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墨文再一次從夢魇中掙脫出來,翻身從床上坐起。黑暗中,他一雙天生銳利的眼睛格外閃亮。大喘了幾口氣,他看向熟悉的卧室,提起來的心又隐隐地放下。
宅子裏的老仆人掌着一盞燭火敲了敲門:“老爺,您還好嗎?”
“無妨,被夢魇住了。”唐墨文沉聲道。
老仆人退下了,緩緩響起一陣木樓梯的嘎吱嘎吱聲後,四周又恢複了死寂。他籲了口氣,卻毫無睡意,隻得披衣起床,去了書房。
前些日子他遊學在外的兒子傳信回來,隻說再過兩個月就回來了,他想着還是要回一封信,提醒兒子一路小心。
拿洋人的鋼筆沾了墨水,唐墨文思索一番,提筆寫了第一行字:
吾兒悉知。
正預備寫下去,忽然聽得樓下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唐墨文微微皺眉,樓下是雜物間,平日裏都不進人的,這麽晚了,莫不是宅中哪個不長眼的仆人溜了進去?
唐墨文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了月前的一樁事情,面色恍惚了一下,便回過神,起身走到書房一面牆壁旁,蹲下了身。這裏有一道縫隙,倒是很容易窺得樓下的場景。
他倒要看看,是哪個家賊。
雙膝跪地,唐家老宅的堂堂家主,卻似一個梁上君子一般,偷偷摸摸地将臉貼着三樓的地闆,眯着一隻眼,湊近那縫隙。
分明的,雜物間内竟然有一蓬頭垢面的女人,正也擡着頭看着縫隙,在他看下去的那一刹那,尖叫着朝他探出了指甲尖利的十指!
……
……
“号外号外,唐老爺罹患怪病,藥石無醫。唐少爺出重金遍尋名醫,成功者賞一千大洋!”
“号外号外,唐墨文昏迷一個月,生命垂危!”
走街串巷的報童搖晃着手中的報紙,大聲叫賣着。聽到這個消息的人們吩咐駐足,從他們手中花幾分錢買下一份報紙,看遍後皆露出詫異的神色。
——怪不得最近沒在舞廳裏見着唐先生呢。
——怪不得賭坊裏少了這麽一尊大佛。
——怪不得最近商行生意順暢了許多。
得知這個消息的人們冒出了各自不同的心思,紛紛回家籌備事務去了。唐墨文一出事,整個唐家便像遭受了重大打擊一般。唐家獨子留學歸來,對家中事務并不熟悉,此刻也忙得焦頭爛額。
好不容易處理完事務的唐家少爺,擱下筆,歎了口氣,爲父親的事一籌莫展。
“好好的,怎麽就這樣了呢……”
唐家少爺在煩惱,在憂慮,卻沒有看見端茶進來又出去的女仆,回頭望了一眼二樓的卧室,眼中一片複雜神色。
……
……
郊外,孤墳。
粗布麻衣的女人挎着一籃香燭值錢,在墳前蹲了下來。她娴熟地取出香燭點燃,放在了石碑前。紙錢被火焰一點點吞噬,化成了無邊的灰燼,飛散開去。
她默默磕了三個頭,口中喃喃道:“大妹子,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吧。不是姐姐不幫你,隻是這世道逼人啊。這點香火和紙錢,你收着,在下面拾掇拾掇自己,别走得太狼狽了。”
她又頓了頓,旋即道:“唐墨文不是個好東西,若此事真是你天上有靈做出來的,姐姐還要謝謝你了。”
女人說罷,便站起身,竟然便是唐家那個女仆。忽地平地起了一陣風,将未散的香灰吹到了她腳邊。她的步子頓了頓,繞開了香灰。
望着那堆香灰,她歎了口氣,旋即又邁開步子,一步一步離開了這荒郊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