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周折當真是耗費心神,句句都得謹言再慎行。到得傍晚時分,江浔就又來了,面色清冷,手上端着一碗藥。見他遞來,我眉頭未皺就接過送至嘴邊一飲而盡,随即臉都被苦皺了,這路百川是在故意坑我嗎?
放下碗時,見他諱莫如深地看着我,不由斂了臉上那做苦的表情。
他問:“你就不怕我給你喝的藥裏多加了什麽嗎?”
“怕又如何?能不喝嗎?”
他凝我片刻垂眸,聲音似有若無:“你若不願意喝,我又怎會勉強你?”
我順藤而上:“那行,以後别熬這藥了,太苦了。”
“那讓先生開味不是那麽重的藥方?”
無意義在這上面糾結,擺擺手後答:“随便吧。”之後空間靜默了下來,我坐在這邊低垂着頭擺弄手指,他坐在對面,視線倒也沒落在我這處。兩相無聲而安靜,氣氛很沉窒。
直到門外傳來詢聲:“姑娘,可以把晚膳端進來嗎?”
我怔愣了下,連着幾天我不受限制,基本都在外逛到天黑才回來,所以沒這送晚膳過來的經驗。擡眼看了看他,見他依舊一片凝色望着桌面,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并沒任何要起身走人或傳喚的意思。這時外面又重複而問,我隻得應:“端進來吧。”
來的不止一人,是三個廚娘打扮的人,各提一個籃子。等看到桌上被放滿各種菜肴,又見廚娘很“自覺”地備好兩份餐具後,我忍不住嘴角牽起譏诮的弧度。
原來他等在這裏,是要與我一起用晚膳。
廚娘退出門外後他就執起了筷子,低語了句“吃吧”就徑自垂眸夾菜用膳。期間也不來看我是否在動筷,直等一碗飯見了底後才擡起眼問:“怎麽不吃?”
我沖他笑了笑說:“比較習慣一個人用晚膳。”
他頓了下就點頭起身,站在桌前居高臨下看我:“那你用完晚膳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攜你回青靈山。”說完就轉身而走,我反應過來後急叫:“等一等,去青靈山做什麽?”
但他身影已經走出了門外,就像是沒聽到我問話一般。留我一人在屋中驚疑不定,不用說我這晚膳也就草草了事了。來收碗筷的廚娘見一桌子菜沒怎麽動,幾度張口欲言都縮了回去,直到臨走時才忐忑而問:“姑娘是覺得今晚的菜肴不喜歡嗎?”
我怔了怔繼而點頭:“以後無需準備這許多菜,我一個人吃不完。”一大桌子,哪怕再來三個人也吃不完呀。
“那姑娘有什麽喜歡吃的盡管和我說,我好爲你做。”
廚娘帶着失望的神情離開了,她可能覺得我提的要求不說嚴苛,但不在她意料之内。
我與她說:隻需準備白粥與搭配的素菜即可。
受了那人影響,我現在似乎對山珍海味沒了興趣,偏好清淡的口味。
想及了他,就越發思念了。這前前後後都有三個多月沒見了。之前柳長空說看到小刀與柳無雙一同進了韓陽城,這時候他是否也在韓陽城的某個角落?江浔說明天要帶我回青靈山,其動機不明,但顯然與他的距離又要再次拉遠。
所謂一早,我沒想到會是天都沒亮就被從被窩裏給扒了出來。困頓的緊,眼皮都難睜開,可當耳旁傳來溫柔的聲音:“無悔,先别睡,一會騎馬時再靠着我睡。”我一下就驚醒過來,柔和的俊臉近在咫尺,正在爲我認真系着披風的繩子。
旁裏有人牽來了一匹大黑馬,江浔拉我上前輕輕一托就将我扶上了馬座。下一瞬他一個輕躍,安穩落座在身後,雙手環過我腰去抓那缰繩。
強忍住不去蹙眉,但心底的不郁讓我忍不住提議:“就不能一人騎一匹馬嗎?”
他低首側看我,輕詢:“不困了?怕你犯困騎馬要摔下去,這樣安全些。而且,”頓了頓,似語帶笑意地道:“并沒配備太多馬匹。”
這對話與某時某刻極其相似,連他這寵溺溫和的表情也如出一轍,讓我有些微的晃神。但很快就被急匆匆的腳步聲而移轉心神,隻見幾人從屋内快步走出,其中那人我不說熟悉,至少認識,正是那日去客棧逮我時在江浔身旁的那個人。
他到近前看也沒看我,徑自目光落在身後的江浔身上,焦急而問:“少主你這麽早啓程是要往何處去?”江浔在後答:“去辦些事,三日後回。”
從韓陽到我青靈山,一來一回大抵需要兩日,三日确實可回來了。
但那人一臉凝重之色在勸:“而今武林局勢未定,韓陽雖穩固但怕對方出奇招,實在不宜此時離開韓陽,還請少主三思。”
我忍不住回頭去看,見江浔的眉宇已經蹙起,一臉不快地道:“不過就三日,爲了不引人注意特意選在淩晨。不是他在府内嗎,有什麽事你們可以問他,由他裁決。”
終還是一行人上了路,同行的有路百川,還有秦玉等。乘着天明前的夜色,一出城就策馬百裏。我的提議自然沒有被接納,還是與他同坐了一匹馬,不過他這馬當是千裏良駒,背負兩人後的腳程也一點不遜色其餘人。
午時錯過了村鎮,就在路邊停下休整的。沒想到火堆架起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熬藥!還是由路百川親自監掌的。半個時辰後,一碗黑乎乎的藥又給端來了,我嫌棄地飄了眼,還說會改善味道,哪改善了?秦玉見我遲遲不接,笑問:“怕苦?不會還要準備蜜餞甜嘴兒吧。”
我憤憤接過,仰頭就喝。咦?黑是黑了點,味道也濃,但好像沒那麽苦了,還微有些甜。喝完後将空碗往地上一擱,剛好擱在一塊凸起的尖石處,發出了響聲。
秦玉低眸凝着那隻空碗好一會才道:“其實浔哥對你真的不錯,剛才我在旁聽到他跟先生提議在藥中加點甘甜的汁。看你樣子應該是沒那麽難喝吧?”
我不看她,目光落在不遠處江浔的身上,輕聲問:“秦玉,你喜歡上他了嗎?”
眼皮底下的空碗被抽走,她倏然起身,一句話也沒吭地走開了。我調皮地笑了笑,總有法子能治人,隻要抓到軟肋就好,免得耳根不清淨。
午後再動身,也不知是早晨起得太早,再被倦懶的陽光一照,暖意相圍,瞌睡蟲就跟上趕着似的紛湧而來。腰間突然一緊,耳邊傳來低沉的嗓音:“你先睡一會吧,到了叫你。”我被攬進了寬厚的胸膛内,困意浮沉中鈍鈍地想:一定是那藥裏下了安定。
意識是倏然驚醒過來的,睜開眼一片漆黑,剛一動就聽到江浔的語聲:“醒了嗎?我們已經到山腳下了,等天亮以後再上山。”
不知是睡得太沉還是什麽原因,腦袋昏沉沉的,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我是靠在他的身前,頭頂乃至身上都被他的鬥篷給遮住了。沒有猶豫地坐直起身,掀開了鬥篷,遮天的黑幕在頭頂,等眼睛适應了黑暗後依稀辨得這是青靈山腳下的小樹林。
環目四下,秦玉等人與江浔一般,也都是坐靠在樹幹上閉目休眠。
我不去看他,徑自挪動了位置到旁邊的一棵樹下,把頭後仰了靠在樹樁上,凝着那被樹葉遮得幾乎看不見的星空,低聲問:“你究竟爲什麽帶我回青靈山?”
靜默輪回,在我以爲他又一次避而不答時,低沉的嗓音揚起:“路先生說,骨寒之本在于寒,它與普通的風寒或者濕寒不同,唯有極寒才能穿膚入骨,要想根治,必須得先尋根源。青靈山地界隸屬南方,幾乎常年累月都四季如春,我與先生都想不透你這寒從何來?”
幾番被說骨寒,之前我渾沒當回事,現在又被提起,不得不正視了問:“我的骨裏當真有寒氣?可爲什麽我從未覺得不舒服,體質也一直都很好啊?”
“你說你體質很好,那近來爲何會出現全身乏力的症狀?”
“那是因爲......”我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黑暗中就在近旁的那雙眼沒太多情緒變化,隻接了我的話頭而問:“因爲什麽?”
沉頓,搖頭,“沒什麽。”
突然間不想與他再鬧到反唇相譏,因爲無論什麽原因,他的目的是爲我,哪怕其中帶了探尋真相的動機;因爲回到了青靈山腳下,鼻間聞着的樹林青草氣息都感到熟悉;因爲莫名的......心不安。
無法形容這感覺,按理我長達一年之久沒回青靈山了,盡管是被動地回來,到這時我的心情也該是難抑興奮。可是卻恰恰相反,沒有半分喜意不說,還覺心頭沉重。尤其這黑越越的四周,濃稠如墨,感覺身處在半夢半醒中的巨獸面前,它悄然蹲踞着,雙眼緊閉,巨口大張,随時準備吞噬那些戰戰兢兢的獵物。
而我,就像那頭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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