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父親的身影停頓住,我的視線慢慢落下時,眼睛模糊了焦點,像有一把尖刀,狠狠地刺進哪一根肋骨,滴着血。】八】八】讀】書,.@.∞o
所有的害怕與恐慌都凝聚成了事實,爹帶我來到了一塊灰色墓碑前。
極遙遠的聲音在低語:“影兒,無悔來看你了。”
我感到了絕望,奔湧而來的悲恸溢滿了每一滴血液。整個人是直直栽下去的,連帶着宋钰都被我帶跌在了地上,我掙脫開他的手,扒着雪地一點一點往那裏爬。
淚盈于框,我又将之逼了回去。我不要哭泣,我要看清那碑上的字,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幾乎是帶了卑戀的祈求爬到跟前,然而清晰的字體印入眼内:
愛妻,
花影重之墓
雙眼死死瞪着那墓碑後的土墩,不敢置信娘親被埋在了這土下。頭頂被大掌輕撫,爹沉暗的聲音在道:“那年,她忍痛讓我将你趕下青靈山,整整哭了一整夜,她時時刻刻都在念沒了父母庇護的你,要如何能夠在那江湖生存。事實上,聽了老修回來說的後我很感欣慰和驕傲,我金錯刀的女兒又怎會是無能之輩,隻可惜你娘沒有聽到。無悔,你娘到死都不放心你。她央我留在這裏,不要去尋你,不要将她病故的消息告知于你。隻是她沒有料想到,你會尋來這裏,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無妨,該讓你知道的還是知道。”
他就在我身旁席地而坐,婉婉道來當年過往。原來娘親早年在江湖上神偷技藝橫行,但終有落難遇到強敵時,一次受了很重的傷爲爹所救,此後結下不解之緣。但那次傷重導緻的後遺症,侵害了娘親一生,最嚴重的是她不能生育。
此事也爲娘一直耿耿于懷,甚至遍尋名醫診治。其中就曾找過路百川,但他雖醫術高明,卻也束手無策。這就是路百川第一次見我時冷漠,此後一直言及娘親身體不好的原因。
他定然看我與娘親長得相像,以爲我是娘親的親生女兒,于是就以爲在他之後娘親尋到了别的名醫,将他沒有醫治好的疑難雜症給破了。是故,他對我有種難言的憎恨在裏頭。
後來久治不愈,娘親心死了,常年郁郁寡歡。我就是在這種時機下來到他們身邊的。老修當年身負重傷還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被剛好路過的爹娘遇見,娘親幾乎第一眼看到我就對爹驚呼:錯刀,你看那孩子。
她不曾道出的話藏在了心裏,堅持将我與老修一同救下。後來更是将我當成親生孩兒般撫養,隻是,我并不如尋常孩童一般讓人省心。
爹當年爲救娘親遠赴天山,遇上剛好來尋藥的沐神醫,兩人一起找到了一顆天山雪蓮研制成了三顆天山雪丸。回去之後就給娘服用了一顆,得以鞏固元氣,但沒想到柳長空會将餘下兩顆偷走,等爹追查找到人時,柳長空稱已将雪丸全部服用。是以爹一怒之下将柳長空逐出師門,回到青靈山隻字不提。當時娘親的身體還好,想着慢慢調養就是。
不料因緣際會抱養了我,而我卻身中楚服的蠱毒,且深入骨血。爹學的剛強之氣的心法,對還數年幼的我不能負荷,所以唯有娘親借以内力來爲我驅毒,才能挽我這條命。
在那漫長歲月裏,我隻知娘親待我和藹寵溺,爹待我苛刻嚴厲,殊不知這背後卻隐藏了許多事。尤其是爹再往天山尋藥無疾而終的那次,仇家得聞爹外出尋上門來,娘親與老修二人獨撐大局應對強敵,令她損及了心脈。當時若非我渾然忘我,使出磨刀心法将敵全部殺之,恐怕娘親在當場就暴斃身亡了。
在我下青靈山前夕,娘親感知自己的身體已經快到極限,若再繼續下去定然瞞不過我。于是就和爹商量,逐我下青靈山去江湖闖蕩,又讓老修如影随形保護我。而他們二人遣散家丁,離了青靈山奔赴這天山而來。
再就是阿牛帶隊,遭遇雪崩。爹在萬險之中帶了娘逃出生天,到得這片山中腹地,當時娘親與我一般受了嚴寒酷凍,身體已虛弱之極。
娘親逃過了雪崩的大劫,終沒逃過生死劫。爹窮盡一切,甚至沒日沒夜地爬上天山去尋雪蓮,可是每一次都空手而回。眼看着娘親越來越虛弱,他也絕望了,到後來就是每日抱着娘親從日出到日落,然後,他的頭發漸漸白了。
那個清晨,日出特别晚,好似連老天爺也體慰娘親,想讓她的生命能夠再延長一點。隻是即便如此,娘親也在爹的懷中靜靜地離去了。
光隻想到那場景就覺悲恸不已,我從嗚咽到痛哭失聲。
爹沒有來安撫我,任由我把臉貼在墓碑上,淚落于臉龐,滴在碑前地上,沒進了土裏。我幾乎将這一生的淚都化成了對娘親的依戀,可是即便這樣,也觸及到娘親的芳魂。我不願離開,無論誰來勸都執拗地抱緊了石碑,這是我僅能與娘親親近的方式了。
爹對我說了句話:“既然如此,你就守孝三日吧,三日後出山。”
我是過了很長時間再回味這句話時才反應過來,轉而内心驚惶不定,爹的意思是要趕我離開?不,他和娘親都在這裏,這一次我打死都不走。
抱定了這個決心,我在墓碑旁安生下來。
有聽到爹喚宋钰離開,說這裏是他亡妻墓地,不想被外人所擾。此時我沒心思去争辯這個“外人”之說,隻在扭回頭看着那清瘦的背影時投去抱歉的目光。他似有所感地回頭,将我仔細看,目光從銳利變成了溫柔。
悲恸自不可能因他的眼神而抹去,但是感到安定,知道他會在那石屋等我。
最後石碑前就剩了我一人,回憶往昔,我開始絮絮叨叨地說着童年的趣事,仿佛娘親就坐在旁邊聽我細說。甚至我都能想象她的表情一定是帶着溫和的笑,看我的眼神裏都是寵溺。
笑着、哭着,在夜深人靜時,迷蒙着睡了過去。
恍惚覺得娘親回來了,在輕撫我的發。我将身體往她身邊依靠,好暖,一頭鑽進她懷中,咕哝着喚:“娘親。”甜甜地睡了過去。
可是當睜開眼睛時,天地蒼茫,隻剩冰涼的墓碑在陪伴我。是夢嗎?不,我甯願相信是娘親的魂回來看我了。因爲那懷抱是那般讓我依戀。
老修送來了膳食,但我搖頭不想吃,無論老修怎麽勸都不爲所動。老修歎着氣走了,但沒過一會又來了,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湯,他說:“這是沐神醫爲你配的,老爺說你若想守足三日,就必須得喝藥。”
我接過藥碗,咕嘟咕嘟全灌進了嘴裏。很苦,但沒有我心裏苦。
我想不止要守三日,要守三年,日日夜夜在這裏陪伴娘親。這夜,迷迷蒙蒙中,又覺溫暖相依,心想就說這不是夢了,是娘親感應到我然後來我身邊。好想看一眼娘親,但是眼皮沉得像灌了鐵,怎麽都睜不開,最終還是模糊了意識。
到了第三夜,我沒有真的睡着。因爲白天老修端來的那碗湯藥乘他不注意時被我倒掉了,之所以這麽做是我覺得想不通。第一夜因爲爬山涉水,哭了很久太過疲乏睡着了,感覺娘親回來也隻當是夢;而第二夜我在已知娘親的魂魄會回來找我時,必然是想與娘親見一面的,但是困意卻讓我疲乏地睜不開眼;所以第三天醒來後我左思右想,覺得可能沐神醫在湯藥裏面加了安眠成份,倒不是覺得他會害我,這兒有爹在,有宋钰在,肯定是他們授意的,想讓我能夠守墓之餘不要累垮了。
事實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到這時我都還精神奕奕,但怕驚擾了娘親的芳魂,是故我歪倒在墓碑前,還是裝着睡過去了。
到得夜深時,就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我心中一緊。等感覺發上被輕撫時再忍不住眯開眼去看,但是下一瞬我便愣住,轉而深深的失落。原來之所以覺得依戀,其實是宋钰在夜裏悄悄的來,他的面龐很甯靜,也并沒有察覺我其實是醒着。将他身上的毛麾抖開後,他就側躺在我身旁,将我輕攬在懷中後把那毛麾蓋在了兩人身上。
天地悠悠,蒼雪皚皚,相依偎的兩具身體,彼此的溫暖在傳遞。
心漸漸平靜下來,是他也好,這世上出去娘親,也隻有他能帶給我安定的感覺了。聞着獨屬于他的氣息,我放松了心緒,讓自己沉澱,逐漸也遁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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