我看見的那個東西,是一個紙人!
因爲貨車很快掉頭,我也隻是看到一個恍惚的影子,我并不确定自己真的看清楚了,但是那種感覺就像是平靜的河水裏被投下了一顆石子,激起層層不安的漣漪。
我并沒有多想,或許隻是我一時的錯覺而已。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不能再繼續盤問月大爺,其實他隻要稍微懂點法律就知道,我并不能把他怎麽樣,除了我那些遵循巧合的猜測以外,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和我所經曆的那些事情有關。何況,我心裏還有更多的謎團想要解開,而那些事情現在怎麽看都跟月大爺聯系不上。
回到家裏,時間尚早。大堂已經重新收拾妥當,不再是一個靈堂,也沒有被搗亂的痕迹。平時不忙碌的時候,宅子裏很空曠,也很少有人走動。經過院子時,我聽到一點響動,停下來往後看。就在院角那些樹後面,有個影子一閃而過。我陡然想起爲祖母守靈那個晚上,好像也有人在偷窺着什麽,被我發現躲進了院子裏。這次也是一樣的情況。明明沒有什麽特别的事情,放雜物的偏院門卻還是半開着,能夠容一個人通過。
賊?這是我腦海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但很快我就打退堂鼓,對我來說,那個偏院就像是一個噩夢,我發誓我一輩子都不想再涉足半步,那個影子究竟是賊還是别的什麽東西,我都不想深究。在這個家裏,或者說在這個村裏,也許知道得越少越好。
我徑直上樓找林耀陽,他的房間就在我現在住的那間旁邊,以前給短工留的住處,現在騰出來給了他修養。本來他該住在我的房間裏,但因爲我倆都出了車禍,沒辦法睡同一張床休養,所以他被安置在隔壁。
轎車翻進陰溝裏的時候,林耀陽打了左方向盤,所以我隻是被卡在車裏,而林耀陽是被壓在下面,他受的傷比我嚴重得多,現在還躺在床上,包裹着被玻璃劃破的半張臉,一條腿也包紮得像木乃伊一樣不能動彈。
“耀陽,感覺怎麽樣了?”我坐到床邊開始替他削蘋果。我躺在床上那幾天,小蓁也天天過來給我小蘋果,看着看着這好像就變成了一種習慣性動作,于是我坐下來的時候也習慣這麽做了。林耀陽不能啃蘋果,削完之後還要榨成果汁,他才能勉強喝一點,家裏沒有電動榨汁機,所以隻能用原始的榨汁方法來搗碎蘋果之後,過濾蘋果汁。
我做這些的時候,就跟林耀陽聊天消磨時間。
“不是很好。”通常林耀陽會勉強笑着說“還不錯”,或者表示他正在恢複,但這一次他直接說了這四個字,讓我一下愣住了。如果他說出這樣的話,說明事情嚴重到了一定的地步。
“怎麽了?”我以爲他是覺得身體不太舒服,趕緊放下蘋果,摸了摸他的額頭。并沒有發燒,可是他的臉色的确不是很好看。他把我的手從他的額頭上拿下來,緊緊地握在他手裏。他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已經連續做了好幾天噩夢,我總感覺自己床邊站了一個人——一個小男孩,他就站在那裏看着我,沒有眼睛。他、他的眼睛好像是被人挖掉了似的,兩個血窟窿,冒着血水,那些血順着床邊蔓延到我的手上……我……我覺得這個夢不是偶然,它一定意味着什麽,它是想告訴我什麽……這裏不正常,一切都不對勁!”
林耀陽說不下去了,露出的半張臉布滿驚恐的神情,把頭埋在我懷裏,我能感覺到他顫抖的身體散發出的那種恐懼感。
人們對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最容易感到恐懼,因爲我們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麽,也就對此束手無策。可是如果我們就這樣被打倒,豈不是連真正的交手都沒開始,就輸了?爲了我自己的命運和生活,爲了我所愛的人,我覺得我有必要做點什麽來改變現狀,或許這個村子真的隐藏着什麽秘密,有人故意引我回來,就是想讓我揭開這一切,因爲我是唯一從這個村子裏逃出去的人——除了我那一去不回的父親以外。
“我們會離開的,很快就會。”我心想等林耀陽養好傷,我們就好啓程,但在這段時間裏,我不能什麽都不做。如果這裏真有不幹淨的東西,那我應該先去找一個人。
等林耀陽睡着以後,我才離開,直奔目的地。雖說不是第一次來,但走進這條幽寂的巷子裏,有種背後發涼的不适感。無論是郭家那幽暗的環境,還是總愛與看不見的朋友說話的郭玉涼……
我站在門口想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敲門,就在我舉起手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很低沉的叫聲:“盛夏姐姐——”
我心頭“咚”的一下,好像被重錘敲擊,反應過度到差點驚呼出聲。還好我看清楚了,站在我後面的是郭玉涼。我輕輕呼出一口氣,彎腰摸了摸她的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小涼,是你啊。我來找你爸爸,他在家嗎?”
“你也找爸爸?”小涼歪着頭打量我。
“也?”我有點驚訝,難道今天還有别的人也來找郭如風?衆所周知郭老太是神婆,所以提到來郭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某些不尋常的事。但是小村子裏的人互相都認識,串門并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奇怪的是,小涼爲什麽一副這樣的口氣。
“盛大叔最近也老是來找爸爸。蘑菇說,盛家最近有不好的事情,她讓我告訴爸爸,不要管你們的事情。”郭玉涼說着,朝她旁邊那團空氣看了看,仿佛那兒站着一個和她一般高的人似的。
她說的盛大叔,是指我大舅?我想起了那天祖母的靈堂被人搗亂的時候,舅媽好像有意無意提起了要讓大舅來找郭胖子商量。不過小涼說的話讓我有點不寒而栗。
盛家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