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喝水,你把這個吃了。”
白繪擡起頭,見有人給她遞來一碗水和兩個饅頭。這兩三天以來他們每天隻給她喝水,根本沒吃過别的東西,這是第一次。
看守他的人是那個六子,其他人基本上沒怎麽理過她。大概是覺得她一個弱女子也逃不掉,并沒有什麽戒心。
“你不把我手松開,我怎麽吃?”她胸中有一團火,想要發洩出來,卻發現自己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六子看了她一眼,伸手去解她後面的繩子,“給我老實點,不要想着逃走,否則,大爺我一槍斃了你。”
白繪才發現,他腰間有一把槍。
拿起饅頭,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這才感覺舒服了點。
“我們是要去江南嗎?”她問,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六子,一副單純無知的樣子。
六子雖年輕,卻也是土匪窩子出來的,見她這麽問,知道她是偷聽到他們的講話了,但仍是笑呵呵地問,“賀少奶奶,如果你不想去江南的話,我們可以去南洋啊,好不好?”
白繪剜了他一眼,惡狠狠地罵道,“禽獸,你敢?”
她不是沒有聽說,很多平凡人家的女孩被土匪綁了或是因家中欠債還不上,都被人賣去南洋,做的是妓女。
去了那裏,一輩子也就這麽毀了。
六子哈哈大笑起來,又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要不是看你還有點價值,你以爲我不敢啊?老子分分鍾都想辦了你!”
“你看看你這身材,這臉蛋,落魄了都這麽好看,怪不得賀大少爺會看上你啊。”他伸手搭上她的肩,在肩頭處捏了一把,“真是嬌嫩。”
“你混蛋!”白繪一個巴掌甩過來,他臉上熱辣辣的。
“發生什麽事了?”另一個男子聽到聲音走進來,見到六子臉上的紅印,驚訝道,“六子,你可别亂來,動了她我們一點好處都沒。
六子斜視了他一眼,不再言語,憤憤地拿起旁邊桌上的酒喝了一大口,“老子知道了!”
那人又接着說,“船已經靠岸了,你帶她上岸,快點。”
到岸了。
白繪一直默默念着這一句,如果現在不抓緊機會逃脫,那麽處境就更加危險了。
此時是夜晚,船外是一片小樹林,陰森森的特别恐怖,卻也好藏身。
一定要逃出去!
“吃完了吧,吃完就走。”六子粗暴地出聲,把地上的繩子撿起來準備往她的手上套。
她卻把手縮開,故意大聲說,“就那麽兩步路,你還怕我逃了不成?是不是男人啊?”
六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把繩子重重地摔到地上,“誰他媽不是男人了?走!”
用力推着白繪往岸上走去。
“六子,跟上,今晚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明天再做打算。”李成南在前頭帶路,回頭囑咐着其他弟兄。
白繪走得極慢,六子不耐煩,在背後推了她幾把,她卻回過頭,痛苦地對他說,“我有點不舒服,走不快。”
六子一靠近,她立馬奪過他别在腰間的一把槍,迅速地往他胸膛出開了一槍。
“砰——”六子倒地的同時,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紛紛掏出自己的槍。
白繪一個翻身,翻進了旁邊的樹林,子彈落在離她頭頂不足兩厘米的地方,她吓得一慌。
好險!
好在是黑夜,她又穿梭了幾個草叢,最後在一棵大樹後藏住身。
一把槍有六顆子彈,如今隻剩五顆。他們也還有五個人,也就是說,每一顆子彈都不能浪費,若是失手了,就必然要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不讓他們找到,不然,就是死路一條。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有人來了!
兩個人。
白繪閉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氣,舉起槍,沖出去,精準的槍法,死亡就在此刻撕裂。
奪了他們一把槍,白繪嘴角一揚,心裏更有底氣了。
“大哥,她在那邊!”聽到槍聲,他們迅速地作出反應。
白繪立即回到回來的位置,藏好。
“耗子,你怎麽調查的,怎麽我就不知道這娘們還會使槍?”李成南一拍旁邊男子的頭,氣憤地說。
白繪眼裏閃過一絲輕蔑,你不知道的事還多着呢。
待三人靠近,白繪腳尖點樹,一個飛躍,沒有一絲猶豫地開槍,兩人倒地,沒想到她的速度這麽快。
她向四周環視了一圈,沒有發現李成南的蹤影。膽小鬼!白繪在心裏罵了一聲,心想,還是盡快離開這片樹林要緊。
見到不遠處有燈光,應是附近打漁的人家,不禁心中一喜。先過完今晚,明天再想辦法回北地。
腳步飛快地走,卻沒料到李成南跟在身後。
他瞄準她的背影,子彈飛出的瞬間,她本敏捷地反應過來,想要躲開,卻還是被射傷了右腿。
“啊!”她忍不住低吟一聲。
“少奶奶,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李成南慢慢地靠近,嘴角露出勝利的笑容。
“我看你還怎麽逃——”話還沒說完,他驚訝地看到自己的胸膛被槍射穿。
白繪握着槍,朝着她笑,眼眸中有嗜血的光芒。
她不會對敵人心軟。
拖着傷腿繼續向前走,血不停地流,頭暈目眩之下暈倒在地,手裏還緊緊握着槍。
“姑娘,你醒啦?”白繪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很陌生的環境。
“醒了就好。”
眼前是一位約摸五十歲年紀的大娘,一身粗布麻衣,給人的感覺卻很幹淨整齊。
此時一臉慈祥,直直微笑地看着她,手裏還端着藥湯。
原來自己是被救了。她還以爲自己會死在那無人的郊外。
看着身上幹淨的衣服,身子也漸漸暖了過來。
“大娘,謝謝你救了我。”白繪開口,卻覺得喉嚨燒難受,猶如一片幹涸的沙漠。
大娘見狀,連忙給她倒了一碗水,“是我女兒把你救回來的,她早上的時候坐船從南昌回來,在回家的小路上發現了你。你腿傷得很重,不過已經找大夫看過了,休養兩個月應該就能恢複好了。”
白繪掙紮着從床上直起身,“真是謝謝你們家的救命之恩。”
大娘連忙扶住她,“不用,姑娘。對了,救你回來的時候你身上穿着的是新娘子的衣服,又中了槍傷,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白繪垂下眼睫,心想該從何說起。
大娘見她并不欲多說的樣子,于是笑道,“不想說就别說,沒事的。不過啊,如果你真是有什麽冤屈,那就應該去報官。你放心,這裏是杭州,督軍府邸也在這,治安很好,沒人敢亂來。”
督軍?
白繪忽地睜大眼睛,抓住大娘的手,“你是說章克霖?”
“是啊,就是章督軍。他啊,是個好人,我們這些老百姓能夠安居樂業,都是多虧了他的庇佑。”
真的是他。
白繪眼裏全是嘲諷,是嗎?庇佑,若真是那麽好,那爲什麽他還能對她們家做出那麽殘忍的事?
“他爲了我們百姓,長年都在前線奮戰。他也不像北地那些個賀軍曹軍那麽殘忍粗暴,就爲了一統天下,不顧生靈塗炭。章督軍隻想我們遠離戰争,想早點安穩下來,才會那麽頑強地抵抗。”大娘越說越感慨,眼裏全是對賀司令的厭惡和對章督軍的敬佩。
白繪沉思了下,如果現在告訴她自己是賀司令的兒媳,她會不會把她攆出去?抑或是直接送到章克霖那裏去?
不行,她剛剛逃出來,不可以又去當别人的籌碼。
“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父母叫什麽?我好把你送回去。”大娘繼續和藹地看着她。
家?白繪一怔,自己的家在哪?心口一陣疼痛襲來。
“我叫白繪,家是在蘇州的,父母已逝,我已經沒有親人了。”她的語氣裏有她不曾掩飾的憂傷。
“那你夫君家呢?也是在蘇州嗎?”
白繪搖了搖頭,“我這麽被人劫出來,就算我想回去,怕是夫君家也是容不下的了。”
婚禮上請了那麽多的親戚朋友,還有不少的達官權貴,她這麽一走,不知給人留下多少話柄,也不知道這承德是否已經被掀翻了天。
“唉。”大娘似乎能理解她的遭遇,“那白繪,你就在這裏住下吧,先把傷養好再說。看你也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小姐,可别嫌棄我們這裏粗茶淡飯啊。”
白繪感激地點點頭,“謝謝大娘。”又把耳朵上的瑪瑙耳環取了下來,放在大娘手裏,“這段時間要麻煩你了,你拿着吧,大娘。”
“這怎麽行……”大娘面露難色,可白繪執意要給,她拗不過,唯有收下,“好,我就收下吧,你快躺會,傷筋動骨一百天,可不能随便亂動。”
“媽,媽。”白繪聽到一個男子的聲音,随後一個身形修長卻很顯得很單薄的男子走了進來。見到白繪,驚訝地說道,“喲,媽,這是誰家的姑娘啊,還被你撿到了?”
大娘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白繪一眼,“這是我兒子杜日生。”
白繪向他點頭問好,他卻一把搶過大娘手裏的耳環,仔細瞧了幾眼,“這等好東西,媽,我要了!”
“這是人家白繪小姐的,還回來!”大娘氣得大喊。
杜日生已走到了門口,回頭笑着說,“媽,我這兩天不回來了,你保重身體啊。”
大娘氣得癱坐在椅子上。過了一會才說,“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這兩年不知跟了誰,才學會了賭,三天兩頭不着家,一回來就是要錢。哪有那麽多錢給他賭啊,我們家都要被他敗了啊!”
白繪也感歎,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又從脖子那裏解下自己的一串珍珠鏈子,遞給大娘,“大娘,你拿着這個吧,拿去當鋪當點錢。我的醫藥費夥食費這些,可不能讓你出,您拿着吧。”
大娘含淚點點頭,“我一定會收好的,不會讓那孽子奪了去。”
白繪在大娘轉身的時候偷偷脫下自己戴在無名指的戒指。這隻戒指,是母親留給她的嫁妝,也是和賀遲娃娃親的定情信物。結婚的時候他曾說要給她買鑽戒,可是她卻不要。她就喜歡這隻和他一樣的戒指,戴在手上,如比翼鳥,似連理枝。
她不願任何人奪走了它。
在杜家住了兩天,她對這個家庭稍微有了些了解。大娘姓王,丈夫早已逝去,隻留下她和她的一雙兒女。
兒子是杜日生,即便家窮,但因爲是家中獨苗,唯一的香火,雖然他好賭,品性又差,王大娘還是忍氣吞聲不忍責怪。
女兒叫海棠,因爲是妹妹,大家都喚她小海棠。她是把白繪救回來的人,十九歲的年紀,美麗聰慧。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說了句,“你的槍我幫你保管着。”
白繪這才記起,昏迷之前自己的确緊緊握着把槍。
“安心在這休養吧,那些人應該不會找到這裏的。”她的聲音沒有波瀾,聽不出感情。
白繪擡起頭看她,淡淡的遠山眉,黑白分明的眼睛,精緻小巧的五官,典型的江南女子。卻帶有一種别樣的倔強和清冷。
“謝謝。”白繪水靈的眼睛望着海棠。
她知道眼前的海棠或許已經懷疑她的身份,但心裏竟也不恐慌。
她就是這麽笃信,海棠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