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請問一下,賀公館怎麽走?”小海棠坐在一間小茶館裏,一邊喝茶一邊問着旁邊的店小二。
她今天一早就拿着藥單出了門,本以爲抓一劑藥并不需要很長的時間,哪知道去了幾家藥鋪,還是找不齊藥,最後兜兜轉轉把自己迷了路。
她又累又渴,隻好先到茶館裏休息一下。
店小二年紀很小,約摸十五歲的模樣,聽她一問,熱情地湊近她,“姐姐你是住在賀公館裏的人?”
小海棠穿着一身淺藍色的旗袍,是白繪給她的,樣式質量都是上承,加上她本身身段妖娆,此時穿起來更是氣質出衆,難免店小二會覺得她像是大富人家的小姐。
“隻是去尋一位朋友。”小海棠不想透露過多,淡淡答道。
店小二年輕稚嫩的臉上綻放一個大大的笑容,“嘻嘻,姐姐你别怪我多嘴。”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這人什麽毛病都沒有,就是八卦。”
露出兩個小小的虎牙,小海棠見他這樣,也不禁跟着笑起來。
“姐姐,你從這裏出去,走到這條街的盡頭,然後左轉走下去就會見到賀公館了。如果還是找不到,你就随便找個人問一下,大家都知道的。”
“明白了,謝謝你。”小海棠掏出錢放在桌子上,往外走了出去。
才走了兩步路,一個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走上來,“姐姐。”
她捧着個小碗,裏面零星地裝着幾張破舊的錢。小女孩很瘦小,穿的卻是大人的上衣改裝成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惹得小海棠心裏一陣疼惜。
小海棠将袋裏的錢全部給了她,她張着大大的眼睛,眼裏全是淚水,然後往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謝謝姐姐,謝謝姐姐。”
“沒事,你起來。”小海棠扶起她,用手帕把她髒兮兮的小手抹幹淨,“你叫什麽名字啊?幾歲了?”
“我叫九月,因爲我是九月出生的。今年七歲。”小女孩笑着,幹裂的嘴唇看起來格外讓人心疼。
“姐姐!姐姐!”背後傳來一聲呼喚,小海棠回頭一看,是剛才的店小二。
他見到九月,眉目間露出厭惡,“小乞丐,你怎麽又來這裏了,這次來是要騙誰啊?”
又對小海棠說,“姐姐,你别同情這個小乞丐,她爸爸又是賭錢又是吸鴉片的,她也不是什麽好人——”
白繪看到九月剛才還燦若星辰的眼眸頓時沒了光彩,她心裏一個難過,曾幾何時,她也因爲有個賭錢的哥哥而遭人排擠和厭惡。
“謝謝你,我知道了。”小海棠對店小二道謝,“我會注意的。”
“哎,你……”店小二還想再說什麽,但見到小海棠已經牽起九月的手往前走,也隻能對着她的背影歎了口氣。
“九月的名字很好聽。”她在街邊的小攤上買了一塊桂花糕遞給九月,“來,拿着,趁熱吃了。”
九月接了過去,看着它,咽了咽口水,把它小心翼翼地用紙包好揣進了兜裏。
小海棠一愣,“九月,你怎麽不吃?”
“留給媽媽吃。”她有點不好意思,小臉上泛起紅暈,“我媽每天都要吃很苦的藥,如果能有一塊糕點讓她嘗一下,她可能會覺得沒那麽苦。”
小海棠看着她的小臉,想起自己的母親。
也不知道她和哥哥,現在過得怎麽樣?
“你吃了吧,姐姐再給你買一塊帶回去給媽媽。”她折回小攤又買了兩塊,遞到九月手裏,九月才開心地咬了起來。
“仙女姐姐,你能跟我去看看我媽媽不?”她仰起臉,小心翼翼地問着小海棠。
“我哪裏是什麽仙女姐姐,叫我海棠姐姐就行。”小海棠聽她這麽一叫,不禁綻開笑容,然後關切問道,“你媽媽生病了麽?”
她說她媽媽要吃很苦的藥,大概就是生病了吧。
都說不怕窮,就怕窮人生病。若不是過于窮苦不堪,哪個家庭願意讓一個七歲的女孩上街來乞讨呢?
“嗯,媽媽生病,在床上躺了半年了。”說起母親,九月有掩飾不住的難過,“海棠姐姐,你人長得漂亮,又善良,就像是天上的仙女,沒準你一去看我媽媽,她的病就會好了。”
她的小手扯着小海棠的衣角,央求着,看起來十分惹人疼惜。
“好。”小海棠應着,由她拉着往前走。左拐右拐地不知走了多久,終于走進了一間低矮的房屋。
九月猛地把門關上,然後迅速跑到屋内一個男人的身後。
小海棠看着這一連串動作,有點措手不及。
“九月,你怎麽——”小海棠環視着屋裏,确實是很破舊的房屋,屋裏隻有兩張床,床上躺着一位臉色蒼白的女子,應該是她的母親。
站着的男人,應是他的父親無疑。
“姐姐,對不起。”九月站在男人身後,聲音細小,一雙眼一動不動地望着小海棠。
“做得不錯。”男人拍了拍九月的臉蛋,“真是我的乖女兒。”
九月望着小海棠,緊憋着眼淚,“姐姐,我也是沒辦法,如果不騙你,我媽媽就沒有錢治病,對不起……”
小海棠想起剛才店小二說的話,她爸爸賭錢,還吸鴉片,這樣的人恐怕爲了錢什麽事都能幹吧,哪怕利用自己的女兒。
“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吧?”小海棠望向男人,嘴邊有隐隐的笑意。不知是笑他龌龊,還是笑自己愚蠢。
“對,你是第三個。”男人笑了笑,“今晚把你賣到妓院去,我就有錢吸幾個月的大煙了。”
小海棠看看他身後的九月,再看看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女人,心中一陣悲涼。
男人走向前來想要把她抓住,她猛地抓起桌上的一個燭台往他頭上砸去,他一個踉跄倒在地上,小海棠見狀,趁着他還沒爬起來迅速往門外跑了出去。
“見鬼了,老子今天就非得把你逮到不可!”男子摸着額頭上的傷,心裏一陣氣憤,也立刻跑了出去追她。
小海棠心裏明白自己必須要往人多的熱鬧的地方跑,若是被他追上了,就真的麻煩了。
見到前方有一間酒樓。小海棠想也不想地就往裏面闖,裏面客人衆多,她的心慢慢定了下來。
豈料男子追進來後,旁若無人地把她帶走,并笑着跟周圍的人解釋,“這是我從外地買回的媳婦兒,哪都好,就是腦子不清醒。不過我條件也不好,能有個這樣的,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他嘿嘿笑着,好像是在說着真話。
周圍的人也跟着笑。
“這麽俊俏的女子,竟然是個傻子……”
“可不是?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傻子,怎麽會跟一個這樣的人,整個一武大郎。”
……
周圍的人議論過後又悠然地吃起飯來,絲毫不覺得小海棠的掙紮有什麽異樣。
小海棠扯開喉嚨喊,“救命啊,我不是他媳婦兒——”
男子捂住她嘴巴,把她往肩上一擡,欲走出酒樓。
“站住!”一個聲音淡淡傳來,所有的人都往聲源處望去。
“把她放下。”依舊是沒有起伏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是賀家大少。”來福樓裏的客人大多是承德的大小商人,平時就喜歡聚在這裏吃飯喝茶,而賀遲也沒少在這裏露臉,加上他也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總有人一眼就認出了他。
賀遲一身黑衣站在那裏,身姿挺拔,眼神犀利,不動刀槍,也平白地給人一種威懾感。
男子一聽是賀家大少,吓得腿都軟了,“你是賀……賀少爺?”
賀遲笑,往酒樓四周的客人們招了招手,示意他們不用管他,繼續吃飯。幾個客人本來已經站起來準備看熱鬧,此時也坐了下去。
“難道我不像?”賀遲眼眸中射出一道光,男子一哆嗦,忙把肩上的小海棠放了下來。
“賀少,我有眼不識泰山,對不起,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有老婆孩子,我還不想死……”
他跪在地上,求着賀遲,見賀遲沒有理會,他又轉過身去求小海棠,“賀少奶奶,你幫我向賀少說說好話吧,放過我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聽到他的一聲“少奶奶”,小海棠臉上一紅,不自然地看了一眼賀遲。
男子也是一時慌亂,他見小海棠像是出自富貴人家,一身的矜貴氣質,賀遲又這麽緊張她,早就聽聞賀家大少奶奶是江南來的女子,長得溫婉美麗,眼前的小海棠,口音還有樣貌,都極爲符合賀少奶奶的形象。他猜想,應該就是她了吧。
賀遲好像沒有聽到一樣,隻對她說,“你處置吧。”
小海棠本想殺了他,可是腦海裏卻不斷閃過九月那張髒兮兮的臉,還有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面若土色,好像對生活已經沒有了希望和期待。
她們都是可憐人,雖做了錯事,也是身不由己。
“你以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九月還是個孩子,你這樣,會毀了她一輩子。”那個小女孩,有着一雙純潔明亮的大眼睛,可是卻會因爲她父親的所作所爲而使那雙眼睛蒙上一層污濁。
她不願見到這樣的結局。
“是,是,謝謝你,謝謝賀少。”男子在地上又磕了三個響頭,才灰溜溜地跑掉了。
賀遲轉身也朝門外走去,小海棠連忙擡腿跟上。
“今天謝謝你了。”她開口,“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賀遲停住腳步,揚揚手裏的袋子,“白繪喜歡這裏的點心,我順路,給她帶點回去。”
小海棠對上他神情柔和的眼睛,不由得感歎,好一個心思細膩的男人。
白繪得此一人心,應是令無數女子心生羨慕的吧。
“沒有受傷吧?”他打量了一下,看到她的左手腕上有一個傷痕,“這是剛才弄的?”
擡起她的手腕,仔細看了下傷口,柔聲道,“回去要消毒,然後塗點藥,就沒事了。”
他背後是熱鬧的街道。喧鬧的背景裏,唯有他波瀾不驚,柔情似海。他的黑眸裏一片清澈,擡起她的手又慢慢放下,關心有度,不越規矩。
她的心也随着他的手,升起又落下。
“還有,以後要出來的話得找個人陪着,如果再遇到這樣的事,你一個女孩子,多危險。”
她正要感動于他的關心,他又接着說,“我要是把你照顧得不好,白繪非得生我氣不可。”
她的心忽然一冷,他對她的關心,原來是爲了報答她對白繪的照顧。
“回去吧。”他打開車門。
“好。”小海棠揚起一個純真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