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素兒餓了。”時晴笑着扯着白繪的衣角說。
白繪失笑,捏着她的鼻子,“你這小機靈鬼,自己餓了就直說吧,還說素兒餓了。”
“火車上的車餐太難吃了,我好想吃二媽煮的清炒竹筍啊。”意識到白繪的臉色微變,時晴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改口道,“姐姐,我隻是……。”
“沒事。”
“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爸爸,二媽和喜兒他們了?”時晴問。
白繪突然不知如何回答,不想她受傷害,可也不想隐瞞她,“是,他們都和祖父祖母一樣,去了别的地方。”
“以後都見不到了嗎?”
“等到幾十年後,我們都老了,也去了那個地方,我們就能見面了。”百年歸西,總有機會再次重逢,想來也有些慰藉。
“姐姐,我懂了。我沒有了爸爸,也沒有了媽媽,以後我要懂事,我要乖,不會再任性,不再給你添麻煩了。姐姐,我知道你也很辛苦。”她的小手指勾上白繪的尾指,輕輕地說。
白繪蹲下來,直視着時晴懵懂的雙眼,“晴晴,其實你不用這樣的。你不用處處在意我的感受,你還是可以做無憂無慮無所忌憚的顧時晴。沒有了爸媽,還有姐姐會保護你。有我堅強就夠了,所有的東西都由我來背負,你要開心,可以任性,可以撒嬌,就像以前一樣,知道嗎?”
時晴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來,我們先去吃飯。明天一早,我們再去司令府。”
不愧是司令府的所在地,承德的繁華與熱鬧名不虛傳。車水馬龍,酒店食肆,琳琅貨物,令人眼花缭亂。
關于承德,白繪知曉的并不多,隻記得這裏有個有名的避暑山莊,是古代帝王的宮苑。它隸屬北地,自然風格上與江南有些不同。細細一瞧,雖不如江南細緻婉約,卻也别具風味。
在江南,早已習慣了小河潺潺,流水人家。而在承德,人們居住的房屋結構與江南很不相同,大氣而美觀,隐隐顯露着點粗犷豪放的味道。
進了一家旅館,簡單吃完飯之後兩人便回房歇息了,連續坐了幾天的火車,說不累人也是假的,一沾床就睡着了。等到醒來的時候,打開随身攜帶的懷表一看,快六點了。
“時晴,起床吧。我們下樓去吃晚飯。”白繪起身洗漱完,又開了房裏的燈,白色的光線照在時晴的臉上,她不由得用手揉了揉眼睛。
“倩兒,我要洗臉了,你把水端來。”時晴糯糯的聲音傳來,她還沒有完全從睡夢中醒來。
白繪又豈會不懂,從前在家的時候,父親再怎麽教導兒女要自立自強,卻到底也是疼惜她們,總會安排人把兩姐妹的生活瑣事打理得有條有理。她們都是從富貴場上走下來的人,今天下火車的時候自己還條件反射地想叫喜兒幫自己拎行李,更何況是時晴,她才六歲,怕是覺得前些天經曆的事情都是一場夢,夢醒了一切還是那麽美好。
她打來熱水,擰幹毛巾,輕輕地擦拭着時晴的小臉,“好啦,小懶貓,趕緊起床。”
“嗯。”時晴睜開眼,看見是姐姐,嘿嘿地一笑,“姐姐真是個饞貓子,一到吃飯時間就起床。”
白繪“哧”地一笑,拍着時晴的手臂說,“你不饞,那我自個下去吃了。有西餐哦。”
她其實應該慶幸,忠叔還給了自己那麽多錢,至少能保三餐無憂。如果身無分文,她帶着時晴,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馬上起床!”時晴聽到西餐二字,歡喜得不得了。馬上就從床上跳了起來。
從樓上下來,才知道原來這家旅館生意是如此之好。别的旅館一般隻做投宿的生意,而它,樓下是飯館,樓上是旅館。大概是飯菜也做得有幾分可口,這才不到七點鍾,已經是座無虛席。
本是想安安靜靜吃個飯的,如今看來倒是奢望了。來西餐館的人都講究格調,白繪記得,白天時候的一樓隻顯得幹淨雅緻,倒沒有幾個客人。殊不知到了晚上,竟是這般景象。橘黃的燈光映射下來,平白添了幾分朦胧的美感。留聲機裏傳出的悠悠曲調,酒杯觥籌交錯的聲音,讓這個夜晚顯得更加的閑散美麗。
“兩位小姐,請問需要點什麽?”兩人剛尋好位置坐下,便有了穿着黑色西服的侍應過來招待。
“一杯牛乳,一杯咖啡,再要點蛋糕。”白繪點完菜,合上菜單,遞回給他。
“好的,請稍等。”
十分鍾後,菜已經全部上桌。時晴專心緻志地吃着蛋糕,白繪卻陷入了沉思,賀司令與父親究竟有何交情,父親爲何笃定司令一定會幫忙照料她們姐妹倆?萬一明天去司令府遭拒,她們又該何去何從呢?
一邊攪動着杯裏的咖啡,一邊凝眉苦想,等到從沉思中抽離出來的時候,才猛然驚覺旁邊坐了一個人。
竟是早上在火車站見到的那個年輕男人!
“先生,這好像并不是你的位置。”白繪有點惱,不經别人的同意就随便地坐在旁邊,倒真的看不出哪裏具有紳士風度。
“我剛才喊了你好幾聲,你都沒有應我。這并不能說我沒有禮貌吧。”他笑着,露出潔白的牙齒,臉上寫着‘我本無錯’。
白繪聽他這麽一說,臉色微微發燙。是自己想得太入神了,别人叫而不應,倒是自己失了禮數。
“那請問先生你有什麽事呢?”白繪輕咳了一聲,以掩飾剛才的尴尬。
“噢,沒有。看你臉熟,想起是早上才見過面,覺得也算有緣,就過來打聲招呼。”賀喬還是笑着,然後把頭轉向時晴,“Hi,小妹妹。”
時晴見到他也很高興,揚起手,“哥哥好。”
“先生怎麽稱呼呢?”
“我叫賀喬。”賀喬看着眼前的女子,歎了一口氣,“你果然沒有記住我早上說的話。”
白繪蹙眉,早上?
在腦中搜索了一番,想起他早上的時候的确在後面喊了一句話,隻是自己想和他也是一面之緣,說的是什麽也不打緊了,也沒放在心上,如今這麽一聽,倒也有點不好意思。
“賀先生你好,我叫顧白繪。這是我妹妹顧時晴。”白繪落落大方地伸出手,“賀先生怕是剛從國外回來吧。”
“噢?你如何知道?”賀喬饒有興緻地看着她。
白繪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猜出來的。你剪了個貝多芬的頭型,又背着小提琴,說話還夾雜着點兒洋腔。”
賀喬摸着頭,哈哈大笑起來,“沒錯,我剛從英國回來。顧小姐懂得這麽多,莫非也留過洋?”
白繪搖搖頭,“不是。我大學的老師是留過洋的,經常會給我們講點國外的事,久而久之,也就懂了一些。”
賀喬正欲回話,身後卻傳來一聲嬌喝,“二哥,我們還得去穆家呢,你趕緊啊,我在門外等你。”
白繪望去,是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女孩,長相嬌俏,脾氣也不小。
“我妹妹,叫賀萱。”
賀喬看了看表,“顧小姐,我得先走了,來日有緣再聚。”
時晴卻在這時候插了句話,“哥哥,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賀喬也笑開了,點點頭,“我也相信。”
他起身離開,走至旅館門口,看到自家妹妹不耐煩地站在車旁,一邊跺腳一邊搓着手,忙走過去幫她裹好大衣,把她塞進車裏,“外面冷,你可以坐在車裏等我的。”
賀萱還是一言不發,扭過頭看向車外,也不知過了多久,到底是活潑的女孩子家,憋不住話。
“本來就是嘛,都約好了七點,你卻還在那裏聊天。穆大哥那邊我可怎麽交代。”賀萱沉默了一會,還是憋不住話,嘟起小嘴抱怨。
“好啦,整天穆大哥長穆大哥短的,也不害臊。”賀喬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要是讓父親聽見了,準又要說你了。”
“你……”賀萱臉紅起來,指着賀喬的鼻子,“我一定要告訴父親,你欺負我!”
賀喬笑笑,望向車窗外,不自覺地想起了白繪那張淡然娴靜的臉。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白繪卻早早地起床,領着時晴到古玉齋上去挑古玩字畫。第一次到司令府上去,總是要備份禮的,想來這般顯赫的家庭,司令應是什麽也不缺,她思索了老半天,依舊想不出該送什麽禮既顯得大方得體,又不過于谄媚奉承,聽聞司令他素愛古玩,于是還是決定投其所好。
“小姐,請問需要點什麽呢?”古玉齋是承德最大的古玩店,來這裏的人非富則貴,所以白繪才剛一來到,立即就有夥計沏上上等的茶,見到還有時晴這麽小的女孩,又附贈了一盤西洋的椰蓉奶酥餅幹。
“想要挑份禮物送人,不知道你這裏有什麽好點的古玩字畫?”白繪坐下來,呷了半口茶,慢悠悠地說。
“小姐你這可算找對地方了呀。你出去打聽打聽,要買古玩字畫,首選自然是‘古玉齋’,祖傳的店鋪,童叟無欺,聲名遠揚!”夥計拍着胸脯,神情十分自豪。
“字畫的話,基本都挂在牆上了,你可以挑選一下。至于玉石,我們前幾天才進了一批貨,都是從各地高價搜來的珍寶,包你滿意。”
白繪看向兩邊的牆,雖自幼也學習了書法,但實在無法辨認是否名家字迹,要是碰巧買了赝品,又是送往司令府這樣的大家,豈不是讓人平添笑話?
倒是玉石方面,自己能略通一二。一來家中也算大戶人家,平日裏家中的古玩,花瓶、硯台,包括父親的姨太太們用的項鏈首飾,其中就有不少價值不菲的珍品。二來,父親喜愛珍藏古玉,有時也會帶着她到蘇州各大古玩店搜集心水之物,耳濡目染之下,對于玉器,雖不能一眼辨别真僞,卻也能知曉其是否爲稀有之物,不會被人生生騙了錢财。
見到一個夥計正拿着棉布細細擦拭着一個玉如意,從白繪這個角度望去,隻覺得色澤濕潤,雕工精緻,瑩和而光潔,十分引人注目。
夥計見她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玉如意,心中已有幾分了然,一邊遞過來一邊說,“小姐果然好眼光,這個玉如意,就是前幾天剛進的貨。我們老闆花了大價錢才買來它,據說啊,是清朝一個大官家裏的傳家寶,多少人求之不得啊。”
白繪接過來,握在手裏,隻覺這塊玉細膩通透,令人十分舒服。想起父親曾說過一句話,“一塊美玉,必須要做到質地細膩,光華潤澤其中,冬不冰手,夏無激感,才屬上品。”而這塊玉如意,老玉挂紅,沁色彤美,無論是表象還是質感,都應屬上流。
“好玉。”白繪捧着這柄玉如意,心中已喜愛至極,不由得加以稱贊。
“小姐真是慧眼識珠啊。”夥計又添了一句,“小的馬上幫你包起來。”
玉如意有“吉祥如意”的寓意,送給賀司令這樣的長輩,應該也是合乎禮數的。
“好。”白繪點點頭。
必然是不便宜的,但是安慰自己,千金難買心頭好,能遇上這麽好的玉,也值了。
司令府并不難找,這麽大的家族,随便在街上一打聽就知道了地址。從古玉齋到司令府,不遠的路程,可是白繪卻走得緩慢。從小到大,因家庭的關系,從來都是别人求着父親幫忙,在學堂裏也是如此,同學間皆愛攀比,比首飾,比衣裳,比成績,她從來都是比别人好,也從來機會沒有去求過别人幫什麽忙,做什麽事。所以現在,第一次求人,免不了别扭,一路上都在糾結,該如何跟司令開口。
還是到了司令府門口。府邸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大,但是金燦燦的“司令府”三個字還是給人一種霸氣淩人的感覺。整個房屋結構都是中式的,朱紅色的梁柱磚瓦,門前懸挂的兩隻大紅燈籠使這座府邸更顯得古典而有韻味。想來司令一家應是舊式家庭,才會延續這樣的建築風格。
門前的兩個士兵,穿着黃色的戎裝,背着上膛的步槍,神色嚴峻。一見是兩個陌生人來訪,‘蹭蹭’地拿起手中的長槍對着白繪,“你們是什麽人?”
白繪隻覺好笑,她隻是一個弱女子,時晴又是一個小孩子,用得着兩個軍爺拔槍相向?
“麻煩通報一下司令,我……”
話還沒說完,卻被一個士兵打斷,“我們司令前兩天已經去廣州了,不在家。”
白繪心裏一陣失落,她想過幾十種結果,卻偏偏沒有想過司令不在家。細細想來也是,司令每日要處理繁雜的軍務,全國各地地跑,一年有幾個月不在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