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磚砌成的台階早已經松動,靴子踩在上面,一排排磚塊搖搖欲墜。
四個孩子像燕子一樣輕巧地攀上了教堂的台階,借着昏暗的月光,他們驚奇地發現,教堂的前門竟然沒有上鎖!四個孩子一起用力推門,沉重的木門經過歲月的洗禮,早已經脆裂腐朽,門框“嘎嘎”的叫着,帶着木頭脆裂的聲音,脫在地上的門闩“吱呀吱呀”地在布滿灰塵的地上畫出了深深的印痕。
“哐——”一聲巨響,門被打開了。
教堂裏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不知爲何,站在教堂的入口處,四個孩子隐隐約約感覺到從教堂裏的黑暗中,一股陰郁的風迎面撲來。空氣裏彌漫着一股令人作惡的腐木味道。瓦洛佳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科斯嘉打開了手電。一道巨大的光柱穿透了黑暗,在破舊的牆面和地闆上遊移。
黑暗,一片黑暗。
巨大的蜘蛛網像蚊帳一樣從天花闆上挂下來,白蒙蒙的一片。地上七零八落散着一些摔碎的花瓶,發黃的散開的書頁。幾條白桦木做的椅子腿歪歪斜斜躺在角落裏,地闆上蒙着厚厚的灰塵。祭壇的中間,不知是多少年前點過的燭台倒在一邊,台子上流滿了鮮紅的蠟淚。
科斯嘉把手電照向主神龛的位置——早已褪色腐朽的牆面上長滿了連成串的巨大黴斑,牆紙受了潮,鼓起了一片一片的圓形皮泡,就像皮膚上布滿的疱疹,大大小小,互相疊加着擠成了一堆,有幾個疱疹已經破裂了,裏面一簇一簇的白毛從裂口裏密密麻麻鑽了出來,白色的黴菌菌絲在牆紙上開出了幾朵恐怖的雪絨花……神龛裏,一個巨大的黑色十字架若隐若現,而十字架上,原本應該釘着受難的耶稣基督的地方卻空空如也……而周圍,巨大的石柱上,高大的石壁上,聖象畫裏的聖徒圍在空空的十字架周圍,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痛苦……
“爲什麽沒有耶稣?”米沙突然問。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舊教堂裏被拉長了,回聲悠悠地回蕩。
“教堂的穹頂上沒有十字架,裏面有沒有耶稣……好詭異啊……”娜塔莎用顫抖的聲音說。
科斯嘉擡頭看了一眼高高的窗——馬賽克彩色玻璃在黯淡的月光下依舊反射出耀眼的光,紅色的,綠色的,藍色的,黃色的,紫色的……不知爲什麽,紅寶石一般的亮紅色反射到了石牆上,那古老的斑斑駁駁的聖象畫上,聖母瑪利亞的眼睛變得血紅血紅……
米沙正要說些什麽,旁邊的娜塔莎突然捂住了他的嘴,用顫抖的聲音低聲說:“噓——聽,好像有奇怪的聲音!”
米沙和科斯嘉都安靜下來,豎起耳朵仔細聽。
一片安靜。
但這安靜中好像确實有些聲音……不同尋常的聲音——若隐若現,那麽輕柔,卻又尖厲刺耳……
“呲呲——呲呲……”
那聲音忽遠忽近,像幽靈一樣在黑暗中飄蕩。
“像……像一個電台在發報……”米沙說。
“你們也聽見了對嗎?天哪!”娜塔莎小聲尖叫着。
瓦洛佳一言不發,他的兩腿直打顫。
“到底是什麽東西?”米沙問。
“說不清,真是詭異……看來,我們得離開這座教堂了!”科斯嘉也有些緊張起來了。
“娜塔莎,瓦洛佳,快,去後門!科斯嘉,你打手電走最前面,快!”米沙大聲指揮起來。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教堂裏回蕩,蓋過了奇怪的“呲呲”聲響。
“沙裏克,跟上!”娜塔莎大聲呼喚她的狗。
科斯嘉一邊跑着,一邊用手電掃着北面的牆壁。
一扇鏽迹斑斑的小門出現在巨大的光源中。
這就是教堂的後門了。
幾個孩子撲了上去,七手八腳推開了早已經鏽得泛起綠光的銅門。
“吱呀——”一聲,後門被推開了,一股陰郁的冷風猛地從門縫裏沖了進來,徹骨地冷。
孩子們在二月的夜風裏打了一個寒戰,眼前一亮:這邊就是教堂的後面了。
這裏的景色是破敗荒涼的:兩株山毛榉像墓碑一樣僵死在不遠的菜地裏,那菜地早已經荒蕪了,枯死的野草長到比人還高,在夜風裏無聲地搖擺着,似乎在唱着一支古老的安魂曲……路邊的白桦樹像醉漢一樣東倒西歪,枯萎的的樹葉不願意離開樹幹,它們縮成了卷着雪的小球,像鈴铛一樣密密麻麻挂滿了枝頭,一陣風吹過,它們就像無數個風鈴一樣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隻是這種響聲陰郁,沉悶,透着不可名狀的哀傷。
月光忽暗忽明。遠處山脈連綿。
灰白色的光透過白桦樹的枝葉灑到了地面上,繪出了一張斑斑駁駁的網,像夏日裏一望無際的銀河星海,又像汛期時沼澤地裏蕩漾着的粼粼波光。
這就是教堂後邊的景色,像極了克拉姆斯科依的畫作:破敗,寂靜,詭異,死氣沉沉,叫人黯然神傷。
就在這灰白色的光點下,在一整排歪歪扭扭的白桦樹和野草地之間,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像蛇一樣鑽行着,從遠處的山巒一直延伸到了教堂,又在教堂門口拐了一個彎,繼續延伸向無盡的遠方。
“哇!看,就是這條小路了!”科斯嘉興奮地說。
“你确定嗎?這就是傳說中的‘黃泉路’?”米沙問。
“也就是說……”娜塔莎用顫抖的聲音說,“亡靈們就會經由這條路,走向死亡?”
“按照屠格涅夫在《白日草原》裏寫的,正是這樣!”科斯嘉說,“而且,黃泉路這種說法不是屠格涅夫的臆想,很早以前,我們斯拉夫人就有這種傳說,我外婆在世的時候,還和我講過……”
“天哪!我們竟然真的來這地方了……”娜塔莎說着,聲音裏略帶了一點哭腔。出發前這小女孩興緻還挺高,現在看起來,她是真有點害怕了。
“好了,這下有好戲看了!誰今天晚上從這條路上走過,在接下去的一年裏他必将死去!”米沙說。顯然,米沙的膽子是夠大的。他從小天不怕地不怕,見了校長也敢不鞠躬,去年還去山上徒手抓過蛇。
“可是,你們真的确定今晚會有人從這兒經過嗎?怎麽看,這條路都像是早已經被荒廢了的路,誰會從這兒走過?”瓦洛佳突然插話說。
“那就更說明這是真正的‘黃泉路’了,隻有被勾了魂,要在接下去的一年裏赴死的人才會出現在這,要是這是條繁忙的道路,人人都走,村裏的人豈不是要死絕了!”米沙說。
“我偷偷查過村圖書館的地圖,”科斯嘉推了推眼鏡,“也問過村裏的老支書,能确定這條路現在是斷頭路。”
“斷頭路?”瓦洛佳說。
“是的,就是被廢棄的斷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原來,這條小路連接着三個小村子,經常有貨郎跳着擔子來村裏賣梳子啦肥皂啦,可四九年地震後,山石滾落下來,把路給堵死了,這條小道也漸漸荒廢了……更不用說後來搞破舊立新運動,神父被打倒,教堂被封閉以後,這裏更是人迹稀少……”科斯嘉解釋着。
“也就是說,說不定,今天晚上一個人也不會出現,我們可能白等一場咯?”瓦洛佳問。
“要不……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娜塔莎有些哀求似地說。
“唉,你們兩個可真是掃興啊!”米沙不滿地搖着頭。
科斯嘉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表,說:“要不這樣吧,我們就等兩個小時,如果兩個小時内什麽都還沒有看到,我們就撤,怎麽樣?”
小夥伴們思考了一下,都同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