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也有過懷疑,隻是多少覺得是自己在憑空想象,哪裏會這麽巧讓我一撞就撞上這位素未謀面的師兄。然後他的無動于衷随即就打消了我的想法,但這刻他輕慢的語調像極了娘曾形容過的那人。
可就在我剛這麽想時,他反口而問:“柳長空是誰?”我眯起眼,“不就是你嗎?”他露出譏笑,眉眼裏盡是嘲諷,“我不是柳長空。”頓了頓又加了句:“柳長空早已死了。”語調哀漠疏離。
我蹙眉,“那你是誰?”
他觑我一眼,說了三字:“柳無雙。”
......無雙不應該是這樓裏的頭牌花魁名字嗎?怎麽變成是他了?轉念間就否然了,先前他已承認我是師妹,而我一共也就那麽一個叫柳長空的師兄,并未聽娘提過什麽柳無雙。再聯系他前後的态度,我忽然覺得他或許有難言之隐。
就在這時,宋钰突的輕語:“你是柳無雙,那麽城西柳苑的姑娘又是誰呢?”
無雙樓主身體震了震,眼睛眯起,語聲危險地問:“你做了什麽?”
宋钰淺笑,一雙眸子異常清亮,“既然要來,如若不做些準備豈不是太貿然?”話聲一落,成功看到這邊人群中幾人變了臉色,其中尤屬柳娘最着急,“樓主......”但隻一張口就被制止了,我看得分明,是身前的...都不知道要稱呼他是柳長空還是柳無雙了,他一個淩厲眼神而射,那柳娘就閉嘴了。腦中轉了轉,城西柳苑莫不就是我之前被羅五誤導去的地方?
這方眼神流轉連我都瞧見了,自然逃不開宋钰的眼睛。他笑得極緻溫和道:“咱們先做個交易吧,城西柳苑換她。”沒有特别署名是誰,隻是眼神平平緩緩向我壓來。這時候的他,面部輪廓說不出的柔和俊美,可眉宇間卻又不失堅毅。
沉滞良久,終于“柳無雙”問:“人在哪?”
宋钰斂回眸,“這是我手中的一張王牌,樓主不會以爲我随時将之帶在身邊吧。”
“那你憑什麽讓我相信人在你手上,又憑什麽敢以之來與我交換呢?”
宋钰不言,隻回頭看了眼。小刀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伸手入袖摸出了一根極普通的木簪子,但聽柳娘一聲驚呼,即便她立即捂住嘴抑制了聲,但那臉上的驚惶之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柳無雙”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瞪着那木簪子好一會才從齒縫中迸出:“怎麽交易?”
“很簡單,我派一人去通知将人送回城西柳苑,你派人前去确認後回來彙報。屆時,你将無悔放了。”
交易并無懸念地達成了。在等候期間誰都沒有開口,場上氣氛依舊一觸即發,直到“柳無雙”派去的人回報說人已回到城西柳苑,并讓轉告樓主勿挂心,還寫了一張字條爲證。到這時“柳無雙”盯着宋钰問:“你就不怕我反悔嗎?”
宋钰牽了牽唇角,沉定而回:“柳州境内人盡皆知無雙樓主一諾千金,在場幾十雙耳朵聽着,即便一半都是你門下之人,以你之性當也不至于反悔。”
“柳無雙”的臉色終于有所緩和,下令:“把她放了。”
壓在我脖頸處的刀移開了,原本這時該以最快速度飛掠到宋钰那邊去,但我垂着眸沒有動。江浔在那催促:“無悔快過來。”我擡起了頭沒看他,盯着“柳無雙”的側臉問:“你到底是不是柳長空?”他橫過眼來,眸光疏冷之極。
我心中微懾,連宋钰都在喚了:“無悔,先過來。”但我的執拗勁上來了,杵在那依舊不動,低頭去看那手,問:“爲什麽你的右手掌是通紅的?是想乘我走過去時來給我一掌嗎?我爹收你爲徒弟教你刀法和這無空掌,你剛也喚我一聲小師妹,就是想這般緻我于死地?”
世人皆知爹當年是天下第一刀客,卻很少人知曉爹還有一門絕技叫無空掌,至剛至陽,我不适合練。而且娘說在柳長空離開後爹就将這門掌法給棄了,不過既然是自家功夫,當然會有所了解,當掌運氣到發紅時已傾注了八成功力在内。
如此時刻,他運氣于掌除了想偷襲我還能是誰?果然,在被我揭穿之後他的臉色驟變,右掌淩厲而推。我本随時做好了飛躍逃跑的準備,所以當他掌一動就拔地而起,可當飛縱到半空察覺不對,那“無空掌”竟不是朝我方向打來,而是……
我心中巨駭,“柳無雙”的目标是宋钰!腦子沒有身體反應快,本能地急轉方向朝那處飛撲過去。隻是我的心在顫抖,武學之中講究一個快字,然後是第一直覺的應對。我在剛才判斷錯誤,已失了先機,哪怕就是這錯誤隻耗時一分一毫,都可能晚了。
我看到宋钰擡起頭看來,終于有一次他的眸色不再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甚至出現驚惶之色。我在心中執念:快,再快點!斷不能讓他被“無空掌”擊中,因爲哪怕是内力深厚者,受那傾注八成功力的掌也都受不住,而他毫無武功,必死無疑。
千鈞一發之際,我離宋钰還差一臂之距,小刀身形急掠而來。心頭一松,這下好了,以小刀之力或許接不住“柳無雙”那一掌,但總比宋钰來受的好。
隻是不知爲什麽,感覺好像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諸多目光全都彙聚向我,就是看不明那一個個眼神是什麽個意思,似驚又駭的。宋钰無礙了啊,被小刀和我擋住了,以二人之力當是能抵擋無空掌的威力了。
等一等,無空掌已出,斷不可能收回。宋钰跟前是小刀,小刀跟前是我,那無空掌打中了誰?念剛起,就聽一道、兩道的聲在喚:“無悔?”我有些茫然地去看是誰在喊,因爲那語調有些不對。首先對上的是宋钰的目光,他眼中一片憂色,腳步邁出卻被小刀死死攔住;轉掠而過,看到了江浔,心中某處異樣劃過,從沒看過他那般眼神,驚痛、沉怒。
爲何如此?我做錯了什麽嗎?
張口想詢,可是嘴剛啓開,就覺喉嚨口一陣癢,體内也似翻湧,并未等我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一道血箭噴湧而出。那小刀竟然反應遲鈍,并沒用手去擋,而因我位置有些偏離,血箭穿過他肩膀全部射在了宋钰的臉上。我大驚失色地要上前,可隻邁出一步,就覺後背劇痛無比,緊随着視線逐漸模糊,腿上一軟,身體向前而傾。
迷離的視線中,隻看到宋钰睜大了雙眸帶了血色的臉。
我終于悲催地明白,那許多道目光的涵義,以及,無空掌落歸何處了。萬幸并沒生摔在地,因爲及至地面那一瞬,江浔飛躍過來将我攬抱住了。老實說,他的懷抱挺溫暖的,也舒服,我都有些貪戀地不想起了。事實上,也确實沒起,因爲就在那胡思亂想中,我華麗麗地暈過去了。
是意識先神智而醒,将暈過去前的場景一一回思了一遍,才悠悠轉轉地彈開眼皮。
以爲自己這怎麽也算是因公而傷,身旁不說群擁,怎麽也得有個把人守着吧。再不濟,或是江浔,或是宋钰,也都可。哪料睜了眼後,眼珠轉動了幾圈,視界之内都無看到一人,房内寂靜無聲,冷冷清清。當真令我失望之極。
後背的灼痛還在,剛醒過來也是渾身乏力。這些人也真是的,就沒一個來關心關心我嗎?正自埋汰着,突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我希冀地看過去,但在看清來人是誰時更加失望了。等人到跟前,惱怒地問:“怎麽是你?”
來人手持着托盤頓了頓,瞥了我一眼,問:“你想誰來?宋钰?江浔?”
我悶聲不語。他嗤笑了下,“我的地盤豈是他們想來便來的。”聞言我心中一沉,驚問:“這裏還是無雙樓?”他挑了下眉,“要不然呢?你覺得你不知死活地代人受了那無空掌,還能搬移了走?”我惱羞成怒:“柳長空,用我爹的武功打我的人是你,少在那貓哭耗子假慈悲。”什麽叫不知死活?我那是情急之下的正确判斷。
現在我沒心情去管他叫什麽,反正爹就一共就教了一個叫柳長空的徒弟。不過這回他倒也沒否認,隻是陰沉地盯着我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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