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期限已到。
章克霖提出願意退回江南,短時間内不會與賀家軍發生戰争爲條件,要求賀遲歸還章奧。
賀遲當然不肯。
“大少爺,下一步,我們該怎麽辦?”站在賀遲旁邊的,是他的部下陸三,隸屬第三軍,擔任團長。
“把章奧的一縷頭發送去給章克霖。就說我要他把賀軍的失地全部還回來,并且退回江南。”
陸三驚住,“他會答應嗎?全部失地,就表明他這一個多月來的辛苦征戰全部付諸東流,他舍得嗎?”
“他當然舍不得。”賀遲能夠想象到章克霖會暴跳如雷,甚至會氣得想把全部兵力揮師北上,把賀家軍一舉殲滅。
“可他兒子在我手裏。”章奧于章克霖,如根與樹。根都沒了,樹還怎麽活?
“可是……”陸三還是擔心,“章克霖這個老賊有兩個兒子,他會爲了章奧放棄這麽多?”
而且章奧還不是章家的長子嫡孫。
“他的大兒子章瑞,軟弱無能,根本沒有将相之才,他的全部希望,都在章奧身上,章奧要是出了事,他縱使是能取得這天下,也無人幫他守得住這江山。”
賀遲心底早已清楚,所以才會放手一搏。
陸三聽完,不禁笑道,“大少爺,沒想到你調查得這麽清楚,我現在就去辦,等着章克霖把我們的失地全部歸還回來!”
見到賀遲這麽有謀略,陸三心裏是既佩服又欣慰,賀司令縱使不在了,在天上也會爲賀遲,還有賀家軍驕傲的。
他昂首挺胸向賀遲敬了個禮,仿佛已經看到了賀家軍的希望。
“你吩咐下去,一定不可大意,要派人看緊了章奧,千萬别讓他逃跑了。”賀遲想了想,補充道,“陸團長,你派一個連,趕回司令府和賀公館,保護好我的家裏人,我怕章克霖會以牙還牙。我們不能這麽被動。”
陸三一愣,他倒沒想到這點,更加地贊賞賀遲的心思缜密。
“是!”
賀遲靠在椅上,微閉上了眼睛。
如果事情夠順利,那麽戰争就可以消停一段時間了。
北地下雨了。
小海棠看着這滂沱大雨,突然有點懷念江南。
那天她騎着馬沖進章克霖的軍區,豈料馬受驚了把她撂倒在地,她陷入重度的昏迷。
摔倒的地方離軍營還有一段路,是一片茂密的樹林。章家軍的衛生員恰好跟着一個小隊從這裏經過,見是一個小女孩暈倒了,就順手把她救了。
小海棠醒來已經是兩天後。
“這裏是哪?”她腦子還是混混沌沌的,隻是見身邊的一個姑娘穿着軍裝,心裏也有五分确定她已經到了章克霖的軍區。
“這裏是軍營,章督軍的軍隊,我是跟随作戰的衛生員。”衛生員向她遞過兩顆藥,“把藥吃了你就走吧。軍區紀律嚴明,要是上頭知道了我亂救人,一定會給我處罰的。”
她也是有點同情小海棠,一個那麽小的女孩,昏倒在樹林裏,雨下得又大,她全身都濕透了,頭發濕漉漉地與泥土混合在一起,别提有多狼狽了。
這麽秀氣的小女孩,怎麽會可憐地躺在那荒郊野外?
“好。”小海棠點頭,心裏盤算着下一步的計劃。
衛生員看着她把藥吃完,舒了一口氣,“好了,你走吧。你的馬就在帳前,現在就可以上路了。”
小海棠卻一扭頭,“我不能走。”
衛生員急了起來,“什麽叫你不能走?你不走留在這幹嘛,我們和賀家軍的戰鬥随時都可能發生,沒人願意花時間來保護你的安全!”
小海棠卻笑了,單純可愛,“姐姐,我是過來找章督軍的,我可以見見他嗎?”
衛生員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小海棠,警惕道,“你是誰?找我們督軍幹嘛?”
怪不得她多心,如今這個時候,若是讓敵人打進内部,那他們的軍隊就會有大麻煩。
小海棠忙擺擺手解釋說,“姐姐你别急。我叫小海棠,督軍認識我的,你隻要派人通知他一聲,他就會見我的。”
其實她也不知道章克霖會不會見她,她隻是在賭,賭自己那天在台上的一幕戲,是否讓他記憶深刻。
她還記得章克霖看她的眼神,如同獵豹見到食物,而且她從江南逃到北地,得不到的東西,他一定更是記憶深刻。
衛生員也隻是個涉世未深的女孩,見小海棠雖衣着狼狽,可是樣貌氣質都是人上人,若是真和督軍有什麽關系,她要是出事了,或是被敵軍擄走了,督軍肯定會生氣。
想到被敵軍擄走,她馬上想起了章奧,于是歎氣道,“小海棠,督軍現在處境也不好,他的小兒子被敵軍抓走了,現在他心煩着呢。”
小海棠一聽,頓時喜上心頭,賀遲成功抓到章奧了,隻用了短短兩天的時間。臉上還是裝作難過的神情,“怎麽會這樣?”
“那樣我就更要見他了,姐姐,能想想辦法嗎?”她哭出來,似是十分焦急十分擔心。
一雙秋水瞳眸裏也醞釀着眼淚,十分惹人憐惜。
衛生員心軟,好久,終于說了句,“督軍前段時間胳膊受了點傷,晚上軍醫會帶着我一起去給他上藥,到時你帶着我一起去。”
小海棠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好,謝謝。”
到了晚上。小海棠穿上白大褂,跟着衛生員進入了章克霖的帳營。
章克霖剛接到賀遲派人送來的一縷頭發,氣得拍了一下桌子,力氣之大,桌子都差點咧開。
他的右臂也随之疼起來,小海棠進來這一刻就看見他疼得用左手捂住右臂,鮮血從紗布中滲出來。
“督軍!”軍醫見狀,立即打開随身攜帶的醫藥箱,給他處理起傷口。
小海棠站在身旁,一動不動地盯着章克霖。他的桌子上,是他剛寫的一幅字:老骥伏枥,志在千裏。
小海棠不禁笑了,人老了,怎麽還是要那麽逞強呢?這種貪得無厭的人,卻總是要把自己比作老鷹,以爲隻有在空中飛才叫有志氣。
要是她,倒甯願當麻雀,守住平凡。
覺察到一個視線始終跟着他,章克霖擡起頭,對上了小海棠的眼睛。
“你……!”他因激動,眼睛瞪得很大。
小海棠卻還是看着他,眼睛慢慢地蒙上一層霧,啓了幾次唇,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撲到他懷裏,“督軍!”
軍醫和衛生員見狀,都快速處理好傷口,退了下去。衛生員見督軍這樣的反應,不禁暗歎,幸好自己把她帶來了。
小海棠這一舉動,把章克霖弄懵了。在杭州的時候,據那個叫李成南的人說,在小海棠家裏那個叫百合的女子,确實就如他所想,是蘇州顧權生的女兒,真名爲顧白繪。
他帶着人去抓顧白繪,卻聽說是賀遲把她,還有眼前的小海棠都帶走了,顧白繪,就是賀遲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以爲小海棠和顧白繪是一夥的,所以他對小海棠,也是有一股怒氣積壓在心中。
“督軍。”小海棠松開他,淚眼婆娑地看着他,“對不起,是我傻,看不清誰是真正對我好的人……”
章克霖原本想要爲那天的事責罵她,如今見她哭成這樣,心裏也有憐惜,責罵的話也說不出口。
“坐下,坐下給我說說。”章克霖把她扶着坐下。
“你不是跟着賀遲走了?怎麽還會到我的軍營裏來?”他看着她,眸中射出鋒利的光芒。
就知道他沒這麽好騙過去。
小海棠苦笑,“我本來隻想平平凡凡過完這一生,豈料我哥哥欠下這麽多債。我是不願意嫁給李老闆的,除了他歲數大這個原因,還有就是他娶了八房姨太太。不瞞督軍你說,我雖然出生低微,但是我渴望的愛情,卻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章克霖的手一抖,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樣的話,有一個女子也曾對他說過。
“督軍你,也有三房姨太太,我害怕你對我隻是一時的喜歡,嫁入豪門深似海,老死閨中無人知。我害怕這種結局。所以當賀遲幫我還清了債務時,我就決定要跟他離開江南,去北地。”
“我以爲到了北地就是我的一個重生。可是我想得太美好了,白繪雖然待我不錯,可是賀家司令府的下人,總是對我風言風語。而且賀遲他,也對我……有非分之想。我在那裏一點也不快樂,白繪也對我産生了誤會,我真的不想再那裏生活下去了,所以,聽說督軍你在前線打仗,我就來了。督軍,你當日說的話,還作數嗎?”
她看着他,猶如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他的一個猶豫的眼神,也足以讓她心如死灰。
章克霖見她說得滴水不露,自然也是相信了,咬牙切齒道,“我章克霖說過的話,絕對作數!等戰争結束,我就娶你進門。這個賀遲,簡直欺人太甚。”
擄了他最寵愛的兒子,還對他看中的女子心存不軌。
他去摸腰間的槍,小海棠一把按住,“督軍你别沖動,你若是一棋不慎,就可能滿盤皆輸。”
章克霖看了看她,歎了口氣,“若不是因爲章奧在他手中,我定率軍直搗黃龍,殺他個片甲不留!”
“唉,那天我在承德街上也見到小少爺了,本想提醒他小心點,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兇惡極了,我就沒敢說。”小海棠把頭靠在章克霖肩膀上,“如果我那時候能夠提醒他,也許他就不會被人擄了去。”
章克霖摟過她,說,“你勸他也沒用,他就是被我寵壞了,目中無人,敢去招惹賀遲,賀遲這個人,比他老子還要難辦,他竟然敢去燒他的糧草!”
兩個兒子,一個軟弱無能,一個又血氣方剛,沖動驕橫。
“好了督軍,你快把小少爺救出來吧,他在敵軍那邊,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小海棠臉上是柔和的神色,眼眸中卻是一片不屑與厭惡。
這天夜裏,賀遲收到飛鴿傳書:
我已進入章克霖的軍營,沒有引起他的懷疑。勿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