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軍營。
“小姐,賀大少爺正在休息,你不能進去。”守在賀遲軍帳外的士兵阻攔道,“有什麽事情等大少爺醒了我再通報他。”
賀司令陣亡後,其部下四位統領中有兩人蠢蠢欲動,都在找着機會把賀遲拉下來,其餘兩人因早年一直跟着賀司令南征北戰,對于賀遲,他們也是十分支持的。但盡管如此,章克霖的不斷進攻,敵我兵力的懸殊,内憂外患,賀遲已經忙得焦頭爛額。
來找他的女子是小海棠。
瞞着白繪,瞞着所有人,偷偷來到前線,就爲了見他一面。
“大哥,我求求你,幫我通報一聲吧,我想見他。”小海棠伸着頭往裏張望,那種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的感覺真的很急人。
“什麽人在外面?”軍帳裏傳來賀遲的聲音。
“是一位小姐,說是要找大少爺您。”
“讓她進來吧。”賀遲的話音一落,小海棠向門口士兵點頭道謝,掀開帳簾走了進去。
賀遲原本已經休息了的,但是睡不着,又起床研究着戰略圖紙,一擡頭,發現走進來的人是小海棠,心裏一陣詫異。
他以爲會是賀萱,因爲白繪跟着母親去了外公家,還沒有回來。他怎麽也沒想到會是小海棠。
但僅僅是一兩秒的詫異,随即他便恢複常态,看着她,“你怎麽到這來了?一個女孩子家跑到前線來,你知道有多危險嗎?”
她卻莞爾一笑,似是盛開的海棠。騎了這麽久的馬,擔心了一整天,能聽到這麽一句關心,也算值得。
“我可以理解爲,你在關心我嗎?”她輕輕淺淺的語氣,似在講着笑話,又似在議論着天氣般自在,可是她的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有什麽事這麽急,說完我讓人送你回去。”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
“你和章克霖的仗,現在勝負如何?”她聽說,章克霖殺了賀耀庭司令後軍心大增,勢如破竹。
而賀家軍,底下許多戰士都對賀遲不服,盡管他年少有爲,但畢竟沒有多少的作戰經驗,加上司令都犧牲了,他們更是人心惶惶。
在這樣的情況下,賀軍節節敗退,差點就要退守承德了。
“你問這些又有什麽用?”賀遲點上一根煙,“聽話,回去吧,陪陪白繪還有時晴,承德是安全的。”
“我想留下來陪你。”這種強烈的感情是她控制不了的,盡管她心裏明白,他希望這時候陪在身邊的人不是她。
“小海棠,你……”他似乎是被驚到,“不要在這胡言亂語。”
小海棠見到他刻意回避的眼神,卻更加倔強地說道,“賀遲,我喜歡你。但是這個跟你沒有關系,我隻想喜歡你,不讓别人知道。”
良久。
“什麽時候開始的?”他問。
“你救我的那一刻。”
賀遲歎了一口氣,“小海棠,那樣的情況,即便不是你,哪怕隻是我不相識的小女孩,我都會去救的。更何況你救過白繪,她把你當妹妹,我在心裏,把你當恩人。”
“我知道。”小海棠笑,心情有點苦澀,“你愛的人隻有白繪姐一個,我知道的。你如果那麽容易變心,我也就不會喜歡你了。”
“我隻想爲你做點事。”她笑,臉頰兩邊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我隻想你心裏有一個角落,是完全屬于我的。”
“你有沒有問過我需不需要你的付出,需不需要你的心意?”賀遲起身,“你一個女孩,能爲我做什麽?你能爲我扭轉這局勢,還是能爲我去殺了章克霖?你都不能,小海棠,你能做到的就是好好呆在司令府,幫我照顧一下白繪,我就已經很感謝你了。”
賀遲不耐地閉上眼睛,眉頭仍是深鎖。
“我能。”
短促的兩個字,她說得堅定,他卻恍然如夢。
“如果我什麽都不能爲你做,我是絕對不會跑到前線來給你增加負擔的。”小海棠淡淡一笑,“章克霖的小兒子章奧,就在承德。”
賀遲的神色裏,盡是一片肅然。
“消息準确嗎?”賀遲問道。
若是章奧真的在承德,那麽他就是甕中之鼈。有他在手,章克霖必定不會輕舉妄動,賀遲也就有了主動權,也就有足夠時間等到援軍。
“嗯。”小海棠點頭,“他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年紀,跟着章克霖到前線打了兩次仗。他心高氣傲,不把别人放在眼裏,所以才會在這時候瞞着章克霖闖進了承德。”
“我是親眼見到他的,以前我在杭州也見過他幾回,錯不了。”
她那天上街,見到一個大男孩從一個藥店裏走出來,覺得十分眼熟,但又一時想不出究竟是誰。
後來他覺察到她的目光,瞪了她一眼,這等明目張膽的兇惡讓她猛然記起,對,他就是章奧,章克霖最寵愛的小兒子。
“他來承德要幹什麽?”賀遲低頭沉吟,“明知山有虎,偏向山中行。也不知該說他勇猛過人,還是說他膽大妄爲。”
“我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小海棠望着他,“那天我見他從藥店出來,後面還跟着一個人,兩人雖保持着一定距離,但是卻有說有笑。這個人就是前段時間前去司令府吊唁的程鍾凱師長。”
賀遲微訝,隐隐覺察到了什麽,便聽她繼續講下去。
“賀軍和章軍打得如此激烈,可是章奧來到承德,竟然會去找你軍的師長,這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這程鍾凱,是賀軍七十三師的師長,雖是賀耀庭司令的舊部下,但因兩人交情很好,稱兄道弟,賀遲對他,也是百般敬重。
怪不得他這段時間以來做的所有戰略,不管都精細,全部都失敗了。不曾想到,原來他這個程叔叔,竟有勾結外敵的能耐。
賀遲眯眼,也是淡淡一笑,“他們都送到我嘴邊來了,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小海棠看着他的表情,心情還是有點害怕。這樣的他,置腥風血雨于談笑間,與以往謙謙君子的形象很大不同,讓人感到很陌生,但是又無來由地覺得很心疼。
“你打算怎麽做?”她見他似乎已有主意,不由得問出心中疑慮。
“放心,雖然章克霖殺了我父親,但我也暫時不會拿他兒子的命來還,我要他退回江南,還得給我割地賠償。”
“還有一件事。”她猶豫了一會,終究還是對上他的黑眸,“憑你現在的力量,哪怕加上援軍,與章克霖也隻能是拼死一戰,勝負還是未定。”
她又笑了,“你是不是很想殺章克霖?”
賀遲見她如此問心裏更加地疑惑,卻還是點頭道,“白繪滿門家仇,我的殺父之仇,必須要用章克霖的血才能來洗清,你說我想不想殺他?”
他當然想。有時候想起章克霖已經近六十歲了,萬一有一天他就病死了,讓他死得如此輕松,他怎麽肯?
“如果,你能解決了章克霖的軍火庫,那麽你的勝算會不會增加一成?”
賀遲大笑起來,“如果真是能知道他的軍火庫在哪,我又能成功偷襲,那麽我軍的勝算,起碼提升三成。”
小海棠垂下眼睫,心裏盤算了半天,“我想去試一下。”
“你在開什麽玩笑?”賀遲看着眼前的女子,心裏的疑惑愈來愈多。第一次見她,她沐浴着陽光站在他面前,嘴邊含笑,似是一朵向日葵,平白地讓人想要親近。他以爲她會是如火般熱情的女孩。
可是那種溫暖的表情在她臉上持續不夠一分鍾,她立馬又換上了另一種表情,冷若冰霜。眉目間的倔強與清冷,讓他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心比天高。
她向往熱烈。
如今,她從承德趕來前線,給他送來如此重要的情報,還告訴他她喜歡他。這般的直白,他有些招架不來。她帶給他一撥接一撥的心靈沖擊,如今竟又說出,她想嘗試着幫他去得到章克霖軍火庫的位置。
“我沒有開玩笑。”小海棠出聲,聲音如流淌的溪水,在他心上清淺劃過,“我和白繪離開杭州之前,章克霖就找過我,他說他挺喜歡我的,要我去做他的姨太太。”
如果能利用章克霖對她的喜歡在他身邊潛伏,那麽她就能找機會得到情報,再轉告給賀遲。
“我不會答應的。”賀遲煩躁,他沒想到她說的是這個,“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犧牲自己?還有,你以爲憑我的能力我就對付不了章克霖嗎?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她搖搖頭,她當然沒有小瞧他,他是她見過的最優秀的男子。
隻是對付章克霖,哪有那麽簡單?
如果不是白繪,她早就要嫁給年近六十的李老闆;如果不是賀遲,她會被人販賣到青樓妓院。她知道,她永遠都代替不了白繪在他心中的位置,她也知道,她不忍心看到白繪傷心,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喜歡他。
她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賀遲。”她第一次這樣直喚他的名字,帶着小女孩的嬌嗔。
賀遲一愣,直視着眼前的她,此時她一雙杏眼,毫無顧忌地看着他。
他一愣,她已經飛快向前,蜻蜓點水般地在他唇上掠過。
這吻,很淺。
他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迅速分開,笑着說,“賀遲,記住我。”
然後轉身飛快地往帳外跑去。
飛身上馬。
身下的馬兒急速奔跑,周圍靜默的樹木不斷後退,風聲刷刷地灌入她的耳中。她擡起右手抹去眼淚,聽着此時的馬蹄聲,一聲聲撞擊在她的心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聚在了一起,她義無反顧。
“來人,立刻去把剛才那位小姐給我追回來。開車去!”賀遲追出來,隻看到小海棠騎馬離去的背影,還有揚起的滿天塵。
那般嬌小柔弱的一個人,怎麽有那般笃定的神情?
若是她出了事,他會愧疚一生。而白繪,也定不會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