⑥秦漾
“我叫秦漾。”
那天,他轉過身,沒再讓我看到他泛紅的眼眶,風輕雲淡地說道。
他不知道,從那之後,這兩個字我幾乎每天都要寫上很多遍。我記性不好,好不容易才學會的筆畫,我真怕忘了。
而我承認,我開始嫉妒照片裏的男人。
每次村子裏有孩子出生的時候,秦漾總要去看一眼,卻總是面無表情地出來。
我知道他在找那個男人,雖然這件事已經超出預想的詭異。
我自始至終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人——或者說,是什麽鬼。我也不知道他爲什麽偏偏要到這個村子裏,一連好幾年,一遍遍地找着一個人。
我隻是心裏發酸地想,我要是照片裏的人該多好。
啧啧,怎麽可能,我這麽醜。
⑦第一個十年
我十六歲了,長高了,也有力氣了。可當我被别人指手畫腳或者拳打腳踢的時候,我依舊不去還手,因爲——已經習慣了。
習慣真他媽是一種可怕的玩意兒。
十年,我習慣的不隻是被村子裏的人嘲諷,我更習慣了能看見秦漾的日子。
盡管他話少得可憐。
“他就是林執!”
我正站在秦漾旁邊絞盡腦汁地琢磨着有什麽新鮮的話題可講,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我的名字,用我早已聽了無數次的熟悉語氣。
不用回頭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我隻是沒想到,這一次找來的,是很多年前那個受害者的弟弟,據說那個受害者,在事情發生後沒幾年就自殺了。
我父親是個強奸犯,而且是強奸幼女,就算我再不情願,這也是個不争的事實。
所以這一次,當對方密集狠戾的拳頭落在我的臉上身上,我不是習慣,也不是沒有力氣去反抗,我是真心覺着,我活該。
我他媽真心恨透了我的身世。
我也是第一次,在被打的時候流眼淚,當着那個我仰望了十年的男人的面。
他一定厭惡透了我,像我這種一出生就不幹淨的醜八怪。
⑧罪
我幾乎快沒了意識。
渾身疼得發麻,我隻是隐約記得,那個受害者的弟弟好像在離開之前和我說了什麽話,可惜,想不起來。
我幹脆也不打算睜眼,我實在是太累了,我也不覺得狼狽,反正我這副模樣秦漾早就看了不知道多少回。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曾經有多麽希望在這種時候他能主動和我說一句話,哪怕隻是一句違心的——你沒錯,錯的隻有你父親。
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這樣的話。
我長這麽大聽過最動聽的,是外婆的一句——你長大了别去找你媽媽,也别怪她,她不養你,外婆養你。
我真的感動了很久。
“還不起來?”
而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時候,一個聲音從頭頂響起來。
竟然是秦漾。
盡管秦漾的手沒有一絲的溫度,可當他的指尖碰到我的下巴,我卻覺得整個身體都莫名暖了起來。
“爲什麽一直不還手?”他俯身近距離地看着我問道。
我動了動,不願意讓他這樣近地注視我臉上的傷疤,太醜了。可惜他的力氣比我大,幾秒鍾之後,我的下巴依舊被他不輕不重地捏在手裏。
“我活該。”最後,我隻好移開視線,如實回答。
⑨我喜歡你
秦漾并沒有多說什麽,我猜不透他的心思,我也不敢猜。
我隻是忽然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一股勇氣,在他起身打算離開的一瞬間抓住了他漆黑的衣角。
“我喜歡你。”
說完,我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開。
⑩十八歲
十八歲生日過後,我收拾好了行李。
我想努力一次,我不想再活在“強奸犯兒子”的标簽底下,不爲别的,隻爲那一句沒有結果的“我喜歡你”。
從那天之後,秦漾再沒有和我說過一次話,他依舊日複一日地找着照片裏的男人,而我,依舊很醜。
隻可惜,可惜,所有的事情都在忽然間改變了。
“你就是林執?”
“我是……”
我連自己犯了什麽錯都還不清楚,就已經戴上了冰涼的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