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張媽就來敲門,“顧小姐,該起床洗漱了。”
白繪怕吵着時晴,便壓低了聲音說,“進來吧。”
張媽後面跟着進來兩個年紀大約十五六歲的女孩,張媽指着她們對白繪說,“這是大少爺指派來給小姐你使喚的,以後你的起居飲食,就都由她們負責了。”
白繪沒想到,賀遲對自己的事情這麽上心,昨晚才提到的事,今天一早就去辦了。“張媽,我隻是暫時住在賀公館,怎能勞煩這麽多人伺候?”
張媽一笑,“瞧小姐你說的,你可是賀公館的貴客,又是大少爺吩咐要好好照料的,我們哪敢怠慢?若是小姐覺得兩個丫鬟太多,那就讓春荷留下吧,秋菊負責照顧二小姐。”
兩個女孩甜甜應了句,“好的。”
其中一個女孩擡起頭目視着白繪,笑起來露出了兩個小虎牙,“顧小姐好,我是春荷。”
白繪看她,年紀雖小,但看起來聰明伶俐,十分幹練的樣子。張媽又說,“春荷和秋菊,因家鄉遭遇洪災,幾歲年紀就出來乞讨過日了,幸好遇到大少爺,把她們帶回了賀公館,還讓人教她們讀書認字,所以她們啊,都是明事理的丫頭,就放心讓她們伺候兩位小姐吧。”
白繪點點頭,“真是麻煩你們了。”
日子就這麽如流水般蕩漾開來。
到月尾的時候,白繪接到消息,司令要從廣州回來了。一天晚上,白繪剛吃完晚飯,領着時晴在花園散步,突然看見賀喬行色匆匆地向自己走來。
“白繪。”他又看向時晴,“小不點,住在賀公館還習慣不?”
時晴眉開眼笑地撲向他,“好久不見賀喬哥哥和賀萱姐姐了。”
“賀萱姐姐要上學的,不放假是不能回家的。至于我嘛,以後你天天見到可不許嫌我煩。”賀喬抱起時晴,親了一口她的小臉蛋。
“我爸回來了。”突然想起這麽重要的事,賀喬的神情也變得認真起來。
聽到這話,白繪的心裏突然漏了一拍。終于能見到司令了,心裏既有些喜悅又有些不安。
“回到司令府了嗎?”白繪問。
“嗯。我哥已經過去了,讓你随後跟來。”賀喬答。
“好,你等我換件衣服,馬上就好。”白繪應着,一邊牽着時晴往房間裏走。回屋換了身衣服,又拿上了要送給司令的玉如意,才跟着賀喬匆匆出門。
這是她第二次進司令府,上次是白天,沒想到夜晚的司令府也别有一番風采。隻是她顧不得觀賞,饒是她自小跟着父親去談生意,富貴人家家裏也去得不少,多大的場面都見過了,但一想到待會要見到的可是威懾四方的賀耀庭司令,心裏不免還是有些忐忑。
走進正廳,賀喬一聲:“老爺子,我回來了。”讓白繪嘴角扯開一個弧度,也稍微定了定神,賀喬和他關系這麽親密,也許賀司令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沒大沒小的,也不怕人笑話。”說話的正是賀司令,他坐在正廳的一把太師椅上,一身戎裝,不怒而威。
賀遲坐在他旁邊,白繪想起第一次見到賀遲時,他也給過自己這種感覺。總算知道他的凜然之氣是從何而來,兩父子坐在那裏,平白地給人一種威懾感。
“父親,這兩位就是顧家大小姐和二小姐。”賀遲開口道。
賀司令看着白繪和時晴,微笑道,“嗯,果然是大家閨秀。”
突然聽到一個女聲道,“可不是嗎,老爺您看,顧大小姐身姿娉婷,眉清目秀,要是小戶人家出來的人啊,渾身都帶着庸俗脂粉氣,哪有這種芳華氣質?”
白繪望去,說話的人,渾身的珠光寶氣,頭發挽成髻,一隻金钗在頭發上輕蕩。約三十幾歲的年紀,卻也保養得當,看得出年輕時應是位極美的女子。此時她正有意無意地往旁邊坐着的女子望去,眼裏露出輕蔑。
而身旁的女子,卻也不惱,隻微微笑道,“姐姐說的也是,顧小姐到底是年輕啊,你看這唇紅齒白,膚若凝脂的樣,倒叫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人心生羨慕。”白繪看她不過隻比自己大上兩三歲,卻認老了,原來不過是想回擊剛才取笑她出身差的女子青春已逝,面容漸老。
這倆女子應是賀司令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了。雖然父親在母親死後隻娶了二媽一人,但身邊的富貴人家,都是三妻四妾,争風吃醋是每天必定上演的籌碼,她倒也不覺得奇怪。
賀司令已經不耐起來了,揮揮手說,“能不能消停點?!”
二太太和三太太都很自覺地閉了嘴,沒有再說什麽。
白繪含笑,向兩位姨太太問好,“二夫人,三夫人好。”最後擡頭向正中央端坐着的賀司令說:“賀司令好。這次我和妹妹的到來,給你和司令府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又拿出帶來的一個盒子,“這是獻給司令的一點見面禮,還請笑納。”
賀司令接過去,打開一看,見是一塊難得的挂紅老玉,不由得眉開眼笑,“好,好啊。”
又看了眼時晴,眼裏透着關愛,“才這麽小的孩子,真是受苦了。”
他這麽一說,白繪心裏一酸,眼淚已經在眶裏打轉。時晴這麽小的孩子,本應是無憂無慮的,現在離開了家裏,離開了學堂,跟着她,偏偏她又不會照顧别人,才短短幾天的時間,她瘦了一大圈,讓人看着都心疼。
這麽多天了,隻要是閑下來的時間,都會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不要報仇。可是章克霖害死了她的一家,斷送了她和妹妹的天倫幸福,此深仇大恨,又豈能不報?可是,她又有何能力去報仇?
“我和你父親,确實相識多年。不知道你父親有沒有和你說過,他也曾入伍當過兵。當年我們一起并肩作戰,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也曾發過誓,如果我們二人隻剩一人生還,活下來的那個人一定要照顧另外一人的妻兒老小。”賀司令慢慢說着,陷進了回憶。
“我們命好,都沒有死。你父親爲了不讓你母親整天擔驚受怕,就棄戎從商,沒想到這一做,就成了江南第一茶商。這二十幾年來,我也曾經遇到無數困難,要不是你父親暗中給我錢财資助,讓我招兵買馬,我賀耀庭也沒有今天。”
白繪一愣。她從來沒有聽過父親提起賀司令,而顧家和賀家,也素無來往。沒想到父親和賀司令竟有如此交情。
“你就安心在這裏住下吧,從今天開始,你和時晴在司令府,就是小姐待遇,誰也不能虧待了你。”賀司令看她年紀輕輕,卻遭此橫禍,心生憐惜。
白繪搖搖頭,欲語淚先流,“司令,我要報仇。”她朝賀司令跪了下來,“我顧家上下十四條人命,不能枉死。司令,求你幫幫我。”
賀喬去扶她,“白繪,你先起來。”又朝父親說,“爸,你幫幫她吧。”
賀司令“唉”了一聲,“你也知道,北地十六省,我占了九省,明面上北地是由我說話的。可是曹克的軍隊這幾年越來越猖狂,勾結了外國勢力想把我扳倒。而章克霖,無論是兵力和背後的支持勢力,統統比我強得多,我也是有心無力啊。”
白繪心中一冷,這些她也早有耳聞。隻是除了賀司令能和章克霖對抗之外,她也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幫她了。
賀司令又說,“你父親在你出世的時候曾與我訂過一門親事。”這話一出,白繪自然始料未及,而站在她身旁的賀喬也頓時變了臉色。
“你出生那天,恰好是我大兒子賀遲的五歲生日,我們都覺得太有緣了,于是就約着要做個親家。這門親事,你母親也是同意的。”
白繪看向賀遲,他的眼裏無半點意外,心想,他必然是早就知道的了。其實自己在十四五歲的時候聽母親提起過一回,說自己剛出生就已經被許配了人家。但當時父親笑着說,“現在思想開放了,等白繪長大,可能就是時代新女性了,到時她不願意這門娃娃親,我也不勉強,豁出這張老臉去登門道歉。”後來就再也沒聽父母提起過這事,也從來不知道自己許配的是哪戶人家。
沒想到竟然是賀遲!
“當然了,我也知道,這種事是不能勉強的。你若是不願意,或是已有了意中人,那麽就算了。在這裏住下,我也會把你當親女兒對待的。你若是願意,做了我的兒媳,那麽……”他頓了頓,“章克霖那裏再強勢,也不敢尋你的麻煩,而我也會護你們兩姐妹周全,你父親的帳,我會一起和他算的。”
賀司令說得隐晦,白繪卻是聽明白了。若是不應允這門親事,那麽自己和時晴當然還是可以住在司令府裏,免去颠沛流離之苦,但父親的事他不會插手;若是嫁了賀遲,那麽就是他賀家的人,他是斷斷不會讓人欺辱她的,而她父親的仇,他本就是想一統天下的,遲早要與章克霖決裂,報不報仇,隻是他願不願意與章克霖撕破臉的問題。
果然是司令,運籌帷幄。可是白繪也不能怪他,畢竟非親非故,他還能念在父親與他幾十年交情的份上收留她們兩姐妹也算仁義,設身處地地想一下,自己若是他,也未免敢去替父親報仇,一旦戰敗,一世英名全無,軍中幾十萬兄弟的身家性命也保不住。
“爸。”賀遲開口,“這件事過兩天再說吧,你剛回來也累了,早點休息吧。”說完,自己起身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的人。
“司令,大少這是怎麽了,跟您置氣呢?”二夫人湊到司令身邊,嬌滴滴地說,“司令你也真是的,這門親事怎麽也得問問大少的意思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和穆家小姐,可是青梅竹馬,沒準啊,大少心裏早有想法了呢。”
賀司令想了想,說:“這個我倒沒想到。”
也許真是自己唐突了。又朝白繪道,“你也先回去想想吧,過兩天我們再商量這事。”
白繪有些心不在焉的恍惚,牽着時晴緩緩地走出了司令府。
“姐姐,你怎麽了?”時晴感覺到白繪的手心冒出冷汗來,有點心驚,“姐姐,你要是不喜歡這裏,我們就去外婆那好嗎?”
“去外婆那……去外婆那能怎樣呢,就算舅舅能讓我們住下來,章克霖也不來找我們麻煩,可是我們這一輩子都報不了仇,有什麽用呢?”白繪喃喃自語,神色迷離。
“姐姐你在說什麽呢?”時晴不解,眼裏全是疑惑。
“沒什麽。”白繪裹了裹圍巾,這個冬天有種特别冷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