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天哪,連卓娅自己也說不清爲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三天前她和安德烈還不認識,安德烈隻是卓娅同寝室室友的前男朋友,他粗魯,輕浮,喝酒,好賭,兩次差點被醫學院開除,就在三天前,他喝醉了酒,沖進女生寝室來把早已分手的前女友打個得頭破血流……他醉醺醺地捧着一大束花來道歉,沒有人願意給他開門,除了卓娅。安德烈突然單腿跪下,一把将花塞到卓娅手裏:“卓娅,你是個好人!”說完,他突然一把摟過卓娅,狠狠地吻了她的嘴唇……卓娅頓時滿臉通紅,她感覺身體裏一種奇怪的火焰被撩了起來。第二天,安德烈又來找卓娅,他穿着邋遢的衣服,滿嘴酒氣,以命令式的口吻對她說:“今天晚上十一點,食堂後面的小花園見!”不知爲何,卓娅的心裏有一種不安,還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太荒唐了!她竟然真的去赴約了,當然,她沒告訴男朋友巴沙,她騙巴沙說,頭有點疼,想早點睡覺,體貼的巴沙還給她送來了藥……之後就更荒唐了,卓娅在食堂後面的小花園裏和一個三天前還不認識的酒鬼接吻,安德烈粗魯地扯開她的上衣,用手揉搓她的身體……而兩人認識的第四天,也就是今天,一大早,安德烈就背着雙肩包,在女生寝室門口攔下了卓娅,同樣用生硬的命令式的口吻對卓娅說:“我們去舍勒梅切沃公路旁的森林,你去買面包,水,香腸還有避孕套!”卓娅驚呆了,她似乎已經知道安德烈想要幹什麽了,她感到羞愧和憤怒,要知道,她和巴沙談了三年戀愛,還一次都沒……但她還是照做了,她買齊了安德烈要的東西。真是奇怪,這個平時誰的話也不聽的掘女孩竟會照着一個醉鬼的命令做……再然後,編個謊騙了巴沙,和安德烈一起背着包,乘了一個小時車來到林子,走進了林子,再然後,兩人找了塊空地,躺到了地上,脫去了衣服……很熱,很髒,到處是嗡嗡的飛蟲,赤裸的皮膚上被叮滿了大大小小的紅疙瘩,林地上的腐葉堆裏不時飄出一陣陣惡臭——一定有動物的屍體在落葉下慢慢腐敗……渾身沾滿了汗水和泥土,感覺很不好,也很疼,但心裏有種莫名的興奮……
再後來,他們迷了路……
莫明其妙,一切都是那麽的荒唐,荒唐透頂,就像一場夢一樣……
卓娅低下頭,眼睛裏流出悔恨的淚。想到此時巴沙一定在着急地尋找自己,卓娅心裏一陣痛。
這一定是場可怕的夢,快,把眼睛睜開,讓夢醒來!卓娅對自己說。
但是一切都是徒勞,風吹樹林的沙沙聲分外清晰,腳下咔吱作響的枯葉分明地告訴卓娅:一切都是現實!
“出去以後,我想和巴沙好好過日子,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了!”卓娅帶着哭腔說。
“如果我們出的去的話……”安德烈說。
卓娅聽到這句話,突然身體一顫,瞬間止住了嗚咽,一陣晚風吹過,她感覺全身的毛孔都在收緊。
“安德烈,你别吓我,我們真的會出不去嗎……”
“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出去的路,要搞清楚我們究竟在哪裏。你看,起霧了!”
順着安德烈手指的方向,卓娅看到,濃重的夜霧正從樹冠背後慢慢升起,透過朦胧的夜霧,他們看見月亮閃起了黯淡的光——暗紅色的光環下,幾朵烏雲慢慢地遊移着變幻着,仿佛黑暗深處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在把它們狠狠撕裂。
“在這樣幹燥的樹林中,河流的上方才會升起這麽濃重的霧。”安德烈一邊說着,一邊翻着地圖,他一手按着地圖,一手握着一個生鏽的鐵皮老電筒,在地圖上照着找位置。電筒微弱的光看起來就像是黑暗中随後的希望。
“我覺得,我們應該在這裏——你看,圖曼納河的旁邊,離舍勒梅切沃公路8公裏遠。”安德烈指着地圖上的一個點說。
“圖曼納河?”
“正是!我之所以這麽判斷,是因爲整個森林裏,隻有在圖曼納河的左岸才能看見克魯普斯卡丘陵,你看,我們正好能看見克魯普斯卡丘陵的輪廓!”安德烈說着,用手指向遠方。
順着安德烈手指的方向看去,卓娅隐隐約約望見,在血紅的朦胧月光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世界裏,有一條銀白色的絲帶似乎在随風舞動——那是克魯普斯卡丘陵上的針葉林樹冠的反光,茂密的樹冠在夜風裏有節奏的抖動着,仿佛伴着聽不見的幽冥之音跳起了亡靈的祭舞。
“地圖上寫,圖曼納河會在夜裏起大霧……圖曼納,不就是‘霧’的意思嗎……卓娅,你是莫斯科人,你還記得小時候聽過的傳說嗎,森林裏住着雅加婆婆,她的小木屋建在一雙雞腳上,一旦有人走進了森林,雅加婆婆就會念起咒語,叫圖曼納河裏的長着翅膀的蛇吐出濃霧,濃霧彌漫,林中的人就會迷路,就會走進雅加婆婆建在雞腳上的小屋……”
“安德烈,别再說了!我求你,别再說了……”卓娅打斷了安德烈的話,“安德烈,我不該跟你一起來森林的,我不該……我想出去……”
卓娅突然安靜了下來,一聲不吭,兩隻空洞的眼睛裏,淚珠大顆大顆地往外湧。她的衣襟已經被淚水濕透。
“卓娅,你冷靜一點,卓娅,你聽我說,我也想出去,但我們先要找到出去的路……”安德烈繼續翻着地圖。他的眉頭緊鎖,額頭上的汗水不斷往下滴。
“如果我們真的是在圖曼納河邊上的話,我們要翻過一個小山坡往西面走……有兩種走法,一種是沿着河岸走,一直淌過淺灘,但地圖上寫着:淺灘後面是一片墓地……”
說道這裏,安德烈覺得自己因爲恐懼而臉上一陣陣發麻,聲音也變得有些顫抖起來。
“什麽?墓地?這是密林深處,連個人影都沒有,怎麽會突然冒出一片墓地?”卓娅害怕極了。
安德烈搖了搖頭,沒有回答,繼續說:
“還有一種走法,直接向西繞過淺灘,但是……要穿過廢棄的傳染病醫院……”
“天哪!爲什麽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裏又是墓地,又是廢棄的醫院!”卓娅絕望地喊道。
“關于這廢棄的傳染病醫院,我倒是聽我父親的戰友說起過,這個醫院早在沙皇亞曆山大三世時就在了,裏面住着的病人都身患一種可怕的傳染病,據說,一旦人被送進來,就一輩子也别想再出去……”安德烈說。
“那他們得的什麽病?”卓娅不安地問。
“麻風!”
聽到兩個字,卓娅心裏一顫。
“我父親是軍醫,他曾經告訴我,直到現在,我們也沒能徹底戰勝麻風,在西南邊陲的山林裏,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麻風村’,一旦有人誤闖了進去,就會被關在裏面,再也别想出來……你記得嗎,卓娅,十年前有一條新聞——幾個郊遊的共青團員去警察局報警,說他們在這片森林裏遊玩時,看見林子裏有幾個獅首人身怪物,穿着褴褛的衣衫——它們像人一樣直立行走,像人一樣說話交談,隻是,它們的手像鷹爪一樣銳利,它們的臉上不是人類的面容,而是猙獰醜陋的美洲獅的臉!當年這個傳言鬧得整個莫斯科沸沸揚揚,你還記得嗎?”
“我似乎有點印象……可是,這和我們有關嗎?”
“卓娅,當年傳言發現獅面人的地方,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森林!”
“天哪!”
“所以,當我在地圖上看到被廢棄的麻風病醫院時,突然想起了這件事。”
“可是,安德烈,這和廢棄的麻風病院又有什麽關系?”卓娅不解地問。
安德烈停頓了一下,回過頭看着卓娅,一字一句地說:“當年森林裏的獅面人,可能就是傳染病院逃出來的麻風病人!”
“什麽?”卓娅驚訝地喊道。
“麻風病最恐怖的地方就是破壞人的容貌,麻風病人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可怕的面部畸變!毛發脫落,丘疹,鼻梁塌陷穿孔,皮膚被‘打洞’,魚鱗和蛇皮樣增生遍布全身,同時肌肉萎縮,趾骨翻轉,形成‘獅面’,‘兔眼’,‘猿手’,‘鷹爪’……”
“你是說,當年被發現的‘獅面人’其實就是長着‘獅面’和‘鷹爪’的麻風病人?”卓娅問。
“正是!”安德烈說。
瞬間,兩個人都沉默了。朦胧黯淡的星光從樹林茂密枝葉的縫隙中灑落下來,在林地的枯葉層上投下斑斑駁駁光點,枝葉随風擺動,光點也在地上飄忽遊移,星星點點畫出一張詭異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