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耀庭在戰場犧牲。
消息一傳來,承德就變了天。所有的報社都在第一時間報道了這個消息,有人說承德就要被章克霖占領了,也有人說,原本賀耀庭司令部下的幾位統領都在搶着司令的位置,而賀家大少爺賀遲,卻久久未見他的動靜。
司令府。
全府上下籠罩着黑色的氣氛。
賀司令離世的消息傳到的時候,二夫人和三夫人吓得幾乎暈過去,她們這段時間一直擔心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
以前司令就是她們的天,如今天塌了,兩人都悲痛得不知所措。
“少奶奶,大夫人已經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了,她不哭也不鬧,可是這樣真的讓人很擔心。”
春荷走近白繪,“大少爺和二少爺都去了前線,希望那些個官兵傳回的消息是假的,沒準我們司令還活得好好的。”
她一說,自己也紅了眼眶。白繪默然,這種自欺欺人的話恐怕連自己都騙不過了,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卻還是缺少了面對的勇氣。
“賀萱呢?”她問。
“大小姐在房裏呢。唉,司令一向戰無不勝,什麽難關都闖過來了,身體又健壯,怎麽敢想象他突然就沒了呢?小姐去看過大夫人兩次,兩個人都不說話,隻是臉上那種悲痛,我們一看就知道,她們心裏肯定是很苦的啊。”
“走,我要去看看大夫人。”白繪起身,卻突然咳嗽起來。
她病了兩個星期,咳嗽一直反複不好,如今家裏出了這種事,她卻一點也不能爲賀遲排憂解難。
那天二夫人和三夫人向她提及司令與章克霖的戰事時,她就應該想到,章克霖兵力強大,司令與他對峙,肯定是有危險的。
可是她太樂觀了,她以爲司令縱橫戰場這麽多年,不會那麽輕易被扳倒的。如今,她恨自己!
“媽。”白繪走入大夫人的房間,見她倚着門邊,一直看着前方,動作姿勢和那天送走司令時一模一樣,可是眼神……此時的她,眼眸如一潭死水,再無波瀾。
“少奶奶,大夫人今天又沒有吃東西,我擔心……”旁邊站着的,是大夫人的婢女。
“放下吧,讓我來。”白繪接過丫環手中的碗,走到大夫人身邊,輕聲說,“媽,好歹吃點吧,你這樣會傷了身子。”
大夫人還是一動不動,也沒有回話,白繪隻好把飯菜擱回了桌上。
“那天他離開的時候,我就突然覺得心好痛,以前沒有過的感覺。我看着他的背影,他微微駝了的腰,還有那從遠處也能看到的白頭發,我才知道,原來我們都老了。以前年輕的時候,他曾說過,等他老了,打不了仗了,他就帶着我和二夫人三夫人她們,找一處靠山靠水的房子,好好頤養天年。他說那時候就是年輕人的天下了,賀遲和賀喬又那麽優秀,他沒什麽好擔憂的。可是我也知道,他心疼兩個孩子,他總是想自己去打拼,爲他們創造更多。現在,我們再也不會有那麽一天了……”
大夫人突然笑,有些許的蒼涼,“有時候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以前他在戰場上厮殺的時候,我雖然擔心,可是他每一次都能平安回來。現在他做了司令,對他的擔心慢慢少了,可是他卻就這麽走了。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不在家,你可得注意下自己的身體,飲食什麽的都要注意點’。值了,這輩子有個人這麽待我,也不枉我來這世上走一趟。”
白繪語塞,眼淚奪眶而出,“媽!”
“我沒事。”大夫人還是很平靜,“生離死别,我這麽大歲數的人了,也看得開。隻是這章克霖,殺了你們全家,又害了耀庭的性命,我們賀家,勢必要取他的命。”
對,白繪心裏一片明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章克霖。他害她沒有了一個家,如今又害得她另一個家也不再完整。
倘若有生之年不能手刃他,她死都不會瞑目。
第二天早上,賀遲和賀喬回來了。白繪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這隻是外界的謠傳,賀司令還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和藹地和她說話。
可是走至大廳,見到的卻是賀司令的遺體。
“爸!“白繪撲到他身上,手緩緩地掀開了蓋在他身上的白布。
那熟悉的鼻眼,熟悉的軍裝,她感到呼吸一窒。
“耀庭。”後面傳來一聲呼喚,是面容憔悴的大夫人。身後跟着的,是二夫人和三夫人,還有三夫人的女兒賀宜。幾人皆是一身素衣,緩緩走向司令的遺體,眼眸早已蒙上霧。
“爸爸!”九歲的賀宜大聲喊着,“爸爸,你醒醒!爸爸!”
她搖着司令,他的眼睛卻始終沒有睜開。
賀萱去抱她,她卻咬傷了賀萱的手指,又撲到司令身上,大聲地哭,嗓子都沙啞了。
賀萱别過臉,任眼淚流淌。
“大哥哥,爸爸是不是……死了?”年紀小小的她,也明白了這世間最令人無奈的就是死亡。她養的一隻狗睡了過去再也沒有醒來,媽媽告訴她這就是死亡,如今爸爸也閉上了眼睛,她怎麽叫他也不肯醒來。
“賀宜,回去房間吧,遲點哥哥再和你解釋。”賀遲開口,帶着濃濃的鼻音,他又轉身對身邊的丫環說,“去看好時晴小姐,她還小,不要讓她再經曆這些。”
白繪的眼淚終于止不住地奔湧而出。
這樣一次次的生離死别,還要經曆幾次?
晚上的時候,白繪作爲長媳婦,也和賀遲賀喬還有賀萱一起留下來守靈。
夜深了。
“賀喬,你送賀萱回房吧,你們先休息一下,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忙呢。”明天,還要忙着司令的出殡,一些親朋好友要前來吊唁,繁瑣的事還有很多。
“我不要,大嫂,就讓我陪陪爸爸吧。”賀萱哭累了,頭挨在賀喬肩上,“他還說要看着我出嫁,給我辦風風光光的婚禮,他怎麽可以說話不算話呢?”
“我以前不懂事,老是欺負賀宜,明明是我的錯,爸爸也不怪我,他其實就是偏袒我,我卻還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她又哭了起來,喉嚨嘶啞,“隻要他醒過來,我什麽都聽他的,我什麽都可以不要……”
“好了,哥送你回去。”賀喬背起她,輕聲地哄着,“爸走了,你也長大了,以後要堅強點,别動不動就掉眼淚。”
白繪卻看見他的淚也流下來,落在衣領。
“大嫂。”他看着白繪,眼裏全是紅絲,“等到後半夜我來替你和大哥,我先送賀萱回去。”
“好。”白繪點頭,“賀喬。”
他轉過身,緊緊看着她。
“我沒事。”他說,又擡起腳往前面走去。
回頭卻不見了賀遲。
入了夜,天空就是浩瀚的星空。白繪見門口處坐着一個身影,一點星火閃閃發亮,他在抽煙。
一件衣服披在他的肩上,他沒有回頭,還是原來的姿勢,漫不經心地,有些許的頹唐。
白繪在他身邊坐下。
隻靜靜陪着他,兩人都不說話。
初來賀家的時候,她感覺賀司令很強勢也有些霸道,經過一段時間,和他相處的時間雖也不多,可她知道,他是真心疼愛她的,如今那麽好的一個老人就這樣走了,她的心有多難過。
世界上又少了一個疼愛她的人。
他忽然轉過頭看她,晦暗的光線裏,隻有他的眸子如清澈深潭。
“很多人都說賀家的兩位少爺比賀司令還要出色,可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可是我和賀喬都知道,論軍事謀略,論胸襟膽量,我爸比我們厲害多了。”
他又呼出一口氣,眼睛看着前方,卻久久地不說話。
良久的一段沉默,就在她以爲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又說,“我還記得,有一次他在戰場上受了傷,子彈打在離他心髒不足兩厘米的地方,當時他重度昏迷,所有醫生都說如果病人意志力薄弱點的話就活不過來了。可是我爸,真的很了不起,他不僅活過來了,還還給了那人十顆子彈。”
白繪微笑,怪不得賀遲也是這樣的霸氣,原來是源自賀司令。
“也是因爲這樣,所以他在我心中一直是很強大的男人,沒什麽可以讓他跌倒。可是昨天,當我見到他的遺體時,我在想,他怎麽就可以倒了呢?我還沒有成爲和他一樣強大的人,他怎麽可以倒了?!”
賀遲猛然扔掉煙頭,低吼出聲。
白繪驚愕地看着他,原來他心裏這麽痛。
“賀遲,你不要這樣。”她抱住他,“逝者已逝,你要好好過好自己的生活,你還要爲爸爸報仇。”
明暗交錯的光影裏,賀遲輕輕地笑開了。“對,我是要報仇,你們全家十四條人命,加上我爸爸的命,一共十五條,我要讓章克霖血債血還。”
他的話擲地有聲,仿佛與白繪的心撞擊在一起。
“好,我們一起。”
風揚起她的發,他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發絲,“這兒風大,你咳嗽還沒好,我們回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