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出去了!”女調查員冷冷地說。
于是,所謂的調查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我完全沒有料到,無所不能的克格勃竟然也查不出什麽頭緒。或者說,可能出于某種原因他們根本就不想再深究。
這件事情,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底的最深處。蘇聯解體前,我從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包括我的妻子。
但是,我們——當天在場的目擊者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聚一次——我們都成爲了朋友,一起喝酒,打牌,聊天,當然,每次都免不了要說到列昂尼德?伊裏奇的那天的奇事。
“‘吾命不久矣……大位傳于吾兒鮑裏斯!’那話聽起來像是基輔羅斯時代的文言,你們有沒有從什麽古籍或者别的資料中找到這句話?”有人問。
“這一定是基輔羅斯時期某個大公或者沙皇的臨終遺言,他想要他的兒子鮑裏斯繼承皇位,臨死前,當着王公大臣的面說出的這句話……”另一個人回答。
“可鮑裏斯是誰?俄國曆代沙皇中有叫鮑裏斯的嗎?”
“隻有篡位的鮑裏斯?戈東諾夫,但是他算不上是沙皇吧,而且他的皇冠是搶來的,不是‘傳’來的……”
“可爲什麽……無産階級的頭兒——蘇共中央總書記會在臨終說出這些封建主義糟粕來呢……”
每次見面,大家都會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也就爲了圖個熱鬧,沒有人會去真正深究其中的奧秘。
直到後來,我遇到了一位東方學教授。
那時蘇聯已經解體了,不需要再爲克格勃保守秘密了,我多喝了兩杯伏特加,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把這段經曆講給了酒席上的人聽。衆人聽後哈哈大笑,不以爲然。隻有鄰桌的一個東方學教授,聽着聽着,表情嚴肅起來,還掏出筆往本子上記着什麽東西。酒席結束後,那個素不相識的東方學教授找到了我,嚴肅地要我再給他講一遍事情的經過。于是,我又詳細地重複了一邊。
“怎麽,你能聽出其中的什麽奧妙嗎?”我講完後,問他。
白發蒼蒼的教授扶了扶眼睛,嚴肅地說:“你知道東方文化中的‘氣’的概念嗎?”
我搖了搖頭。
教授繼續說:“東方人覺得,人死而魂不滅,形散而神在,這裏的魂,指的就是‘氣’。”
“你這是唯心主義思想!”我反駁道,“馬克思都說了,思想不能遊離于肉體而單獨存在。”
“你說的是思想,不是魂,更不是‘氣’,‘氣’的内涵要比單純的思想廣博得多啊!”教授說,“‘氣’即是精神的力量,又是身體的能量,即是個體的氣質,又是個體間相互的作用,它看不見,摸不着,卻在無形中牽合了世界萬物。”
“那,你說的這個‘氣’和我告訴你的勃列日涅夫的臨終怪事又有什麽關系呢?”我問。
“讓我先來回答另一個你想不明白的問題:‘大位傳于吾兒鮑裏斯!’——鮑裏斯是誰。”老教授說。
“哦?鮑裏斯是誰?”
“當今俄羅斯大地,誰爲魁首?”教授問。
“葉利欽!鮑裏斯?葉利欽!”我叫喊道。那是1994年,葉利欽時任俄羅斯總統。
老教授點了點頭:“正是這個鮑裏斯!”
“可是……我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系!”我說。
“那我就從頭開始講吧!”
老教授說着,開始了他的講述。
“我們身邊有很多看不見的能量組合,就是能量簇。在同一個空間内,能量簇多了,互相影響,互相作用,就形成了能量場——就和磁場,電場一樣,看不見摸不着,但有着巨大的威力。而‘氣’的能量簇組合,就叫‘氣場’。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氣場,你一走進遊樂園,就心情歡愉,那是娛樂的氣場,你一走進圖書館,就感到儒雅聖神,這便是知識的氣場,而當你一走進克裏姆林宮……”
“沉郁,陰森!”我搶着說。
老教授點點頭:“這就是皇宮的氣場,宮鬥,殺戮的氣場。不但每個地方有氣場,人也有氣場,小醜的戲谑滑稽,就算他不表演,你看着他也會想笑,而王公貴族,不怒自威……大多數時候,當你想起一個人的時候,想到的首先是他的氣場。”
“好像确實如此!”我回應說。我一想到朋友A,腦中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的風趣幽默,而一想到另一個朋友B,好像第一感覺就是他的陰險和摳門……
“這就是氣場的強大力量!”老教授說,“有時,這力量強大到讓你分辨不出究竟是人的力量決定了氣場,還是氣場決定了人的力量。氣場在任何介質中任意遊蕩,組合,變幻,當最有力的能量簇彙聚成氣場集中在一個人身體上的時候——他就是沙皇,無所不能的氣場要通過他來行使政權,而當他年邁體衰的時候,當他的肉體再也承受不住強大的氣場的時候,氣場就會從他的身上悄悄溜走,再尋他人……你知道伊凡雷帝殺子的故事嗎?從喀山來的東方學者是第一個把氣場的秘密告訴沙皇的人……伊凡雷帝晚年時體弱多病,他感受到自己身體裏的氣場正一點一點離他而去,卻轉移到他年輕氣盛的長子身體裏,他一怒之下杖斃了自己的皇位繼承人,妄想把皇冠永遠留在自己的頭上,可是,氣場可不受人的控制,伊凡雷帝最終窮途末路……内戰時期,斯大林下令射殺最後的沙皇尼古拉二世,斯大林成功戴上了王冠,可他不知道,不是他奪取了統治權,而是沙皇的氣場選擇了他,到了晚年時,斯大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弱,而附在他身上的沙皇氣場卻顯得越來越強,以至于許多在斯大林晚年服侍過他的人都驚恐地說:‘斯大林同志好像被邪靈附體了!’其實那不是邪靈,是沙皇的氣場,是主宰全俄羅斯大地生殺大權的超級能量!晚年的斯大林像極了尼古拉二世,郁郁寡歡,喜怒無常,常常在半夜到花園裏遊蕩,還喜歡俯下身子,拿長柄剪刀咔嚓咔嚓地剪草葉,就像在剪人的頭顱……那些早年追随他的布爾什維克們,都被他一個一個殺得幹幹淨淨——這是沙皇的氣場借着斯大林的身體在爲尼古拉二世報仇……”
講到這裏,老教授低頭喝了一口杯中的水:“這下你應該明白了吧?”
我全明白了。
之所以列昂尼德?伊裏奇?勃列日涅夫在臨終前留遺言,是因爲超強氣場要宣告它的轉移。
而之所以昂尼德?伊裏奇?勃列日涅夫要選擇鮑裏斯,是因爲……很簡單,因爲曆史已經證明,短命的安德羅波夫和軟弱的戈爾巴喬夫都不是領袖的最佳人選——沙皇的王冠需要戴在強有力的人頭上!何況鮑裏斯?葉利欽和所有的沙皇一樣,喜歡喝伏特加。
至于消逝不見的手杖——那不是手杖,而是沙皇的權杖!多麽美妙的象征!
又過了好幾年,我的年紀越來越大,經曆過的事情也就越來越多。
領導人間的明争暗鬥,政治局委員的拉幫結派,經濟改革中的貪贓枉法,蘇聯解體後的民不聊生……一直有一根無形的大棒指揮着一切,驅趕着一切,主宰着一切!而這根無形的指揮棒,這股無形的力量,用東方學教授的話來說,叫做沙皇的氣場,而我能更加精簡的表述——這恐怖的力量就叫做:政權。無論是誰當權,不管他是善是惡,他總會像魔王一樣可怖和惡毒,而惡毒可怖的,不是當政者,而是政權兩個字本身!曆史是精英們的曆史,社會是強者主導的社會,而弱小貧苦的百姓無論是在什麽政治制度下,無論是富裕或是赤貧,平頭赤腳的蟻民都擺脫不了被奴役和被侮辱的命運……這就是勃列日涅夫遺言裏的秘密,這就是我所能看透的一切!看透了,也就想開了,一切不過如此,富貴貧賤,一切皆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