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位士兵看了看眼前這位小姐的穿着,應該也是出身富貴人家,平日裏總有些富小姐們來找少爺小姐,也有一些司令在外結識的紅粉知己找上.門來,現在不搞清楚身份就把人拒之門外,到時候上頭怪罪下來,可不好交代。
“我們得記錄一下你的身份,才可以去通報。司令雖然不在家,但大少爺還是在的,平日裏府中的大小事務也是由大少爺做主。”一個士兵開口,态度還是懶洋洋的,但好歹還是讓白繪看到了希望。
“我叫顧白繪,從蘇州來的。家父是江南茶商顧權生。”白繪一說完,對面兩人的臉色微變。
雖然身處北地,但顧權生這個名字他們還是聽過的。急急地跑進府内請示了一下,又折回來對白繪說,“顧小姐裏面請,大少爺在大廳等你。”
白繪颔首說了聲“謝謝”,牽着時晴進了司令府。才剛踏進半步,就有一個丫環迎上來上來爲自己帶路,不愧是豪門望族,禮數周到。
走了一小段路,才知道這司令府内别有洞天。剛才在外面隻覺得司令府定是舊式家庭,傳統而古典。現在看來,倒是自己錯了。
因是寒冬,司令府内銀裝素裹。庭院裏種的多是梅花,夾雜着幾盆“聖誕花”,此花原是出自墨西哥,後引進國内,白繪也隻是在江南花市見過一次,沒想到司令府竟然也有。正是開放的時節,溢出幾分清香,襯着一旁青翠的盆栽樹木,更添了幾分雅緻。最讓人新奇的是,庭院中竟有一個很大的噴泉,池中央有一尊惟妙惟肖的鯉魚雕像,水從魚嘴中噴出,在空中形成一個圓形的水膜。白繪在想,若是到了晚上,被五彩燈光照着,必是極好看的。
穿過庭院,就是正廳了。白繪停住腳步,定了定心神,才邁開步子走了進去。
“少爺,顧小姐到了。”方才領路的丫環通報了一聲,白繪又聽到一個男聲,“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白繪順眼望去,看到坐在沙發中的一位男子,他正端起杯子喝咖啡,輕輕抿了一口又放下。
擡起頭,正與白繪的視線碰撞。白繪這才看清他的面容,寬闊的額頭,堅.挺的鼻子,堅毅的唇型,依照樣貌估計,他應是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最令人不得不停留目光的是他的眼睛,深邃明亮,單從這一雙眼睛判斷,他就不是一個容易被人看透的人。他身穿黑色裘皮毛領大衣坐着,臉上并無笑容,整個人更顯深沉。不是每個人都适合穿這樣的長身大衣,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幾個男同學托人到上海訂制了幾身,穿在身上卻顯得不倫不類。如今在他身上穿着,倒顯得儒雅中透出幾分霸氣。
他看着她,其實也是一愣。好個明媚端莊的女子!裏穿着一襲枚紅色旗袍,瑩瑩折着光,如庭院裏的一莖梅花,耀眼得要緊。外面是白色的毛皮披肩,踩着白色的高跟皮靴,顯得洋氣而又淑婉。一雙漆黑的眸子,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這般理直氣壯,讓他隻覺呼吸一窒。
終究還是白繪移了目光,她禮貌地開口,“請問您是大少爺嗎?”
江南特有的婉約聲線散入空中宛如呢喃淺唱,說不出的令人舒服。沙發上的男子揚起嘴角笑了笑,“是。”
“你就是顧白繪?”他反問。
白繪點了點頭,“家父是江南的茶商顧權生,與司令有些交情。前些天父親過世了,家中隻剩我和妹妹,本是想着來見司令一面,沒想到他卻不在家。倒是我冒昧了。”
男子沉默了一會,看向站在白繪身後的時晴,問道,“這是你妹妹?”
時晴這才乖乖地走出來,幫白繪回答了,“是,我叫顧時晴。”
奶聲奶氣的樣子,叫人十分喜歡。
“叔叔好。”時晴這麽一張嘴,把白繪給吓壞了,忙道歉說,“大少爺,時晴任性慣了,一時說錯話……”
賀家大少一揮手,“小孩子,無妨。叫叔叔也沒錯。”又對着白繪說,“先在這裏住下吧,我父親月底可能就回來了,你帶着妹妹,住旅館也不安全。”
白繪略一沉吟,覺得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那就打擾大少爺了。”
“叫我賀遲就行。”他又叫來傭人,“安排兩位小姐住下,各方面你都去置辦一下,尤其是顧二小姐,年紀尚小,要好好照顧。”
“是,大少。但不知是安排住在司令府,還是賀公館呢?”傭人爲難地問。
“賀公館吧。”賀遲怕白繪不理解,又向她解釋道,“司令府平日裏都是我父親和姨太太們住的,我和弟弟妹妹都住在附近的賀公館裏。司令府裏禮數規矩太多,公館卻自由多了。所以我的意思是,讓你和二小姐都住進賀公館裏。”
白繪不知道他竟考慮得如此周全,不由得心中一暖,“謝謝。”
白繪和時晴退出後,賀遲叫來管家,“安泰,你去打聽一下江南顧家的事,要盡快。”
安泰四十餘歲,一直跟在賀遲身邊,雖隻是一個管家,賀遲卻很欣賞他的智慧與謀略,往往什麽事情都喜歡和他商量。
“大少爺懷疑剛才的顧小姐?”安泰問。
賀遲答:“依照剛才的表現看來,她必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無疑。隻是,我必須确定她就是顧白繪。你去打聽一下顧家的事,回來再告訴我。”
“好,我知道了。”安泰立即匆忙地走出了司令府。
給白繪和時晴領路的是司令府的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媽子,府内的人都把她叫做張媽,她也是賀公館裏管事的。爲人熱情,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在給她們介紹着賀公館。
白繪這才知道,司令有三位夫人,大夫人身體不安,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氣候溫宜的江南。賀家大少、二少、大小姐都是她所生,二夫人育有一女,是賀家二小姐,今年才是九歲。而三夫人則是前年才進門的,還沒有懷上子嗣。
從司令府後門出來,走一段小路,就到了賀公館,沒想到竟是這麽近。白色的西洋建築樓,有點别墅的風格,但比之普通的别墅,又更顯得華麗雅緻。屋内有座花園,裏面種着細細的幾株梧桐樹,讓人想起“家有梧桐樹,引得金鳳來”。走的小道都是用小粒的鵝卵石鋪成的,夏天的時候若是光腳走在這上面,想來都有幾分清涼。假山流水,竟是讓人看呆了眼睛。
“顧小姐,我們少爺小姐都是好相處的人,你放寬心好好住下就行了。别人啊,都以爲司令家的少爺小姐都是蠻橫霸道的,其實不然。我們的少爺小姐,都是好脾氣,對待我們下人都好得不行。”張媽還是繼續自顧自地說,十分熱情好客。
白繪點了點頭,她是理解的。以前在江南學堂上高中的時候,她念的是普通女校,學校裏多是一般家庭的女生,所以每次看到她上課都有車接送,穿的又是質地頂好的洋裝,尤其是知道他父親是江南第一茶商的時候,都自覺地與她劃清了界線。偏偏她又不是個特别活潑的人,所以久而久之,同學都認爲她孤傲冷漠,不願與人交朋友。直到高中的畢業郊遊,她跟着大家一起騎自行車,吃着山上的野果子,又親自給大家做了幾道菜,雖然是極爲簡單的菜式,但最後同學們都還是搶吃光了。還記得那一天她們告别的時候,有一個女生走過來和她擁抱,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原來你不是那樣的大小姐。”
人總是容易被某些先入爲主的觀念所左右。
上了樓梯,走進了一個房間。一式的西洋陳設,簡潔而又大方。白繪不由得想起父親在蘇州新買的一幢别墅,小巧雅緻。父親給自己布置的房間也和現在這間房差不多,若是家中無變故,今年的夏天,她們一家就可以搬進别墅度假了。想到這,微微有些惆怅。
而這間睡房,有她喜歡的淡藍色沙發,牆上還挂着一幅西洋畫。環視了一下,發現茶幾上放置着一瓶水仙花,此時正吐着花香,形态有幾分可愛。
移了目光看向床,懸着西式的圓頂床幔,淺黃色,上面覆着一層蕾絲,碎花挂飾垂在兩旁,芳馨爾雅,十分讨人喜歡。
又進來了兩個傭人,一個幫忙換上新的被褥,一個則送上剛泡好的茶。
“顧大小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帶二小姐去看下她的房間,就在隔壁,你不用擔心。”張媽眼眸含笑,她對白繪這個落落大方的顧家小姐也有幾分喜歡。
白繪看向時晴,問她,“要不要姐姐和你一起去?還是想和姐姐一間房?”
時晴搖搖頭,“姐姐你休息吧,我一個人可以。”說着就去牽張媽的手,“我們走吧。”
張媽自然是更高興了,臨走還說了一句,“大小姐端莊有禮,二小姐玲珑聰慧,果然是大戶人家教導出來的女兒。”
中午的午餐是張媽送來的,白繪隻随意吃了點,便睡下了。她很喜歡這裏的彈簧床,似躺在一片棉花上面,軟綿綿的,覺也睡得十分安穩。
下人們自然不敢過來叨擾她,時晴卻早就醒了,來了幾次看她睡得香甜,就沒叫她。可她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五點多,自己一個人又覺無趣,于是便決定叫醒她了。
“姐姐,姐姐。”時晴趴在床邊,用床幔邊上的流蘇去輕輕觸碰白繪的鼻子,覺得十分好玩。
白繪便醒了過來。一看座鍾,不由得低呼,“我也太能睡了吧。”
時晴咯咯地笑,“姐姐果真是豬。”
這時張媽也進來了,“兩位小姐,大少爺吩咐準備了晚飯,說是爲兩位小姐接風洗塵。晚飯七點開始,你們準備一下吧。”
白繪颔首,“好的。”
“還有,這裏是爲你準備的一些衣裳,有中式旗袍也有西式洋裙,是依據你的一件衣裳尺寸去買的,放在這裏,你看看中意不。
“張媽,謝謝你了。“白繪看着這些衣裳,裁剪樣式都頗爲新潮,肯定下了不少心思去挑選。
賀遲剛從司令府回到公館,安泰馬上迎上來,低聲說,“顧小姐的事,查清了。”
“說。”賀遲摘下帽子,靠在椅背上,閉着雙眼等着安泰回話。
“昨日住下公館的那兩位小姐,的确是江南顧家嫡出的兩位小姐。”
賀遲緩緩睜開眼,“還有呢?”
“顧家上下,除了兩位小姐,全部被章克霖殺害。”
“原因呢?”賀遲問。
“這個……”安泰遲疑,“聽聞是爲了顧家大夫人,但是具體原因,還需要時間。”
“嗯,你先下去吧。”賀遲揮手,複又想起一件事,“安泰,你去找一下二少爺和小姐,讓他們今晚回來吃晚飯,就說有貴客。”
“是。”安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