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萱隻是求勝心切,卻未料那次扭到的腳還未痊愈,這一運動,又扭到了腳踝,相同的部位。
她在榮浩的懷裏,擡起頭,看到他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他的睫毛因爲緊張而不住地抖動,嘴巴也因爲驚慌而抿得緊緊的。
看到他的慌亂,她竟然笑開了,忘了腳上的疼痛。
榮浩一向靜默寡言,跟在賀遲身邊久了,性子也像他,遇到多大的危險都淡定自若。他的膽大心細,智謀勇敢,曾讓賀遲稱贊過數次。
如今這麽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竟爲了她手忙腳亂,她心中竟有滿滿的驕傲感。剛才她摔倒在地,心裏一陣難過,快要到手的第一名就這樣沒了,腳踝的傷加上心裏的失落,讓她險些在這麽多人面前掉下淚來。
随後她看到了榮浩和穆宇凡往她的方向奔來。同樣的心急,同樣的緊張神色,她卻在那一刻希望早點來到她身邊的人,是榮浩。
“醫生,快點看看她,她腳受傷了!”
榮浩一腳踢開醫務室,把裏面正在看書的老醫生吓了一大跳。
“哦哦,好,我馬上。”醫生走過來,“把她放在病床上。”
榮浩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把賀萱抱在懷裏,忘了放手。回神之後,把她輕輕放在病床上,她卻一動不動地看着他,他忙把臉移向另外一邊,“大小姐,你好好看病。”
聽到他喊她大小姐,她的心涼了一半,不由得賭氣說道,“你幫我擡着腳腕,好讓醫生看病。”
她以爲他會拒絕。她聽賀遲說過,榮浩家裏本也是大戶家庭,卻被仇人所害,家道中落。他妹妹病重,是賀遲請了醫生治好了她的病,他便忠心耿耿地跟了賀遲。
賀遲對他,也是推心置腹,在心底裏也把他當做自己的兄弟。
榮浩有些許的怔忡,但随即走過來,輕輕托起了賀萱的腳。溫熱的體溫從腳踝傳至心房,賀萱感到臉上一陣燙熱,卻又不好意思叫他放手。
真是作繭自縛。
他仔細看着她的腳,腳踝處已經有輕微的腫,他隻輕輕一碰,她就疼得直嚷。
“這腳之前是傷過的吧?”老醫生檢查完後,對賀萱問道。
“嗯。”賀萱點了點頭,“前段時間爬山的時候扭到了,可是本來已經不痛了,誰知道現在又會……”
“唉,你們這些小女孩。”醫生搖了搖頭,“這次啊,可不能這麽馬虎,一定要認認真真地擦藥,吃藥,還有,不要随便落地,劇烈運動更是不能。”
怕賀萱記不住,醫生又對着榮浩囑咐道,“都一一記好了,傷口敷藥的時候是不能碰水的,所以她洗澡的時候最好也找個人幫一下。”
“小夥,你是她的什麽人啊?”老醫生哈哈笑道,“風急火燎地送她來,她還一句謝謝都不對你講,你也能受這份氣啊?”
“這是我的份内事。”榮浩禮貌地答道,“我隻是她的——”
“他是我的朋友。”榮浩話還沒說完,就被賀萱搶了過去,“醫生,是不是沒人對你這麽好,你嫉妒我啊?”
榮浩看向她,眼眸中多了些她也看不懂的東西。隻是感覺,和大哥看大嫂的眼神好像,柔情似水。
“扣扣。”有人在敲着門。
“進來吧。”老醫生喊道。
進來的是穆宇凡一行人。
“賀萱,你沒事吧?”穆宇凡走到病床前,抓起她的手,“别怕,我在這呢。”
别怕,我在這呢。
很多年以前,她最喜歡最依賴的就是這句話。不管遇到什麽事,賀萱身邊總有個穆宇凡,他總會跟她說,“賀萱,别怕,你有我。”
可是現在,再聽到這句話,卻再也沒有了多少的感動。很多時候,她需要的不是多少承諾和甜言蜜語,而是困難時候他的一個舉動。她注重的是他能給她什麽,而不是他承諾會給她什麽。
千言萬語,不如一個身邊。她現在才知道。
“我沒事。”賀萱輕輕松開他的手,“左右不過是拐了腳,休息兩天就沒事了。”
穆宇凡覺察到她的冷漠,把目光移向旁邊的榮浩。榮浩也一動不動地直視着他,兩人如兩頭對峙的獅子,眼中噴發出火焰。
“榮浩,你究竟對賀萱做了什麽?!”穆宇凡揪着他的衣領,眼眸通紅,“那天晚上,你究竟對她做了些什麽?”
那天他接到賀萱被滞留在山上的消息,立即帶了人前去救她。可是去到山腳,雨勢越來越大,身邊的人都勸他不要上去,因爲暴雨會引發山洪,如果上了山,将會十分危險。他當然擔心她的安全,可是他在心裏祈求着,她一定不會出事,一定會等到他。第二天天才微亮,雨慢慢地停了下來。他第一時間地上了山,找了大半個山頭,才找到她。
推開那一扇門,他的心都涼了。她躺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那男人赤-裸着上身,把她緊緊摟着……
任是任何人看了那副畫面,也免不了心驚,何況是他,他那麽愛她。
“夠了!”賀萱低吼,“你想要知道什麽?他要是說他什麽都沒有做過你相信嗎?不管他說有或沒有,這件事都會成爲你心中的一顆刺,你根本忘記不了不是嗎?”
他問出這句話,就是擺明了不信任她。若兩個相愛的人沒有了信任,就如一堵牆出現了裂縫,日子越久,縫隙越深。
“不是的,賀萱。隻要你說沒有,我就會相信你。”穆宇凡看着她,一字一頓地說。
“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樣。”賀萱把頭埋向另外一邊,“你以後,都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也不再是你心目中冰清玉潔的小仙女了。”
眼淚卻濕了枕頭。
穆宇凡踉跄着後退了兩步,“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身後的穆雨霏忙去扶住他,“哥,哥你不要這樣。”
小的時候,他們幾個人喜歡玩扮家家酒。穆雨霏喜歡扮公主,每次都點名要賀遲做王子。賀遲年長她們幾歲,不願與她們玩這樣的遊戲。倒是穆宇凡,總是喜歡跟在賀萱的身後,她說什麽做什麽他都支持她,也不會嫌棄她幼稚。
那時候她扮的是七仙女,他就是董永。
如今,也隻剩下回憶了。
“雨萱,你先好好休息。今天的事,改天你給我解釋清楚。”賀遲出聲,輕淡,卻足夠威嚴。
白繪覺察到他的怒氣,看到賀萱的眼淚如斷線珠子一般滑落,于是開口,“我們先走吧,榮浩,一會你把小姐送回去。”
見榮浩點頭,她才放心地跟賀遲離開。
賀萱把頭埋在枕頭裏嘤嘤地哭,榮浩站在旁邊,突然不知如何開口。
“你别哭,明天我就去穆府找他解釋清楚。”
他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她的眼淚。他敢在戰場上厮殺,也敢在商場上周旋,卻在面對她的眼淚時變得手足無措。
“是腳還疼嗎?”他輕輕地問,給她蓋上被子。
她越哭越猛,最後抽泣起來,“疼,疼死我了!”
她隻是孩子氣地發火,他卻拿起桌子上的扇子給她扇風,“你睡會,睡着就不疼了。”
微微的風和着他暖暖的聲音,賀萱剛止住的眼淚又奔湧而出。
她坐起來,看着他,認真地問,“榮浩,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手中給她扇風的動作停住,眼裏也有着很多的詫異。
他沒想到她會這麽直接。
“大小姐……”他喚她,卻接來她淩厲的眼神。
“好了,我明白了。”賀萱倔強地甩過頭去,“我謝謝你的救命之恩。隻是你也不要心存愧疚,别說我和你之間沒發生什麽,哪怕真的發生了什麽,我也還是嫁得出去的,你用不着可憐我。”
她心裏是失望并惱怒的,他對她好,原來隻是心裏有愧疚,怕她因爲那天晚上的事被人誤會,最後還誤了終身大事。
她賀萱,何時需要别人這樣的施舍?
“你錯了。”他沉穩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我想說的是,我的确喜歡你。”
賀萱的心,像是平靜的湖面被扔進了一顆石子,起了波瀾。擡頭望他,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認真,不苟言笑。
她卻覺得此刻他是那麽的可愛。
心裏早已樂開了花,臉卻還是繃着,“噢,跟我講這個幹嘛?”
明明是她先問的,卻又裝作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我知道,論身份地位,我都配不上你。論對你的情意,穆宇凡這二十年來伴你左右,我更是比不上。”
“如果你一定要拿身份來說事的話,就不要說什麽喜歡我!”賀萱氣得吼道,“離我遠點。”
他看着她因生氣而漲紅的臉,突然心底一陣憐惜。
“可是以後,隻要你需要我,我都會在你身邊。”
賀萱的小臉蒼白,唯有黑色的睫毛上挂着未幹的淚珠,她怔怔看着眼前的榮浩。
“這樣的話,穆宇凡也跟我說過。”
所以她才會這麽地失望。
擡起頭,卻觸到他的視線,專注而深沉。
“對不起。”他開口,他就是那麽不善言辭,随便一句話都會害她不開心。
“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爲什麽直到那天在小木屋裏,他抱着她,滾燙的淚水滴落在她的肩上,她才感覺得到。
“你還記得嗎?你十二歲那年,我把妹妹帶到賀公館去,恰好那時候大少爺找我有事,我就把她交給張媽,讓她幫忙照看着。我妹妹調皮,跑到池塘邊去玩,不小心掉進了池裏。你和穆家小姐在院子裏玩,聽到呼叫聲,你二話不說就跳進了湖裏把她救了起來,自己卻因爲在水裏浸了太久而生病卧床十幾天。後來我妹妹跟我說,你是她最喜歡的人,漂亮高雅還善良。”
賀萱想起來,自己的确是救過一個小女孩,當時穆雨霏還攔着她,說犯不着爲了一個下人這麽做。她扯起嘴角,笑得有些凄美,“就因爲我救了你妹妹,所以你才喜歡我?”
他對她的喜歡,好像除了是内疚就是感激。
“你十四歲的時候,不知道和二少爺因爲什麽事情鬧了别扭,你走着走着,就到了我住的庭院。那時候是中午,我在亭子裏吃着糕點。你坐在我身邊,把我手中的桂花糕搶了過去,狼吞虎咽起來。吃完以後你就哭了,趴在我手臂上哭,把糕點的碎末和眼淚都抹在我身上,哭完以後還威脅我不許說出去。”
那時候他就覺得她,又好笑又可愛。
“你十六歲生日那天,穿了一身很好看的白色洋裙,那一天的你,就像個驕傲美麗的公主。你拉着我的手,問我,‘榮浩,我穿這一身好不好看?’我當時呆呆地任你牽着,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能愣愣地說好看。後來才知道,你打扮得那麽漂亮,不過是因爲穆宇凡會像一個王子一樣出現在你的生日宴會上,你希望他從那麽多的女生中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你。你臉上興高采烈地,我卻感覺心像空了一塊。”
“再後來,就是前不久你去爬山那一次了。你的同學心急地來司令府找司令,當時司令和兩位少爺都不在,我怕夫人擔心,就帶了賀公館的兄弟去找你,同時也通知了穆宇凡。我知道你肯定希望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他。可是當時雨太大了,天又黑,我想着你可能會有危險,可能會害怕,我就沖上去找你了。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當時你冷得不行,又害怕得發抖……我……”
他急着解釋,卻看到賀萱放大的笑臉。又哭又笑,鼻子紅紅地,像是一隻小狗。
他不由得也跟着笑,像是雪融化後的春天。
“榮浩,你以後要多點這樣笑。”她霸道地命令。
榮浩在心裏說,好。隻要你笑,我就會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