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清晨,司令府内。
大紅燈籠高高挂起,各門各院的門前都貼着大大的喜字,洋溢着喜意。丫鬟們端着果盆酒水走進走出,十分忙碌。
“鼎豐銀行朱行長到!”
“城南張家醬園張老闆到!”
“穆副官到!”
……
門口的小厮熱情地吆喝着來客的名字,旁邊的另一個聽差在紙上記着每位來客送的彩禮。安泰在門口招呼着客人,吩咐着下人有條不紊地做事。司令和大夫人也親自等在門口,臉上一片喜色。
“恭喜恭喜,賀大少爺今日娶親,明年司令就可以抱上孫子了。”來人個個笑容燦爛,恭喜着賀家。
“承你貴言,裏面請。”司令聽完,更加地高興,全府上下一片歡笑。
白繪端坐在房裏的鏡子前,聽到屋外傳來的不絕于耳的鞭炮聲和鼓聲,甚是熱鬧。春荷也較平時更爲穩重,什麽都親力親爲,小心翼翼,唯恐哪裏出了纰漏。
此時白繪早已上完妝,鳳冠霞衣,紅色蓋頭遮落下來,視線隻能看見自己腳上的一雙繡花鞋。
花轎從賀公館出發,到司令府僅僅半刻鍾的路程。花轎落地,旁邊的喜娘給了她一根紅綢長緞,另一頭,是賀遲牽着。兩人就那麽一前一後地緩步走入大廳。
賀遲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褂子,斯文古典,胸前一朵大紅花格外醒目,看着旁邊的白繪,臉上出現少見的溫柔。
大夫人坐在正椅上,心裏已是樂開了花。她的兒子自己當然清楚,賀遲今天是真高興,臉上的笑都如初融的雪。
能看到賀遲和白繪的婚禮,也是她這半輩子以來最開心的事。和司令目光交彙,兩人都是默契地一笑。
司令随即向安泰使了使眼色,安泰了然,朝傧相揮了揮手。喜娘也是經驗豐富的,立即在白繪耳邊說,“少奶奶,要拜堂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兩人俯身一個敬拜。
“送進洞房!”
旁邊的賓客歡聲笑語,此時都開始起哄。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裏一對年輕男女在密謀着什麽。
這兩人正是穆雨霏和沈明翰。
“等天一黑,我去纏住賀遲,你就進房去把顧白繪帶走,後門的保衛不嚴,門口我給你安排了馬車。”她細細說道。
沈明翰一杯酒下肚,問,“你這麽幫我,是爲什麽?”
她嘴邊是一抹嘲笑,“幫你?倒不如說是幫我自己。賀遲哥是我的,誰要奪走他,都得經過我允許。今天哪怕沒有你,我自己也會破壞這樁婚事。”
“可是他們畢竟拜了堂——”
“閉嘴!你帶着她走遠點,賀遲可不是什麽簡單人物,最好不要留在北地,不然你就得死了。”她眼裏全是滿滿的恨意。
賀遲牽過白繪的手走回新房。新房的布置也是中式,大大的喜字貼在窗上,很是惹眼。
他扶她坐到床上,她的掌心已經開始濕潤,一種既喜悅又緊張的陌生感覺傳來。
他緩緩掀開蓋頭。
那一低頭的溫柔,再次驚羨了他。
她垂下的眼睫也慢慢擡起,見他穿着長跑馬褂,卻依舊風度翩翩,令人心波微漾,複又垂下頭去。
微啓的唇,嬌豔欲滴,他忍不住輕啄了一口,她臉色更加绯紅。
她以爲他會有下一步的動作,誰料他竟輕輕一笑,“外面很多賓客等我,怕父親招待不過來,你先等等我,我盡快回來。”
她當然是點點頭,說,“你去吧。”
正巧春荷進來,端來幾盒點心。對賀遲行了個禮,大聲說道,“祝少爺少奶奶喜結連理,百年好合。”
見她嘴甜,賀遲一擺手,“下去領賞。”
春荷甜甜地應了聲,“是。”高興地下去了。
“肚子餓的話先吃點點心,我走了。”
他跨出門檻,還回頭依依不舍地看了白繪一眼。
夜色越來越深,房内越發地靜寂。白繪坐在沙發前,無聊地對着窗外的夜色。
突然一個人從窗戶外跳進來。
她吓了一跳。
“白繪,跟我走。”來人正是沈明翰,這時賀遲已經喝得微醺了,穆雨霏又拖住了他,一時半會肯定是回不來的。
“你幹什麽?!”她憤怒地甩開他的手,驚訝地看着眼前的人。
突然覺得他好陌生,根本就不是她從小認識的那個文質彬彬的沈明翰。
“沒時間了,白繪,你聽着,跟我走。”
見白繪一步一退後,他咬了咬牙,“快點。”
“我不會跟你走的。”
“那就對不起了。”他開口,目光卻兇狠堅決。
白繪剛想叫人,卻被他捂住了嘴巴,從背後敲暈。
後門的守衛應該是被穆雨霏叫人解決了的,一路暢通無阻。坐上車到了碼頭,本以爲已經安全,沒想到卻遇到了一群攔路虎。
“兄弟,把這個女人留下,我放過你一命。”一個年輕男子帶着幾位土匪模樣的人站在沈明翰面前,叼着煙笑着說。
“你們是誰?想幹嘛?”沈明翰畢竟是秀才遇到兵,看着眼前這幾位帶着槍的土匪,此時也害怕了起來。
“大哥,别跟他多說,直接把他做了。”後面一位小弟上前說道。
“六子,把人給我搶過來,現在把他弄死會引起賀遲注意。”
叫六子的小弟點了點頭,三兩下功夫就把沈明翰背上的白繪搶了過來,扛在背上。
沈明翰吓得失色,卻還是叫道,“你别傷害她!”
“你放心。賀遲的妻子,我們隻想留着當籌碼,不會傷害她。”爲首的男子說,“兄弟,别怪我不提醒你,你要是現在回去的話賀遲會讓你生不如死,識相的話就走,越遠越好。”
沈明翰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當他看到承德日報上白繪和賀遲的結婚報道時,那份不甘心湧上心頭,這時他才發現,原來他是愛着白繪的,很愛。可是面對的是賀遲這樣的對手,他感到無能爲力。
雖然他不喜歡穆雨霏,可是他不得不承認,此時也隻有穆雨霏可以幫他了。他找到她,表明願意和她合作。穆雨霏倒也爽快,直接應承下來。有了她的幫助,他很容易地把白繪帶出了司令府。
他想過千萬種結果,卻沒想到竟會出現這種意外。他甚至連那群人是誰都不知道。
“你們究竟是誰?”他看着暈迷的白繪,心裏一陣難過。
“不關你事,走不走,不走的話我就給你一個了結。”男子掏出槍,笑着說道。
事已至此,沈明翰已經無計可施。要是不離開承德,賀遲是不會放過他的。他看了白繪最後一眼,毅然踏上了船,按原來的計劃,去上海。
“大哥,我們現在是去哪裏?”坐在船上,旁邊的人發問。
這位所謂的大哥,正是李記絲綢莊的少莊主李成南。和賀家的合作,他們家中近百年的祖業就此敗落,偏偏賀耀庭勢力強大,他隻能忍氣吞聲。父親因生意失敗氣急攻心而死,更是燃起了他心中的那團火,他發誓一定要讓賀家也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
上次槍襲賀遲失敗,他去調查清楚了,賀家三兄妹都有很好的身手,而且身邊總跟着人,很難下手。正當他心灰意冷之時,他知道了賀遲要娶親的消息,他就想看看,這位顧家小姐在他心中位置如何,以此來威脅他,若能讓他賠償李記絲綢莊的損失,以便東山再起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他也有了籌碼,起碼賀遲暫時不敢傷他的性命。
“去江南。”江南不是賀耀庭的地盤,想要找到他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們是誰?綁我幹什麽?”白繪這時已經醒過來,發現自己手腳被綁着,身邊還有幾個男人,心裏一陣恐慌。
她明明記得,是沈明翰帶走了她,可是環顧一下周圍,卻沒有發現沈明翰的蹤影。
“大哥,要不要堵上這娘們兒的嘴?”六子厭惡地看了一眼白繪,詢問李成南的意見。
“不用,諒她也跑不掉。”李成南走過來,拍拍白繪的臉,“算你不幸,誰讓你是賀耀庭的兒媳,賀遲的妻子呢?”
“你們究竟想幹嘛?”白繪突然意識到,她所在的地方是一艘船。“沈明翰呢?”
“沈明翰?是那個白臉書生?少奶奶還記挂着他啊,可是他卻丢下你逃走了,是不是感覺很不值得啊?”
白繪一愣,她被沈明翰劫走之後,難道是又遇上了土匪?
真是天意弄人。白繪心裏暗歎。
“聽好了,我叫李成南。”
白繪在腦中搜索着這個人,愣是想不起他究竟是誰。
“帶你去個地方,等着賀遲來找。賀少奶奶,你也想知道自己在他心裏有多少分量吧,如果他的誠意足夠,你放心,我一定會放了你的。”李成南笑着又點了一支煙,湊近白繪,吐出的煙霧輕輕地籠罩在她的臉上。她厭惡地轉頭,咳嗽起來。
船上那幾個人每天都在玩牌或是打麻将,她不知道他們要把她帶到哪裏去,也不知道賀遲究竟找不找得到她。疲憊加上饑餓,讓她一直昏睡,也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
賀司令府内。
賀遲酒量好,大喜之日實在高興,加上親朋好友一直勸酒,便多喝了兩杯。
安泰過來跟他說時間差不多了,他才猛然記起,今晚是他和白繪的洞房花燭夜。
他心急地走回房,心想她肯定惱了,自己明明承諾過會早點回來的,卻因爲貪杯食言了。暗暗發誓,待會不管她發多大脾氣,他都會耐心地哄。
笑着推開房門,看向床上,沙發,都沒有人。
“春荷!春荷!”他喝道。
春荷着急地趕了進來,“怎麽了大少爺?”
他指了指床,“人呢?少奶奶人呢?”
春荷腦子一片空白,不可能的,白繪根本沒有出去過,也沒有叫喚過她。她去哪了呢?
賀遲憤怒地一腳踢向旁邊的茶幾,上面的茶杯全部落地,清脆的爆破使春荷顫栗起來,“大少爺别急,我現在就去找。”
司令府上上下下搜了三遍,卻不見白繪的身影。賀遲的臉色越來越差,手裏拿着剛從在新房裏撿到的白繪的紅蓋頭。
慌忙中丢落的紅蓋頭,還有那打開的窗,一定是有人帶走了她。
“賀遲哥,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穆雨霏走向前,稍微有點躊躇,臉上也是一片擔憂。
“說!”賀遲語氣不善。
“我剛才好像看到那天陪白繪姐去買鞋的一位先生,好像叫什麽沈明翰。他也來喝你們的喜酒了,可是現在,又沒見到他,你說,是不是他們……”她欲言又止,旁邊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明翰?賀遲又想起那天在茶館他們炙熱的吻。
“這古今中外,都有人喜歡在新婚夜的時候和情人私奔……”穆雨霏再次開口。
“夠了!”賀遲把手上的紅蓋頭一扔,臉上一片肅殺,胸中的火焰似乎也要噴射出來。
“安泰,榮浩。你們一人負責找少奶奶的下落,一人找沈明翰。帶着府上的兄弟去找,哪怕翻遍承德,也要給我把他們找出來!”
他站在那裏,背影都有肅殺的氣息,“今晚所有的守衛,都給我去領五十軍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