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淅淅瀝瀝的。花園裏落了一地的梅花瓣,埋進泥土裏,空氣裏散發着濕潤的清香。
白繪明明記得,北地是極少雨的,尤其是在冬天。可是這幾天,雨幾乎沒有停過。
斷斷續續地下,也有些令人心煩。
“小姐,看樣子又要下雨了,你和二小姐還要出門嗎?”春荷端來一杯熱茶和一碟桃心酥,“這雨下起來,一時半會也停不了。”
白繪看向窗外,黑雲密布,霎時間一道閃光劈了下來,似乎要把玻璃打碎。随後一陣陣雷聲接踵而來,豆大的雨嘩啦啦地落,也是在北地,她才懂得“傾盆大雨”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那就不去了吧,時晴睡了嗎?”白繪躺在搖椅上,低聲問。
“沒有,不過可能今天也累了,跟賀萱小姐學了一下午的刺繡,剛才吃飯的時候就說困了。”春荷站在旁邊,靜靜地看着她。
“她竟想着學刺繡,怕也是一時興起罷了。”白繪輕笑,撚起一塊桃心酥放進嘴裏,“這桃心酥味道真好,你也嘗一下。”
春荷也不忸怩,試了一小口,“這是大少爺特意叫人去來福樓買的,這來福樓啊,每天下午五點準時出爐新鮮的桃心酥,排隊的人都特别多。要我說啊,大少對小姐你是真用心,一聽說你愛吃這個,立馬就讓人去買了。”
她嬉笑着,“惹得二夫人和三夫人都眼紅,說什麽老爺若是有大少一半的心思細膩,她們的心都不知道有多甜蜜了——”
白繪啞然,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收了大少爺什麽好處呢,淨說好話。”
春荷撇撇嘴,“小姐不信就算了。我先下去忙,你有事再叫我。”
春荷下去後,白繪随手翻開一本書,看了起來。無奈窗外的雨還是大如鬥,心總是靜不下來。
正想去關燈睡覺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一打開門,一個人撲到了她身上。她下意識地想叫,卻聽到那人在她耳邊說,“白繪,是我。”
這聲音,是賀喬的。“不要叫。”
他腳朝後一踢,門粗暴地被關上。
“讓我抱會,好嗎?”他的嗓音,低沉随意,不似平時。雙手也緊緊箍住她的腰,力道很大。
白繪從他懷中掙紮出來,一推,他竟往門邊摔去。白繪一驚,連忙又扶住了他。“你喝酒了?”
“沒喝多少,幾杯的威士忌。”他一擺手說,“這都不算什麽,我在國外的時候,喝的都是洋酒,都沒事!也沒醉過……”
白繪暗歎,醉了的人都喜歡說自己沒醉。
想叫春荷進來幫忙照料,豈料賀喬突然抓住了她的雙肩,“你聽我說,就我們兩個人,你聽我說。”
今晚的賀喬,似乎和平時的他很不一樣。扯開的襯衫衣領,微紅的臉,就連眼裏,都是帶着迷離的醉意。
“不要嫁給我哥。”他抱住她,在她耳邊吐出的竟是這麽一句話。
“賀喬,你……”任是她再愚鈍,也能想到些什麽。“你喝多了。”
她隻希望他真是喝多了亂說話。
“我喜歡你。很喜歡。”他的眼神變得迷離起來,摟住白繪的肩膀,手在不自覺中加重了力氣。
白繪吃疼,“賀喬你給我放開。”
他稍微放輕了力道,“對不起。”
“你不要嫁給我哥好嗎,我求你。”他苦澀地扯開嘴角,“他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他不能給你的,我更加的能給。”
白繪啞然,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麽。
賀遲能給的,地位,金錢,包括賀司令所說的爲她父親報仇,同樣作爲賀司令兒子的賀喬也能做到。賀遲是嫡長子,将來
是要繼承賀司令的位子的,他要行軍打仗,還可能要三妻四妾,而賀喬,他能給她想要的安穩平和。這是賀遲做不到的。
白繪了然,淡淡道,“我本來就是他的妻子,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在我父母離世了,但是他們早已給我定下的親事,我又怎麽能反悔呢?”
賀喬哈哈大笑起來,“顧白繪,好一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所受的教育就是這個?隻要你想,我可以馬上帶你走,去英國德國西班牙,你想去哪我陪你去哪。”
天涯海角,隻要她肯。
“我都不想去。賀喬,謝謝你對我的情感,隻是我不能接受。我背負的東西太多了,我不可能選擇一走了之,就算離開了,我的心也不會得到自由。”
她奮力掙脫開他的手,他一抓,隻抓得住空氣。
“你甯願犧牲自己的終身幸福?你和我哥,根本沒有愛情,你們的婚姻根本得不到幸福。這樣你也心甘如饴嗎?”賀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和你哥,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她淡然一笑,“不對,應該是我苦苦哀求他才願意娶我的,比我好的女子多了去了,而我就這麽死皮賴臉地纏上了他,他也是無可奈何才願意娶我的。”
“不過你說得對,我心甘如怡。”
聽到這一句,賀喬猛地一震。
“我明白了。”他踉跄地走出門去,險些摔倒,白繪慌忙去扶住他,他卻用力甩開了她的手,“我能走。”
他緊緊咬着牙齒,說出最後兩個字:大嫂。
賀喬走後,白繪再無睡意,坐在落地窗前看了半夜的雨,後來就在這搖椅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白繪帶着時晴到偏廳的時候,黛藍色的橡木雕花桌上早已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早點。時晴兩眼發亮,“哇,有我最喜歡的小熊酥餅啊。”
“沒人跟你搶,等人齊了再吃。”白繪笑着,擡頭的她正對上踏進門檻的賀遲的目光。
“早。”她笑,眼睛彎成一條線。
他看着她,不由笑道,“見到桌面上有那麽多好吃的,心裏樂開花了吧。”
白繪以爲他說時晴,可是他的視線卻鎖住她。
旁邊站着的春荷和秋菊掩着嘴咯咯地笑。她們都知道,顧大小姐極喜歡吃,雖每頓吃的正餐不多,但總喜歡些蜜棗話梅這類的小零食,隻是她們不知道賀遲怎麽也會知曉,乍一聽這話,她們臉上的笑憋也憋不住。
白繪哭笑不得,半天隻說出一句,“能吃是福。”
衆人哈哈大笑起來。
“你們在笑什麽呢,快說來讓我也樂一下。”賀萱走進來,見到賀遲和白繪挨着坐,笑道:“我記得以前大哥可是很少在家裏吃早飯的啊,聽說自從大嫂一來,你就每天七點都準時坐在這裏候着。”
賀萱的伶牙俐齒讓白繪不知如何回話,時晴卻在旁邊插嘴,“是啊,叔叔愛上了姐姐。”
小孩子這一席話,讓整個大廳再次充滿了笑聲。
“小孩子的,懂什麽愛不愛。”白繪微惱,“以後不許胡說。”
時晴卻把頭一搖,“姐姐,我才沒有胡說哦,叔叔愛你,就好像我愛賀喬哥哥一樣。”
賀萱笑得停不下來,“時晴,你愛賀喬哥哥?”
時晴很認真地點頭,“我将來是要做他的妻子的。”
想起賀喬,白繪心裏有點不安。昨晚他的言語舉動,他的眼神,都讓她感覺到陌生異常。她将來嫁進賀家,免不了要與他相處,如果兩人再這麽别扭,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這時,門外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身穿黑色西裝,帶着黑色禮帽的一名男子走了進來,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是榮浩。
“什麽事?”賀遲放下碗筷,看向他。
“大少爺,今天晚上鼎豐銀行的老闆朱成輝舉辦一個舞會,請帖已經送來了。”榮浩拿出請帖,放在桌上。
“舞會。”賀遲沉吟了一會,“這種場合不是一般都會請我父親的嗎,怎麽今兒改請我了?”
“他們也邀請了司令,但是司令因爲江北軍務在身,抽不了空。而且聽說朱成輝準備在這次舞會上爲他的女兒物色夫婿,所以請的多是年輕一輩的人。但是,聽說曹克司令也會去,少爺你也知道,以朱成輝的财力,如果他站在曹克那邊,對我們可是很不利。”
榮浩的一番話,道出了其中的利害關系。
賀遲微微一側目,神色嚴凜。
“所以少爺……”榮浩已能猜出二三分賀遲的心思。
“去。”賀遲看向白繪,“今晚你和我一起。”
白繪點頭,隻是一場舞會,倒是挺尋常的。隻是第一次以賀遲未婚妻的身份在公衆場合出現,心裏還是有些不習慣。
“雨霏現在怎樣?”賀遲看向賀萱,淡淡道。
“醒過來了。”賀萱手托着腮作苦惱狀,“我說大哥,你拒絕人的時候未免也太無情了吧,現在搞得我多難做啊,一個是好朋友,一個是親大哥,幫誰都不是。”
“萱姐姐,叔叔他才不是無情呢,我今天早上才看到他把姐姐抱回床上去,還蓋了被子。”時晴笑着,兩手遮住眼睛,“羞羞,不說了。”
賀萱嘴巴張得很大,可以吞下一個勺子,“大哥大嫂,不是真的吧?”
“吃飯。”賀遲不肯多說,隻是在看向白繪的時候,眼神中多了一種他也不察覺的溫柔。
白繪還在奇怪,自己昨晚明明是躺在搖椅上的,怎麽早上的時候就回到了床上?但也沒有多想,以爲是自己覺得睡搖椅不夠舒服,朦胧中躺回床上的。沒想到竟然是賀遲把自己抱回去的,這一種被呵護的感覺,熟悉而久違。
她眼裏頓時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