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林執。
我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有記憶的,反正,所有活着的記憶,我一樣都不想留。
①出生
我知道我跟别的孩子不一樣。
我的臉上有一大片吓人的疤痕,幾乎完全毀掉了我的模樣,是我剛出生的時候外婆親手拿熱水潑上去的,村子裏所有人都埋怨她——說她應該直接摔死我。
他們說,強奸犯的兒子,長大了肯定也是強奸犯。
這邏輯真新鮮。
據說當時外婆潑完我,跟村子裏人低聲下氣地保證再三,直到拿了把菜刀架在脖子上,那些人才不甘不願地離開。
于是,我活了下來。
啧,倒黴吧?隻差一點就能死了。
總之,我母親生完我第二天沒亮就跑了,出了村子,可能是另嫁了,也可能是死了,我一點兒都不關心,真的。
②見鬼
六歲開始,我總能注意到一個穿着黑色衣褲的男人,那個男人總是神神秘秘地出現在村子裏——之所以說他神秘,是因爲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看見他。
他的臉上從來不帶任何表情,安安靜靜的,即便是看到小心翼翼注視着他的我。
我知道他肯定不是什麽平常的人,至于是不是鬼,就不得而知了——我曾經看見的那些個鬼魂,身體都是模糊不清的。
他的面目很清晰,清晰得讓我經常無緣無故就想起了他。
真邪門兒。
③挨打
我從同齡人嘴裏聽到最多的話就是——
“他爸是變态,打他!”
哈。
我爸是變态,所以我也是變态,我活該被打。這是我在被打了很多次之後按照大人們的邏輯自己總結出的真理。
然後我發現吧,想通了這一點,我心裏頭竟然莫名的好受多了。
所以,在那個男人面前,當我被四五個同齡人踩在腳底下的時候,我仍舊沒有一丁點兒的掙紮,我隻是拼命捂住自己的臉,不是怕疼,是怕髒。
臉上的疤已經夠難看了,我不想讓那個男人再覺得我是個髒兮兮的醜八怪。
當然了,其實,我自作多情呢。
那個男人壓根兒就沒往我這邊看一眼。
④辟邪
那個男人和我說話了。
他有些發愣地盯着我戴在脖子上的那枚銅錢,問我是從哪裏得到的。
我當時正在河邊兒洗澡呢,他忽然出現吓了我一跳,也覺得特不好意思,就條件反射地捂着臉,結巴地回答:“我撿的,外婆說可以辟邪——”
“不過好像不太靈。”想想似乎不太對,所以沒等說完我就又補充道。
要是真能辟邪,他怎麽可能離我這麽近?
而他卻開始沉默,等了不知道多久,才聽見他又淡淡地問:“你幾歲了?”
“……十歲。”
說不上來爲什麽,我沒有告訴他我還不過八歲。可能是不願意讓我們的年紀距離太大的關系,盡管——十歲也不比八歲聽起來好了多少。
反正,他沒再說話。
⑤找人
我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
我這人本來就屬于那種給點兒陽光就燦爛型,更何況他和村子裏的人都不一樣,他從沒嫌棄過我的身世。
當然了,我也知道,他不嫌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可無論怎樣,我都不甘于每次隻是遠遠地看他。
“你叫什麽?”
有一天,我站在他的面前問道。
他似乎在想什麽事情,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某一處。然後出乎意料地,他沒有回答我,而是沉默半晌,忽然伸出了手。
我下意識地閉上眼,以爲又要挨揍了。
“見過他麽?”
結果,他隻是給我看他手心裏一張發舊的黑白照片。
照片裏是一個面目清秀的年輕男人,有那麽一瞬間,我好像想到了什麽,我竟然覺得照片裏的男人很熟悉。
可惜,很快地,連我自己都覺得這種想法太可笑。
而當我搖着頭,再擡眼看他的時候,我詫異地發現,他的眼眶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