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一輪明月挂在窗口,夕夕成玦。
白繪坐在房間的落地窗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原本想要的隻是一滴水,他卻給了她整個海洋。而她忘了自己的初心,一滴水滴落在海裏,多麽渺小,尋不到蹤迹了。
食髓知味,愈發貪婪。卻忘了她原本要的早就要到了,而他,原本不用爲她付出那麽多。
“少奶奶。”春荷走進來,“夜深了,你該睡覺了。”
“現在幾點了?”白繪問。
春荷看向牆上的座鍾,“快十一點了。”
“大少爺回來了嗎?”
“還沒有。”春荷又說,“奇怪了,以前大少爺都不會這麽晚回來的。”
尤其是在和白繪結婚之後,無論事務多麽繁忙。他總是會趕在晚上九點左右回來,有時會陪她聊聊天,或是一起吃頓宵夜,就算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在鬧别扭,可是每天臨睡前,他也總是會來到她的房間看看她,然後才回到書房。
“如果他回來了,你通知我一聲。”白繪靠在搖椅上,靜靜看着眼前這寂靜的夜。
也不知道到了幾點,春荷過來給她熄了房裏的燈,又給她披上一層薄被,才輕步離開。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隐隐聽着外頭傳來榮浩的聲音,睡意漸無,應是賀遲回來了。
她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少奶奶。”榮浩見是她,歉意說道,“大少爺喝多了,吵醒少奶奶你了吧?”
“你們去哪了?”此時賀遲整個人挂在榮浩身上,爛醉如泥。
榮浩眼神有些閃躲,但終究還是說了實話,“大少爺心情不好,去仙樂門喝了幾杯——”
仙樂門麽?
白繪垂下眼睫,苦笑了一下。榮浩忙解釋道,“少奶奶,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大少爺隻是去喝酒,沒有别的事。”
“榮浩。”賀遲開口,“帶我去書房,我今晚在書房睡。”
他眼睛還是閉着,襯衫的領口已經被扯開,連脖頸都是紅的,偏偏嘴裏還說着他沒醉。
“大少爺……”榮浩看看賀遲,又看看白繪,不知該怎麽辦。
“把他扶進房裏。”
“扶我去書房。”
兩人同時出聲,榮浩和身旁的下人們都是一愣。
“把他交給我,你們下去吧。”白繪扶過他,把他帶進房裏。
榮浩終于舒了一口氣。
剛才在仙樂門裏,賀遲一去就點了好幾瓶的酒。裏面的舞女見是賀家大少來光臨都熱情得不得了,一會要邀他跳舞,一會要陪他喝酒,若是平時,他連看都不看她們一眼。隻是今晚,他竟全都答應了下來,喝酒,跳舞,隻是想讓自己沉迷其中。可是榮浩知道他并不快樂,因爲這一整晚,他就沒笑過,而且他嘴裏念念不忘的,還是少奶奶的名字。
“别動,我給你換了這身衣服。”白繪說着,手已經伸向他的襯衫,一股香味撲鼻而來,香得令人窒息。
這是女人的香水。
她生氣地扯下他的領帶扔向一邊,枉她還想了一整晚要怎麽向他道歉,他倒好,去了仙樂門,還找了舞女。想來這一晚軟香在懷,怪不得這麽晚還才遲遲歸來。
“賀遲,你就是個混蛋。”她罵着,手上的動作更加地不溫柔。
“别動我。”他竟猛地推開她,她差點摔倒在地。
更加惱怒地看向他,誰料他卻開口,帶着濃濃的醉意,“我已經結婚了,你别動我。”
她竟忘記了生氣,不可抑制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賀遲。”她喚着他的名,“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是誰?”
他也聽她的話,努力睜開眼睛,看見是她,“我果然喝多了,出現了幻覺……”
他還沒說完,她就一把抱住了他。
“對不起,賀遲。”熟悉的薄荷清香在他身邊萦繞,他猛地覺察過來,真的是她。
“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嗎?”
她的臉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很白皙,他卻覺得有點夢幻,似是怎麽也抓不住。她的眼睛像是一個深潭,似乎怎麽也看不到底,卻又那麽神秘,令人無比向往。
他不言語,隻是盯着她看了好久。
她被看久了,得不到他的回複,心裏一陣煩悶。
“我去睡覺了,你回書房吧。”假裝生氣地撂下這麽一句話,走回了床上。
他不能原諒她,不肯原諒她。
想到這,心裏更加地難過。他終是對她厭倦了麽?
關了燈,賀遲在黑暗中點了一根煙抽了起來,零星的火點照亮了這漆黑的夜,聽到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弄出的小動靜,看向窗外,遠處的樓房,有幾盞燈光也在亮着,讓人感覺很安心,很溫暖。
原來和她吵吵鬧鬧,看她拉下臉和他道歉,也是一件那麽幸福的事。
覺察到他的走近,她側了個身,把臉朝向牆邊。
她以爲他會給她蓋蓋被子,誰料他鑽進被子,在她身邊躺了下來。
“我累了,晚安。”
右手攬過她,沒過幾分鍾,他的呼吸在她耳邊起伏。她閉上眼睛,也安心睡去。
第二天一早。
“怎麽醒那麽早?”天還未全亮,她翻了個身,卻覺察到身邊的人有點冰涼,他竟那麽早就醒了。
“嗯。”他說,“這段時間睡慣了書房,乍一睡這麽舒服的床,有點不習慣,就早早醒了。”
明知他是故意這麽說,她還是感覺心裏一陣愧疚。
“對不起。”她又重複着昨晚的話。
“現在,願意給我解釋的機會了麽?”他好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不。”她輕輕搖了搖頭,“你不需要解釋了,我都清楚了。是我的狹隘,都是我的錯。”
“穆雨霏的話,以後你少聽。受了這麽多次教訓,還記不住麽?”
“嗯。”她聽話地颔首,“賀遲,我們家以前的管家忠叔來到府上了,我想讓他在府上住下,不會不方便吧?”
“不會。賀公館這麽大,别說一個人了,再多十個都不怕。”
她笑,“我哪可能帶那麽多回來?”
“那就給我生幾個。”他話一出,她就知道,又掉進了他的圈套。
“賀遲。”她正色道,“如果,我是說如果,賀萱她喜歡的人不再是穆宇凡,那你會怎麽做?”
其實她也知道,這句話,應該去問賀司令,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是司令府這樣的大家庭。
“你是說榮浩吧?”賀遲閉上眼睛,“你以爲隻有你看出來麽?自作聰明的傻瓜。”
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不由得感歎,他真的心細如塵。
“賀萱雖是個女孩,但她的倔強不亞于任何男子。從小到大,她喜歡的她拼了命也要得到,更何況是她愛的人?如果她真的和榮浩相愛,而他們又足夠勇敢,那什麽都不算障礙,更何況區區門第之别?反正我這個做大哥的,無論怎樣都會支持她。”
她窩在他的懷裏,說道,“我要是有個你這樣的大哥該有多好?”
寵她,愛她,支持她。
“所以你是後悔嫁給了我?”她刮了刮她的鼻子,“沈明翰那樣溫潤如玉的兄長不才是你想有的麽?”
“你老實告訴我,我被沈明翰帶走之後,你有沒有懷疑過我和他的關系?”
說不懷疑,她會覺得他不愛她,所以才會不在乎,才會無所謂。
說懷疑,她會覺得他們之間沒有信任,不會長久。
她也在怪自己,究竟希望他怎麽回答?
“有。”他誠實回答,“當時我很生氣,以爲你真的跟着他走了。你和他在茶館見面那一次,我曾偷偷跟着你,也見到你們抱在一起,吻在一起。所以你被他帶走,我心裏是非常惱怒的,我覺得是你背叛了我,玩弄了我。可是當我回到你的房間,看到你在我們的婚紗照上寫的那句話,我突然就釋懷了,我相信你。”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這是她的心意,要與他一生一世的心意。
“謝謝你。”對于這樣的答案,她很滿意,真實而甜蜜。
纏上他的五指,十指緊扣。
吃過午飯後,白繪和小海棠在屋裏閑聊,二夫人的婢女卻來叫她們一起前去打牌。
白繪鮮少和司令府兩位夫人相處,平時都是去大夫人屋裏坐坐,隻是心底裏卻也覺得兩位夫人并不難相處。
二夫人性格直接,有什麽話都直截了當地說,這府裏,她唯一處不來的就是三夫人,對待其他人,她都是很親切友好的。
而三夫人,年輕嬌美,因司令寵愛,自然有點驕縱。可是她也并無壞心,因着白繪是少奶奶,她也總是對她很好,沒有過半點爲難。
白繪和小海棠稍作打扮,一起去了二夫人的院落。
竟看見二夫人和三夫人一起端坐在椅子上,見到她來,兩人都露出笑容。白繪初有些詫異,卻随即明白過來,這樣的豪門大院,心裏再怎麽讨厭一個人,明面上還是要裝的,就像二夫人和三夫人,明明對彼此都不喜歡,可是在外人面前都還是要裝作親姐妹般。
“二媽,三媽。”她禮貌出聲。
“二夫人,三夫人。”身後的小海棠也跟着說道。
“白繪,杜小姐,坐吧。”
二夫人笑道,“白繪自然是芙蓉般的人兒,這杜小姐,初次見面隻覺是面容嬌美,如今一看,卻是更加地明媚動人。”
白繪和海棠兩人都身着一身紫色的旗袍,一人淺紫,如空谷幽蘭,一人深紫,如精靈現世。
小海棠微菀,“二夫人和三夫人才是絕色之資,海棠在兩位夫人面前,更加地遜色了。”
二夫人聽得高興,繼續說,“今天找你們來,就是因這府裏太悶,我和三夫人隻得找些消遣,應該不會耽誤你們的時間吧?”
白繪搖頭,“當然不會。我過門這麽久了,都沒正式來和二媽、三媽問個好,是我這個做晚輩的不識禮數。”
三夫人也笑着說,“你快别這麽說。姐姐再怎麽無聊乏悶,都還有個小女兒陪在身邊,我自己一個人,更是無處解乏。今天白繪你和杜小姐能賞臉來到這,三媽已經很高興了。”
發髻上的朱钗随着她的笑而輕輕擺動,顯得她更加的雍容美麗。
白繪以前在家的時候有時也陪着二媽打牌,所以雖然不算熟練,也算能略懂一二。而小海棠在舞廳工作久了,自然也會這些個東西。
打了十幾局,白繪心細地發現兩位夫人的興緻缺缺,或者說心思根本就沒擺在打牌上,于是問道,“二媽三媽是不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我若是能幫上忙的,你們盡管開口。”
“唉。”二夫人歎了聲,“還不是老爺的事。我昨晚聽到我娘家那邊的人講,章克霖找上老爺的麻煩了,這幾天都在找機會和他打仗。你說老爺剛和曹克打完,元氣還沒恢複,又得和章克霖打。這可怎麽能讓人不憂心呢?”
“是啊。”三夫人也附和,“老爺離開家都差不多一個月了,一點消息都沒給我們帶回來。我們兩個也不敢去問大少爺,怕是就算問了他也不肯說……所以白繪,你看,能不能幫我們從大少爺那裏打聽一下,老爺現在怎麽樣了?還有傳聞說他受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白繪聽完,終于知道了她們的真正意圖。
二夫人家裏也算大戶人家,據說他的哥哥也在賀家軍裏當官,那麽她得到的消息怕是八九不離十了。
章克霖真的找上司令的麻煩了麽?
“好,你們放心吧,我會去打聽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