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四十分,白繪已經領着時晴往飯廳走去。住在别人家裏,最忌諱的就是反客爲主,不知禮數,而知禮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守時。
本以爲自己去得早,沒想到賀遲早就已經到了。
見到白繪,賀遲微微吃了一驚。此時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西式長裙,燙成彎兒的頭發并沒有挽成髻,而是半束到腦後,比起今早的端莊,更多了幾分嬌俏。
起身爲她拉開個椅子,“顧小姐請坐。”又把時晴抱上椅子,笑着問她,“坐在叔叔旁邊可好?”
時晴重重地點了點頭,“好的。”
賀遲又和白繪說了些承德的風景名勝和趣聞轶事,白繪沒想到,賀遲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以親近,接觸之後,雖還是覺得他不易捉摸,卻已經沒有了當初的那份忐忑不安。
有聽差過來詢問,“大少,已經七點了,是否上菜呢?”賀遲看了看座鍾,“那就不等了,我們先吃吧。”
白繪并不知曉他要等誰,隻是他這麽一說,自己也不好推辭。
菜上完以後,兩人正要起筷,就聽到門外有人一邊說話一邊走進來,“老遠就聞到菜香了。”
“可不是嗎,我們家中餐廚子的手藝我可是好久沒有嘗過了。”
白繪轉頭一看,進來的是一男一女。因他們站在門口處,橘黃色燈光打在臉上,看得并不是很清晰。又不好意思直勾勾盯着别人看,所以轉回了頭。
“快坐下,不是讓安泰去通知說有客人嗎?還是遲到了。”賀遲的聲音中帶着點嚴厲。
“是你?!”進來的男子剛想坐下,看到白繪,吃了一大驚。
白繪聽到一聲低呼,擡起頭一看,賀喬?
再看一旁的女子,就是昨晚叫他‘二哥’的那位嬌俏女子,心中已有幾分了然。這兩位,應該就是賀家二少爺和小姐了。
“賀喬哥哥。”時晴揮着刀叉,看見賀喬顯得很高興的樣子,“我們又見面了。”
“噢?你們認識?”賀遲聽了時晴的話,饒有興緻地看向白繪和賀喬。
白繪點點頭,“剛來承德的時候,我和妹妹在火車站走丢了,是他幫我找回妹妹的。”
“賀喬是我弟弟。”賀遲又指指旁邊的女子說,“這位是我妹妹賀萱。”
見到賀萱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來,白繪忙與她握了手,“賀小姐你好,我叫顧白繪。”
“白繪姐姐長得真好看,跟畫裏的美人兒似的。”賀萱嘴甜,一句話說得白繪臉都紅了。
“顧小姐的父親是江南茶商顧權生,和父親有多年的交情。現在家中遇到些困難,兩位小姐從今天開始就在賀公館住下了。”賀遲說着,眼眸看向賀喬和賀萱。
賀萱笑着說,“當然好啦,白繪姐姐與我年紀差不了多少,小妹妹又生的這麽讨人歡喜,以後這賀公館啊,可要熱鬧了。”她又伸手去捏了捏時晴的臉,“粉雕玉琢的,真是好看。”
賀喬聽完賀遲的話,怔了一下。開口道,“哥,你說她是江南顧權生的女兒?”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是大女兒?”
賀遲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賀喬卻站起來,看着賀遲,眼中有着一些誰也看不懂的東西,一點點的焦灼,一點點的不可置信,一點點的愁怨。“哥,那她豈不是你的……?”
“賀喬!”賀遲喝止了他,“吃飯吧。”
白繪不明就裏,賀喬一副提不起興趣的樣子,好在賀遲和賀萱調節着氣氛,一頓飯吃下來,也算相談甚歡。
餐後是西式的做派,有水果、甜點和咖啡。賀喬還是食不知味的樣,草草呷了幾口咖啡就回房去了。時晴和賀萱倒是聊得來,一聽說賀萱房裏有從法國帶回來的巧克力,立即拽着她興緻勃勃地跑去吃了。
隻剩下賀遲和白繪。
“白繪。”他是第一次喚她的名字,他知道她是受過西方教育的女孩子,必然是不喜歡别人稱呼她‘顧小姐’的,隻是第一次這麽直接地喚她,心裏還是閃過一絲的不自在。
“你應該還在讀大學吧。”賀遲問。
“對。”她臉上仿佛是笑,卻帶有淡淡的怅然,“大學二年級了。”
賀遲注意到她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傷感,知曉她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于是說,“承德也有幾間外國人辦的學院,你若是想繼續完成學業,我讓人去安排。”
白繪卻拒絕,“賀遲,謝謝你,但是不用了。我現在也沒有想要繼續讀書的念頭了,隻是時晴還小,必須要上學堂的,我……”
不知如何開口,住在賀公館已是無奈之舉,如今還要央求别人找學堂,心中不免有些過意不去。
“你不用操心這個,我會安排好的。”賀遲又說,“我的書房裏藏書很多,中外都有,你若是無聊了,可以去挑選一些合适的來看。”
賀遲起身走至窗前,看向外面的天,半晌,白繪隻聽到他低低的一聲:要下雨了。
白繪是極喜歡雨的。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江南,本就應是水雲鋪就的。青石闆如竹簡一般一節節展開,水滴嘀嗒打在油紙傘上,煙雨江南,無限江山。孩童時候最喜歡坐在窗前,看着雨絲飄落下來,柳邊深巷,屋檐閣角,迷蒙深遠,引人無限遐思。
“一起走吧,北地的雨可沒有江南那麽溫和。”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什麽,賀遲笑了笑,“我媽在江南也舍不得回來了,她說江南的黑瓦白牆,石闆蒼苔,最适合養心,也适合養老。”
傭人送來了傘,白繪便起身,和賀遲走了出去。他們吃飯的地方是偏廳,離住的地方有一小段路。兩人并排走在路上,白繪這才發覺,賀遲竟是如此挺拔,自己穿着幾厘米的皮靴,也不過剛到他的脖頸處。
雨說下就下。果真是與江南的雨不同,江南的雨細細綿綿,能下上好幾天。而這裏的雨,滴在傘上有很大的聲響,又伴随着雷陣,叫人心生害怕。
雖隻是一小段路,但路上還是有幾個路燈,不至于黑漆一片。路燈映在白繪的臉上使她更顯得白皙,卻也因下雨的緣故,臉上的狼狽一覽無遺。
“靠近一點,馬上就到了。”雨勢越來越大,聽到賀遲的聲音,白繪不由得往他的邊上躲了躲。
賀遲摟着她的肩,她的頭埋在他的衣領處,兩人在雨裏加快了腳步。就在這短短的幾分鍾裏,白繪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臉頰貼着他的黑色裘衣,有一種很安心很溫暖的感覺。
把白繪送回房間,賀遲和她說再見的時候,她才發現他的半身衣裳全部濕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住在樓上,有什麽事可以找我。”賀遲指了指樓上,然後又說,“明天我給你安排兩個丫鬟使喚吧,你就安心在這裏住下。”
白繪知道自己就算拒絕他也不會改變,唯有應允。“你衣服濕了,快點上去洗個澡吧。頭發也要用吹風機吹幹,不然會感冒的。”
賀遲微笑,“我知道了。晚安。”
“晚安。”看着他踏上樓梯,白繪才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洗了個澡,看了下表,才是九點多鍾,下午又睡了好幾個小時,自然是不困的。房裏有一個很大的落地長窗,站在這裏,可以看見外面的全景。隻是雨下得極大,打在窗戶上啪啪地響,隻隐約看到外面是一條長街,遠處是重重的院落,都亮着燈火,雖是寒冬,下着冷雨,看着這萬家燈火明的景象,心中也無冷意。
“小姐,睡了嗎?”門外響起敲門聲,白繪忙應答,“還沒呢。”
來人是張媽,看見白繪穿着絲質睡衣站在窗前,頭發濕漉漉地垂着,驚訝地說道,“哎呀,顧小姐,你太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了。頭發也不吹幹,也不披件外衣,這樣很容易着涼的。”
“張媽,屋内有暖氣呢。”她失笑,張媽這樣,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以前在世的時候,每到冬天,看到她在外面玩耍,總會扯開嗓子喊,“丫丫,多穿件衣服,不然容易着涼的。”
語氣和神情如出一轍。
“有暖氣也是不行的。”張媽搖搖頭,“方才大少爺才吩咐了,說你剛淋了雨,要我煮碗姜湯送過來給你驅驅寒。你趁熱喝了吧。”
白繪這才注意到,茶幾上放着一碗姜湯,熱氣騰騰的。端起來一飲而盡,終于看到張媽露出了個笑臉。
“那小姐你先歇着吧,有什麽事再叫我。”張媽端着空碗走了出去。
精神還很足,睡不着覺,便蜷在沙發上看起了書。房間的一角有一個小小的書櫃,裝着不少的好書,中文外文都有。白繪從中随意挑了一本,悠閑地讀了起來。
津津有味地看了兩個小時,張媽又來提醒說該睡覺了,白繪還想多看會兒,但知道張媽的脾性,若是自己不上床睡覺,怕是她能叨上半個小時。
放好書,準備熄燈時,一個丫鬟抱了時晴過來,“顧大小姐,二小姐說她怕打雷,要和你睡。”
“好,你們下去休息吧。”接過時晴,把她放在床上,自己也和衣躺下。風聲雨聲伴着入眠,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