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嘉扶了扶眼鏡,扭頭朝娜塔莎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那是什麽?
有幾個黑點在路的盡頭閃動。白皚皚的積雪上,那幾個黑影分外顯眼。
但距離實在是太遠了,科斯嘉又戴着近視眼鏡,看不清。
“那是什麽東西在動?”科斯嘉緊張地問。
“是……是……”娜塔莎臉色慘白,喃喃地說不出話。
“是長嘴鹬從沼澤裏飛出來了?還是水豚?”科斯嘉問。
“是……是……是……是……人……”娜塔莎想要尖叫,但聲音卻深深地埋在嗓子裏發不出來。
科斯嘉輕輕往上托了一托眼鏡,定睛一看,頓時背脊一陣發涼!
人!确實是人!
還不止一個!
他們沿着“黃泉路”,朝教堂方向走來了!
他們……竟然是從沼澤方向走過來的!!
科斯嘉愣了兩三秒鍾,立即發瘋一般地搖動着旁邊睡着了的小夥伴們的身體。
米沙驚訝地睜開眼睛,眼白上布滿血絲。
“怎麽了?”他問。
“是……是……人……來了……”科斯嘉說話時,上下牙齒在咯咯顫抖。
米沙驚呼一聲,揉了揉眼睛,仔細地看了起來。
是的,确實是人!
越來越近了!
他們沿着黃泉路,正一點一點朝教堂方向走來。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好像有四個人……
米沙又害怕又興奮。
“天哪!終于來了!太可怕了,這就是在接下去的一年裏将會死去的人嗎?”他禁不住喊了一聲。
還是離得太遠,那幾個人的臉仍然看不見。但是猜一猜應該是可以的。
爲首的那一個,微微有點胖,走路的步子邁得又大又穩,一看就是個幹活的好手——簡直就和葉甫蓋尼大叔一模一樣!可憐的葉甫蓋尼大叔,被疝氣折磨了兩個多月,終于要去見上帝了!
跟在葉甫蓋尼大叔後面的第二個人——佝偻着腰,面色蠟黃,還略微有些駝背……他是誰呢?唔……可能是尤先科家的大兒子,他在烏拉爾的礦山裏埋頭幹了七年,整個肺都被毀了,整日整日地咳血,吐出來的痰,都像煤渣一樣是黑的……他每天也幹不了活,沒有力氣了,隻知道像個活死人一樣躺在壁爐上直哼哼……拖了那麽多年頭,是啊,是時候了去天堂了,就在今年!
第三個人——矮小的身材,臉龐白淨,似乎還戴着一副眼鏡……這又是誰呢?會不會是……村蘇維埃的會計留裏科夫!一定是他!他雖然身體上沒什麽病,可那要命的脾氣真是讨人厭!村裏繳公糧啊,分田地啊,都要跟他打交道——他真是一毛不拔鐵公雞,一本帳總是算得清清楚楚,一分一厘都不願意讓!村裏好多人都吃過他的虧,還有不少人都憤憤地叨念着要請他“吃槍子兒”……誰知道呢,這破村子裏,家家戶戶可都是有獵槍的呀,保不準在接下去的一年裏他又惹到了誰,被一槍打死也沒準!
第四個人……等等,好像是個女人……會不會是奧克桑娜大嬸?這個吝啬摳門的女人,老是在家裏燒自己捏的濕煤團子取暖,前幾年她的老娘一氧化碳中毒去世了,看來,今年輪到她自己了!
米沙興奮起來,他迫不及待想要在那幾個人走近到臉能分辨之前,把他自己的猜測和分析告訴小夥伴。
“四個人,分别是葉甫蓋尼大叔,尤先科家的大兒子,會計留裏科夫和奧克桑娜大嬸,你們看我說的對不對吧!”米沙說。
瓦洛佳一聲不吭。他已經驚呆了。他從思想上就從來沒有做好過準備,他從來沒想過薦亡節之夜的黃泉路傳說會是真的!
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了!
當那四個人影終于轉過彎,徑直向教堂走來的時候,他們的身形漸漸清楚起來,他們的臉終于在黯淡的月光下被照得清晰了!
娜塔莎的目光剛接觸到那幾個人的臉,突然禁不住“啊——”地叫出聲來!
不僅僅是娜塔莎,連瓦洛佳,科斯嘉甚至是一向膽大的米沙都禁不住失聲尖叫起來!
因爲,他們看到那四個人的臉,根本不是什麽葉甫蓋尼大叔或者奧克桑娜大嬸……
而是……
是四個孩子!
……是他們自己!!!
“天哪!天哪!我的天哪!這是怎麽回事!”米沙驚恐地大叫起來。
再仔細看一眼——沒有錯,沿着“黃泉路”朝教堂走來的四個人,正是他們自己!
娜塔莎全身劇烈地顫抖着,說不出一句話,隻有眼淚像溪水一樣汪汪地流了出來——因爲害怕。
一向膽小的瓦洛佳隻覺得全身發冷,褲子底下一陣熱,一股尿味從屁股底下竄出來。
連一向冷靜的科斯嘉也沉不住起了,他腦子裏一片空白,喃喃低語着,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越來越近了!
他們看到,那四個人——“米沙”,“瓦洛佳”,“娜塔莎”,“科斯嘉”,臉色慘白,面露死灰,臉上沒有一絲生機,皮肉都緊緊地縮在一起,就像是殡儀館裏的屍體……他們走得很慢,但步子卻出奇地大,仿佛是地獄裏來的骷髅兵,邁着詭異的正步……他們身上都穿着相同的衣服——白得像雪一樣的喪服!
“這難道是預示着……在接下去的一年裏……我們四個會……”米沙一邊喃喃地說着,一邊抹起了淚水。他從小到大從來不流淚的。
“要不,我們叫住他們,問一下我們是怎麽死的,也好做個心理準備……嗚嗚……”米沙一邊說,一邊吸着鼻涕。
“不要!不要!!”娜塔莎拼命地搖着頭阻止米沙。科斯嘉也在一旁無力地搖着手。
是的,比起面對未知的恐懼,逃避眼前的恐怖更爲切實。
小夥伴們蜷縮在教堂的圓頂上,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發出什麽聲響,吸引起那四個亡靈的注意。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事情比與已經死去的自己面對面更可怕的呢?
眼看着四個亡靈就要從教堂面前走過,突然,躺在教堂後門口大樹底下的大狗沙裏克猛地跳了起來,“汪汪”地叫個不停。它又是跳,又是叫,還不停地仰起頭來看正坐在屋頂上的主人!
四個亡靈在教堂門口突然停下了腳步,就像聽到了什麽口令一樣,他們忽然齊刷刷地向右轉過身子,面朝教堂,然後……站着不動了……
他們的臉色白得像紙一樣,他們的眼睛裏沒有生命的光澤。
娜塔莎害怕地想尖叫,但米沙伸出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
空氣緊張得要凝固了,一分鍾像一年一樣長。
突然間,一隻烏鴉擦着教堂的圓頂飛了過去,悲戚的鴉叫聲穿透了整個夜空。
那四個亡靈似乎是被鴉叫吸引了,猛然齊刷刷一起擡起了頭——死一般凝滞的目光正好和伸着頭居高臨下窺視他們的四個小夥伴的目光對上!
“啊——”娜塔莎叫出了聲。
“娜塔莎,閉嘴!”米沙一把拉住娜塔莎的衣襟,想伸另一隻手去捂她的嘴,不料動作做得大了些,一個趔趄,屁股一滑,整個身體朝屋檐左邊翻了下去。他大叫一聲,本能地伸出手胡亂地抓住了樹枝,但冬日幹枯的樹枝怎麽能承受得了如此的重量!“咔嚓”一聲脆響,枝條斷裂了,米沙像一個熟透了的椰子,重重地從十米高處摔到了地上,雪地上“嘭”地一聲悶響。
“米沙!”科斯嘉驚叫道。
摔到地上的米沙艱難地挪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