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安泰扣着書房的門。
“進來。”賀遲放下手中的書,看向門口。
“少爺,你在西郊樹林遭襲擊的事情查清楚了。”安泰低身走進來,說,“是李記絲綢莊的少當家李成南派人做的。”
“噢?”賀遲有點疑惑,“他爲什麽要這麽做?”
“前段時間李記絲綢莊和我們合作,打算從英國進口一批布,用的是我們的碼頭。可是這批貨在運到上海的時候被劫持了,李老闆認爲是我們沒有保護好貨物,要我們賠錢。”安泰頓了頓,“李老闆幾乎把所有資産都放在了這一次的進口生意上,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情,他氣急攻心,去世了。他的兒子,也就是現在的少當家李成南對我們司令府懷恨在心,所以才會對少爺你動手。”
“劫持他貨物的人,找到了嗎?”
安泰搖了搖頭,“兩方在争鬥的過程中貨物基本已經都沉到海裏去了,又是布料,已經是不可用的了。我們按照合同,已經賠給了他們30%的錢,可是他們還是不滿足。”
“和他們合作,是我父親的決定嗎?”賀遲蹙眉。
“是。事發之後他們也來找過司令,可是司令都沒有見他們。可能也是被逼急了吧,他們才會想到對少爺你下手。你看,我們是不是要……”他擡起手,做了個格殺的手勢。
“不要。”賀遲出聲,“帶我去見他。”
“是。”安泰遲疑了下,“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吧。”賀遲頭也沒擡,淡然說道。
“今天早上有個叫沈明翰的人來找顧大小姐,他們一起出去了。據我所知,這位沈先生的父親是江南來的教授,他最近和曹克走得很近。”
沈明翰?
賀遲又想起那天舞會上的場景。
“查清楚,一定要知道他父親和曹克之間的關系。還有,你讓榮浩派個人暗中保護顧大小姐,順便觀察一下沈明翰。”
賀遲起身,“備車,我們去會會李成南。”
安泰點頭,尾随着賀遲走了出去。
臨近年關,承德的街上熱鬧非凡,擺滿了年貨和各種新奇玩意兒。
“明翰,你看。”白繪指着小攤上的一支玉簪,興奮地說。她一直都喜歡玉質的首飾,玉镯,玉簪,玉佩,統統都那麽晶瑩可愛。
沈明翰拿起她看中的簪子,往她的發髻上輕輕一插,“我記得以前你讀中學的時候,還是短頭發,清清爽爽的,每次去你學校門口等你,總是能從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你。”
“那你覺得,我長頭發好不好看?”她随口一問。
“好看,你怎樣都好看。”沈明翰的聲音從耳畔傳來,白繪聽完,轉過頭去看他,他卻笑着對老闆說,“就要這個,幫我包起來。”
“送給你的。”他把包着玉簪的禮盒放到白繪手裏。白繪一喜,沒心沒肺地說,“難道是送給我新婚的賀禮?”
沈明翰一愣,想起她已經是賀遲的未婚妻了。“你和賀少爺,婚禮定在什麽時候?”
“還不确定,應該就在過完年之後。明翰,要不你留在這裏等喝完我喜酒再走好不好?我現在已經沒有親人了,從小到大,你都像個哥哥一樣疼我愛護我,如果你能來我的婚禮現場,見證我的幸福,我會很高興的。”
還記得小的時候,他們喜歡到河邊去玩,他用泥巴捏成一座城,說将來要娶她進門,她在一旁傻傻笑,說這一輩子隻住他建的城堡。
小小的誓言,想起都覺天真。
“白繪,你愛他嗎?你來承德還不到兩個月,就決定要和他結婚了。你了解他嗎?他能給你幸福嗎?”沈明翰的眼神裏噴出火焰,對白繪緊緊相逼。這種眼神,白繪從賀喬的眼裏也見到過,如此相似。
“明翰。”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關心我,可是他對我很好,你不要擔心。”
看見她笑,仿佛真的像是把全世界的美好都捧到了她的面前,知足而快樂。可是她是真的幸福嗎?
他明明記得,那天舞會的時候,她看向賀遲的眼神,猶如驚脫的小鹿,低眉順眼,完全不像她自己。而賀遲對她,霸道而蠻橫,這樣,她如何幸福?
“任何時候,都不要委屈了自己。”他歎了一聲,終是隻能說出這一句。
“今日你想到哪裏去,我都陪你。”沈明翰站在他右邊,爲她撐着油紙傘,一如以前在煙雨蒙蒙的江南河畔。
“那陪我去一趟皮革店吧。”她提議。
前幾天她和賀萱逛街時發現了一間皮革店裏的皮靴十分好看,尤其是一雙從德國進口的棕紅色高跟牛皮靴,十分合她心意。但那天試過後發現尺碼不太對,好在店家說可以從上海調貨,她當然是高興之極。今天就是約定取鞋的日期,本是該吩咐春荷來拿的,但既然自己都出來了,就順便去取了算了。
“好。”
兩人走進店裏。老闆一見是白繪,滿臉笑意地迎了上來,“小姐還真是準時,您稍等,我去給你包好。”
白繪點了點頭。這時背後傳來一個女聲,“老闆,這雙鞋我要了。”
她即便不回頭,也聽得出這是誰的聲音。
“穆小姐,要不,你再看看别的款式,我們店進了很多新貨,都很受歡迎的。”老闆走到穆雨霏的面前賠着笑臉,她卻臉色未改,“老闆,我就要這雙,我出兩倍價錢。”
老闆看看她,再看看白繪,臉上一片爲難,“這,是顧小姐先預訂好的……”
“我不是說了我出雙倍的錢嗎,你是不是不會算數啊?!”穆雨霏惱羞成怒,把氣都撒在老闆的身上,她背後的丫環想勸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白繪心想她年紀比自己還要小幾歲,就當是小女孩脾氣,打算把鞋子讓給她。誰料身後的沈明翰卻站了出來,“這位小姐,看你氣質不凡,定是大家閨秀出身,又豈能做出這種奪人心頭之好的事情呢?”
穆雨霏看他與白繪站在一起,心裏已有詫異,如今又爲了她出頭,兩人關系定是不簡單。
“噢?是嗎?”穆雨霏眼眸一轉,“那請問先生,我們兩個女子之間的事情,你爲何要插手呢?”
這一席話,讓沈明翰微微變了臉色。
“隻要是她的事,就與我有關。”他沉厚的聲音響起。
白繪輕輕挽了挽他的手臂,勸道,“算了,我讓老闆再從上海給我拿一雙就好了,隻是遲些時日,不要緊的。”
穆雨霏卻笑了,“這郎情妾意的,倒是甜蜜得緊啊。”她走上前,看着沈明翰,“聽你這口音,是從江南來的吧。”
白繪微笑答話,“是的,他叫沈明翰,是我的好朋友,早些時日才從江南過來的。”
“原來是這樣。”穆雨霏心中已有幾分了然,“沈先生,既然你是顧小姐的好朋友,那麽你是否聽聞她要結婚的消息?”
沈明翰一聽這話,臉上露出悲戚之情,而這一閃而過的神情,全然落在穆雨霏的眼裏。
還未等他答話,穆雨霏又笑着說,“顧小姐要嫁的人,是賀耀庭司令的長子賀遲。要說賀遲少爺,我是很了解的。我和他,是青梅竹馬,自小一起玩大的。他的一個神情一個手勢,我都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可是可惜啊,有情人卻不能相守相依,這種殘酷,想必沈先生也是,能夠體會的吧。”
沈明翰沒有想到,原來賀遲早已有了意中人,竟還要娶白繪爲妻,他心中的恨火越燃越旺。
白繪絕不能嫁給他。
“賀遲重視情誼,父母之命,他是不忍違抗的。司令一家是個傳統的家庭,重承諾,所以才會去履行這二十年前的婚約。可是你看,若真是重傳統,怎麽也得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才配得起司令府這種名門望族,沈先生,你說對吧?”她眼波輕轉,掠過白繪身上,眼裏全是不甘與嘲笑。
白繪直接無視她,對着店鋪的老闆說,“老闆,這鞋我不要了,給這位穆小姐吧。她得不到想要的人了,就給她想要的鞋吧。”
“不然,也太可憐了,對嗎?”她一字一頓地說。
穆雨霏的臉變得煞白。
老闆也是個識時務的人,立馬把鞋裝到盒子裏,遞給穆雨霏的婢女,又對白繪說,“顧小姐,下次有貨,我直接給你送到賀公館去。”
白繪點點頭,對着身旁的沈明翰說,“我們走吧。”
身後的穆雨霏看着白繪的背影,心裏暗暗道,顧白繪,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白繪,剛才那位穆小姐的話,她說賀遲對你并無愛意,是真的嗎?”沈明翰拉住了白繪,兩人停住腳步。
“我不知道。”白繪低下頭,“别人的心,我又怎麽知曉呢?”
“你不了解他,也不愛他,爲什麽要嫁給他?婚姻是需要感情基礎的,沒有愛情的婚姻不可能長久,你知道嗎?更何況,像司令府那樣的人家,賀遲一定會有三妻四妾,到時候,你怎麽辦?”
“我不了解他,可我願意給他時間,互相了解彼此。你問我他愛不愛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看不到他的心。可是他對我好是真的,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過那樣的溫暖了,我貪戀,我不想離開。”
她隻知道,他抱着她的時候,她能感到,這個世界是靜止的,也是空曠的,隻有他們倆。
“可那不是愛。因爲你父親的離開,你的生活發生了變化,你一時接受不了,賀遲的出現,隻不過是瀕臨崩潰的你所能接觸到的唯一依靠。這種依賴是暫時的,不是愛。”
深海浮沉,抓到一根浮木,就錯把它當做全世界最美好的東西。可也隻是一時。
“明翰。”白繪顯然不想多聽,“我要回去了,出來很久了。你也早點回去吧,替我向伯父問好。”
“白繪!”沈明翰在背後焦急喊她,她卻沒有再回頭。
“沈先生。”
一個女子的聲音從身邊傳來。“我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穆小姐,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說的。”沈明翰轉身,對眼前的穆雨霏沒有半點好感,隻想快點離開。
“你喜歡顧白繪吧。”穆雨霏嘴邊勾起一抹神秘的笑。
“與你無關。”沈明翰也能看出來,穆雨霏雖年輕,但并不簡單。
“你就能眼睜睜看着她嫁給别人?”穆雨霏盯着他,“如果你可以的話,當我沒找過你。可是隻要你願意,顧白繪就可以是你的。”
沈明翰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卻露出不耐,“穆小姐,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但是我相信,你會來找我的。”穆雨霏自信滿滿,“你如果找我的話,就派人去穆府通知一聲。”
沈明翰“哼”了一聲,已擡腿向前方走去,隻是不知怎的,心有點亂,步伐也有點快。
心中肯定是有不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