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哥哥,我害怕,不敢進去,我們回去吧。”
妹妹很矮,他抓住我的手,拼命地晃動,我們兩人站在遊樂場的驚吓屋前,她一臉膽怯地勸我回去。
“你難道不覺得這裏很有意思嗎?來,跟着我,我不會離開你的。”
二
“幹完這一票,我就不幹了。”我壓抑地抽着煙,對張何軒長說道。
幹完這一票,我真的就不幹了,傷天害理的事情幹的太久,每晚都會做噩夢,夢見一群曾經我傷害過的孩子怨恨地看着我,随後就是我死去妹妹的身影。
“你爲什麽丢下我一個人?爲什麽?”
他每晚都這麽問,而我,隻能夠默默地忍受心如刀割一般的感覺。
“您放心吧,我沒别的意思法,隻是累了。”
我在酒吧的角落裏說完這句話,張何軒長看了我半晌,說道:
“好,那就做最後一次,不過我希望你,咳咳”他頓了頓,咳嗽了幾聲,我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您放心,做完這次,我不會再出現在您的面前,永遠。”
“唉,那個小張啊,”
在我要走的時候,他突然對我揮揮手。我死死地盯着他的起着皺子的手,直到他掏出一個紙袋,放在桌子上,我知道裏面裝滿了鈔票,足夠讓我離開。
二
“來,送你一朵花,我給你戴上。”
“别靠我太緊,小心傳染了你。”
“我聽說郊外有一個遊樂場,等建好了就帶你去看看。”
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鄰座的一個男子帶着謹慎的表情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用力夾緊自己的錢袋。
還有兩個小時,我就要到家了,我已經好多年沒有回來過了,突然之間,手機鈴聲響起,發現是母親的電話。
“喂,媽啊,我馬上就到了。”
“唉!你這孩子,怎麽說辭職就辭職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工作。”她的聲音壓得很,而且還帶着一點鼻音。
我十分含糊地應付兩句,随後就把電話給挂了。這麽多年來,我和母親—直這樣回避彼此,甚至厭惡彼此地相依爲命着。回憶中的一切都令我十分恐懼,隻有金錢能帶給我安全。
我擡起頭,懸挂在頭頂正上方的電視裏,早間新聞正播報着諸如省長接見了外國貴賓,工業産值翻番,人民生活富足此類的新聞,而後在喜慶的間隙,插播了一條新聞,城邊的小河裏發現了一具兒童的屍體,警方正在全力偵查。
我盯着鏡頭中的倏然而過的小圓,接着攝像機對準了李警官的身上,威嚴地站在那裏,雙目仿佛就在那一瞬間,透過厚厚的熒幕,從百裏之外,和第一次見面一樣,專注地看着我。
三
“妹妹,你一定要跟在我後面哦,千萬不要走丢了啊。”
“可是,我怕。”
“噓,别怕,沒有關系,我會好好保護你。”
當我回到自己的故鄉時,發現自己的故鄉并沒有太大改變,幾乎跟我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幾棟房子。我匆匆忙忙吃完了飯,避開母親的焦灼目光,然後出門溜達。
我沒敢告訴她我作爲另類的人販子,背後的财富卻足夠買下一線城市裏最豪華地段的房子,我也沒敢告訴她,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回來,稍作休整後,我就要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了,我真正切切地厭煩了過去的一切。
十年前,就在這個荒蕪的小城裏,我弄丢了我的妹妹。小妹比我小六歲,弄丢她的那年,我十二歲,她六歲。
我—直想,如果當初,我沒有帶她出門,現在的我,是不是早已在這個小城裏工作戀愛,過着一種安然又滿足的生活。又或者,我早已經死了呢?
我走到河邊,給張何軒打電話。不一會,他接了。
“怎麽會被警方查到了?你解釋清楚!”電話裏,他惱羞成怒地說道。
“是我疏忽了,不好意思”我回答。
“如果出事,我不會放過你。”
我咬了咬下唇,吞了一口口水,随後說道:
“我明白了,我已經離開了,他們應該不會查到這裏。您放心。”
“最好是這樣!不然你也逃不了幹系!”
他沒給我說完的機會,“咔嚓”一聲挂上了電話。
我猛地将手機砸在地上,用力踩了兩腳,然後将它踢進小河裏。
我的胳膊還在生生作痛,因爲昨晚那個小孩醒得太早,對着我的胳膊咬了一口。
我不知道張何軒接下來會怎麽繼續經營自己的“小圓屋”,還是重新找一個像我這樣的人繼續幹下去,或者伏法。
我從口袋裏摸出一煙盒,發現裏面還剩最後一根。我點上吸了一口,默默地看着遠方。
那天晚上,就在一切結束之後,我也像現在這樣,蹲在抛屍的地方,吸了一支煙,當時就挨着我,他以前從不會犯這種低等錯誤的,但可能因爲心情太好,讓他有些忘乎所以,他接過了我遞過去的煙。
現在,那截沾有口水的煙頭并不在我的身上。
四、
“媽,我是不是活不過今年了?”
“不會的,你一定會好好地活下去。”
我之所以憎惡李警官,很大程度上因爲他在詢問我時,都會惡意提起了妹妹,事情起源于我幹的最後那一票。
黑市給張何軒來了消息,他們急需兩枚健康的腎髒,而一個人隻有兩顆腎。
那時我正牽着一個名叫小圓的男孩在院子裏放風筝,他才十歲,也很健康,關鍵是他還是個孤兒,因而對我毫無警惕。
他以爲我對他很好,因爲我經常帶他去吃飯和看電影,他甚至含羞地和我說,因爲有了我,他似乎又有家了。
那天,我帶小圓玩耍過後,趁他不備,熟練地用手帕捂住他的口鼻。他隻睜了一秒的眼,接着瞳孔放大,又很快睡了過去。
身後開來一輛黑色的轎車,我抱着小圓上了車。半小時後,來到這個熟悉的廢舊工廠裏面已經等了幾個人。
我将小圓抱下來,帶進去,放在手術台上。
可就在我轉身的那一瞬,一隻手狠狠地抓住了我。我回頭,小圓掙紮着瞪着眼。那一刻,我周身被無名的恐懼感包圍了。
“爲什麽!”
小圓口齒不清地嘟囔了一聲,幾個人愣了愣,猛地上前摁住他。我回身掏出那塊手帕,對着他捂過去。小圓偏開頭躲開一些,一口咬在我的胳膊上!
他咬得那麽用力,我将胳膊狠狠拔出來,他再次軟綿綿地倒下去了。
其中一個戴着口罩的人擦擦汗,看着我笑了笑,說:“這小子身體真好,器官一定好用。”
我沒有回答他,捂着手臂慢慢退了出去,小圓很快被送上了手術台。我蹲在門口照常抽了一根煙,一直吸到煙尾,然後摁滅。
張何軒走過來,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沒有理他,隻是徑直沉默地進了屋。
小圓,果然已經死了。
随後,我将小圓用一床舊被子包起來,放進了車裏。張何軒站在車外對我揮揮手,我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踩下油門。
我将小圓帶到那片水域,我抖落被子,他就勢滾了出去,“撲通”一聲,摔進了河裏。
這裏離城區很遠,即使發現,也要經過很長時間,更何況是這是個孤兒。
就在事情平息的三天後,李警官找到了我,當然,他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我們的作案稱得上是天意無縫。
隻是在最後,他站到了我的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們查了一下,你不是本地人,聽說,你有過一個妹妹?”
我死死地看着他,沒有人敢這樣肆無忌憚地提起我的妹妹,沒有人!
五、
“媽,我帶妹妹去進去啦。”
“媽,妹妹不見了。”
“媽,媽!你在幹嘛!”
我小時候,常年卧病在床,瘦得像皮包骨一樣。而妹妹,總是蹦蹦跳跳地告訴我外面世界的事情。我們沒有父親,是母親一手把我們拉扯大。
那天,我身體好了些,妹妹很興奮,于是,我帶她去了城外一座廢棄的遊樂場。
那房子很破舊,大門漆黑,頂上還結着蜘蛛網。出發前我将我們的冒險告訴了母親。她神色十分複雜地看着我,過了好久好久,才微微地說道:“别弄丢你妹妹。”
可我沒有做到她的請求。我們越走越深,前面也越來越黑。一步,兩步,三步,我知道前方有東西在等待我。
而後,一聲刺耳的尖叫聲劃破了四周的寂靜,我的手空了,妹妹不見了!
我飛了一樣地跑了起來,頭也不敢回,一直一直往前跑。我剛才看到鬼魂了!它抓走了我的妹妹,妹妹在短促的呼喊之後,銷聲匿迹了!
我沒有救她,沒有救他!我是混蛋!混蛋!
回到家後,我昏迷了兩天。四周人都說我撞邪了,過些陣子就好了,他們都在四處尋找妹妹,結果在一條小河邊發現了妹妹的屍體……。
六、
“媽,如果我死了呢?你怎麽辦?”
“不!你絕對不會死,不會!媽要你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李警官很快就來小城找到了我。母親擔憂地跟在我們身後,送我出門,我對她笑了笑,告訴她我很快回來。我知道李警官懷疑我,可他沒有辦法逮捕我。
我坐在裝有單向玻璃的房間裏,安靜地面對他。他将小圓的照片放在我跟前,那些圖令我作嘔,讓我不安,那晚我夢裏全是小圓的呐喊。
李警官問我爲何離開,又問我小圓的過往。
我知道他們已經找到了所謂的證據——煙頭,那可是我煞費苦心留下來的,上面沾着張何軒的口水,而小圓的身上也帶着張何軒的頭發,這一切我做得隐秘又自然。
我也知道李警官心裏在懷疑。
在問話的尾聲,李警官忽然換了語氣,拿出了一份醫療說明,放在我的跟前。
他指着上面的我十歲時的照片,十分嚴肅地對我說道:“據說您當年一直體弱多病,後來是怎麽痊愈的?”
“休養得好,家裏人都對我很照顧,我記不大清楚了。請問這和這件事情有關系嗎?”
他盯着我,過了半晌,搖搖頭。做記錄的警員起身,讓我離開。在我繞過桌子時,李警官忽然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拉過去。
“你小心點,”他壓低了聲音,“我知道你脫不了幹系。”
我回看着他,過了會兒,十分勉強地擠出個笑意:“李警官,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魂嗎?”
李警官的臉突然抽搐了幾下,但又很快平靜了下來。然後,側身給我讓出了一條道,走時還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從小到大,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這些人,其實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魂!十歲以前的我,體弱多病,可就在妹妹死後不多久,我大病一場,出院之後,整個人活蹦亂跳,從此再無災禍。
可是從那以後,我相信世界上有鬼,而且還是可以看見的。因爲我看見過,我看到了真實存在的鬼!
當時她尾随我們,在屋子的深處忽然出現,捂着我妹妹的嘴。她全身瘋狂地顫抖,由着妹妹漸漸癱軟在她的懷裏。
我知道那時她也看到了我,我當時變成了一個十分冷酷地,鎮定地,假裝遇險暈厥的十歲兒子。
之後,我們彼此心照不宣,當我告訴她,我要帶妹妹去遊樂場的驚吓屋探險的時,母親似乎已經想好了接下來的步驟。又或者說,是我逼她計劃好了接下來要做的一切。
她要解救她唯一的最愛的兒子,而我不過是在生病的時候,偷聽了她和别人的談話,才知道他們想用妹妹的命換我的。
母親在家裏哀求我,要我看好妹妹,千萬别弄丢了她,我知道她在害怕什麽,可我沒有如她所願。
我實在太想活下去了,太想,就和那些黑市裏賣器官的人一樣,但我知道這樣活着是十分痛苦的,也是十分孤單的,同時也是毫無辦法的,但是我還是想活下去!
我在床上被噩夢折磨了多少天,多少夜,從未停止,他們如同鬼一般死纏着我,後來我終于支撐不住了,一晚,我打着去警局的出租車,默默地看着窗外閃過的霓虹燈,也就是那晚,我将母親的安眠藥掉了個包,換上了毒藥。她已經在不安和痛苦中整整生活了十多年,也行隻有這樣才能夠拯救她。也就是那晚,我拿着手槍開槍殺死了張何軒,他的屍體被我抛進了河裏,我放走了所有沒有被害的孩子們。接着我上了一輛出租車,去了警局。
之後,我終于可以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了,沒有噩夢,也沒有良心地譴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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