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這樣!”米沙惱怒地說。
“看來,門把手是被人卸走了。”科斯嘉指着木門上的幾個小圓孔說。
确實,把手是被人卸走了。前些年村裏搞破舊運動,所有和宗教有關的場所都遭到了打砸搶——金屬的耶稣像被拆下來熔成了鐵疙瘩賣錢,鑲着金剛石的精美門把手也不可能逃過厄運!
“那我們怎麽辦?”娜塔莎焦急地問道。
“讓我看看,能不能用什麽工具來把門撬開一條縫!”科斯嘉說。
四個孩子在空曠的教堂裏仔細搜尋了半天,也沒找到什麽可以用來撬開門的工具。
就算找到了,也是白費力氣,我們已經說過了,舊俄時期造的老教堂,用的都是敦實沉重的橡木大門,雖然經過了幾百年,表面腐朽了,可那一對橡木門仍然緊緊地貼合在一起,沒有半絲縫隙。
“是誰卸走了門把手?這個混蛋!”米沙惱怒地用拳頭砸着門。
“沒辦法了,隻好走後門了!”科斯嘉說。
“可是……我有點兒害怕……”娜塔莎怯生生地說。
“你害怕昨天那幾個亡靈守在門口嗎?不會的,太陽一出來,他們就逃得沒蹤影啦!”米沙說。
娜塔莎傷心的搖着頭:“我不是怕這個……我是怕……看見我的沙裏克……”
沙裏克是條好狗,養了快七年了,身強力壯,忠心耿耿,可在昨天那個漆黑的夜,它死得慘烈……娜塔莎不忍心再看到那個血肉模糊的場面。
“對不起,它是因爲我才……”米沙低下了頭,向娜塔莎道歉。他應該感謝沙裏克,正是沙裏克用自己柔軟的身體承受住了米沙的重量,才救了米沙一命,卻犧牲了自己。
娜塔莎擺了擺手,示意米沙不要再說了。
“怎麽樣,夥伴們,現在後門是唯一的出路!”科斯嘉說,“從後門出來後,翻過圍牆,再沿着我們來時的小道原路返回!”
“也隻能這樣了!”米沙點了點頭。
于是,四個孩子朝後門的方向走去。
比起厚重結實的前門,後門就顯得窄小了許多,但是看似小巧的門闆上卻鑲着一大塊鏽迹斑斑的銅皮!銅皮鑲得很結實,連破舊立新運動時都沒人能把它掀下來。
“後門不是用拉的吧?”瓦洛佳問。
“當然不是,這麽快就忘啦?昨晚還說過呢,後門是往外開的,就算沒有把手,我們也能用蠻力把它推開!再說了,後門輕巧地很,把門闩卸下來後,一個人就能推開!”科斯嘉一邊說着,一邊示意瓦洛佳幫他一起卸下門闩。
“你看,這不就成了嗎,我一個人就能把它推開!”科斯嘉說着,伸出一隻手去推門。
他用力地推了一下,臉色突然起了變化。
“科斯嘉,怎麽了?”米沙問。
“這門好像有點緊……不知怎麽的,比我們進來時緊……”科斯嘉說。
“好吧,我來幫你一起推!”
米沙也伸出了自己的雙手。
10秒鍾過去了,門紋絲不動。
米沙也緊張起來。
有一件事情是孩子們不知道的——昨天晚上門闆上的沉重撞擊聲,并不是亡靈在撞門,而是孩子們當做梯子來攀爬的那個山毛榉樹——科斯嘉在爬樹時就已經感到了不對勁,那樹的根部早就腐朽了,又被孩子們上蹿下跳一折騰,終于,在孩子們逃進教堂後,這個早已經腐朽的樹吃不住自己的重量,倒了下來……不偏不倚,它正好倒在了教堂的後門口,枝幹在門上砸出了沉重的聲音……更不巧得得是:後門正好裝着一個花崗岩雕成的小台階,台階兩邊是石頭雕成的精美扶手,樹往下倒時,正好緊貼着門死死卡在了兩邊的扶手中——一個天然的巨型門闩!
四個孩子在門前站成了一排。
“我數一二三,你們就一起用力推!”科斯嘉指揮道,“一,二,三。推!”
孩子們漲紅了臉,額頭上淌下了汗珠。
門仍然紋絲不動。粗壯的山毛榉樹幹緊緊地卡死了門,那是一顆百年樹齡的老樹,雖然根部已經腐朽,可樹幹仍然結實。它在教堂後門高高地伫立了百年,早已看透了人情冷暖,萬物滄桑,它變得冷漠而絕情。
孩子們緊張起來——這回是真的緊張極了。
“我們來撞開它!”米沙說。
他一次又一次助跑着奔向後門,用身體一次又一次地沖擊着那塊鏽迹斑斑的銅皮。
紋絲不動。
這樣粗大的樹幹,哪怕你有鋸子,也得鋸上半天。孩子們又搬來了教堂裏斷了腿的破桌子,四人擡着,像古代戰争時使用攻城錘一樣,用力地撞擊着那扇門。沒有用,鏽迹斑斑的銅皮上隻留下了幾道細到看不見的凹紋。
“混蛋!混蛋!”米沙憤怒的罵着,揮起拳頭對着門就是一頓狠砸。
“你冷靜一點,米沙,冷靜一點!”科斯嘉大喊。
“我們出不去了!出不去了!!叫我怎麽冷靜?”
“或許……”一旁的瓦洛佳低垂着頭嘟哝着,“或許我們真的出不去了……畢竟我們昨天晚上……是真的看到了亡靈……”
是的,他們真的看到了自己的亡靈。而按照《白日草原》裏寫的,他們的生命最多隻剩下一年了。
娜塔莎突然蹲下了身子,嗚嗚大哭起來。
科斯嘉想要勸她點什麽,但卻發現一句話也說不出——憂傷是會傳染的,他發現自己也已經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悲戚包圍了。米沙也癱坐在地上,眼圈紅紅的。
一切都仿佛沉寂下來,時間好像凝固了一般。孩子們看見陽光從彩色玻璃外灑進來,看見牆上的聖象畫中,聖徒們的臉上刻畫着深深的苦難……
能從窗裏逃出去嗎?不,窗口是那樣的狹小,連一個孩子也鑽不過,更别提,那些窗戶都高高地懸在半空。
科斯嘉開始還想着各種可能出去的方法,但漸漸的,他的身體疲倦了,他的頭腦昏沉了——他不再去思考了……
“我渴了……”娜塔莎啜泣着說。
“我也渴……”科斯嘉眼裏也沁出了淚。
……
中午時,村子裏的人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很快,學校和家裏都來村蘇維埃報告:失蹤了四個孩子和一條狗。
村蘇維埃主人一拍桌子:“找!”
全村的男人女人都出動了——牛棚,羊圈,魚塘,玉米地……甚至連村後頭的那條小路,小路兩旁的草垛,還有那黑魆魆、陰森恐怖的多神教墓葬——一切地方都搜遍了,整個村子被翻了個底朝天,孩子仍然沒找到……
“主任,都找遍了,還是沒有!”人們向主任報告。
“嗯……”主任眨着紅紅的眼睛,“你們有沒有看腳印?雪地上應該有孩子的腳印啊!”
“報告主任,沒有任何腳印,昨天夜裏刮大風,腳印應該都給風帶來的雪給蓋平了……”
“嗯……”主任點了點頭,抽起了香煙。
“主任,隻有一個方向還沒搜查過,村子後面的教堂!”有人說。
“不,不會的,不會去教堂的,我家孩子是優秀少先隊員,堅決不會去那封建迷信分子的聚集地的!”娜塔莎的母親哭着說。
“再說了,教堂不是幾年前就被封了嗎!”米沙的父親說。
“好久都沒人去過了,裏面都有密密麻麻的蝙蝠倒挂着,滿地都是蝙蝠屎,孩子們不會去那鬼地方的……”又有人說。
主任沉思着抽了一大口煙,歎息了一聲:“看來是翻山去鄰村了……走,我們去鄰村找吧……”
于是,午後,村裏所有的男人女人,浩浩蕩蕩沖向了鄰村……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十個小時……
一天,兩天,五天……
前後左右,所有臨近的村莊都被搜了個遍,依舊沒有孩子的蹤影。
唯一的一條線索是鄰村一個老人提供的。老太太蜷縮在爐炕上,全身打着哆嗦,她眼圈發黑,臉色慘白,早已經病入膏肓。她艱難地顫巍巍地說:“我……倒是……倒是看見了……”
“看見了什麽?”人們焦急地問。
“看見了……四個孩子……三男一女……”她斷斷續續地說。
“在哪裏?什麽時間?”
“……不記得了……都不記得了……隻知道他們……穿着白色的衣服……就像出殡的……喪服……”
“那就不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沒有這樣的衣服!”孩子的父母們說着,又急匆匆去别處找了……
……
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
每天晚上,夜風依舊凜冽地吹着,樹葉依舊沙沙地作響,老教堂沉重的門依舊沒有打開過,語文書裏那篇屠格涅夫的《白日草原》,直到今天依舊保留着……
而那四個孩子——再也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