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韓魏公以病乞鄉郡,遂以使相侍中判相州,既而疾革,一夕,星隕于園中,枥馬皆鳴,翌日,公薨。上爲神道碑,具述其事。熙甯初,朝廷初置條列司,諸路各置提舉常平司,及3F較撸收二分之息。時魏公鎮北都,上章論其事,乞罷諸路提舉官,常平法依舊,不收二分之息。魏公精于章表,其說從容詳悉,無所傷忤。有皇城使沈惟恭者辄令其門客孫醋魑汗之表雲:“欲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表成,惟恭以示ト門使李評,評奪其稿以聞。上大駭,下惟恭、孫創罄恚而禦史中丞呂公著因便坐奏事,猶以囪暈實。上出魏公章送條例司,惟恭流海上,孫湊壬庇谑校罷公著中丞,出知颍州,制曰:“比大臣之抗章,因便坐而與對,乃厚誣方鎮,有除惡之謀,深駭予聞,乖事理實。”蓋遙看碩。韓魏公,慶曆中以資政殿學士知揚州,時王荊公初及第,爲校書郎、簽書判官廳事,議論多與魏公不合。洎嘉棠,魏公爲相,荊公知制诰,因論蕭注降官詞頭,遂上疏争舍人院職分,其言頗侵執政,又爲糾察刑獄,駁開封府斷争鹌鹑公事,而魏公以開封爲直,自是往還文字甚多。及荊公秉政,又與常平議不合,然而荊公每評近代宰相,即曰:“韓公德量才智,心期高遠,諸公皆莫及也。”及魏公薨,荊公爲挽詞曰:“心期自與衆人殊,骨相知非淺丈夫。”又曰:“幕府少年今白發,傷心無路送靈醵。”王荊公再罷政事,吳丞相充代其任。時沈括爲三司使,密條常平役法之不便者數事,獻于吳公,吳公得之,袖以呈上,上始惡括之爲人。而蔡确爲禦史知雜,上疏言:“新法始行,朝廷恐有未便,故諸路各出察訪,以視民之願否。是時沈括實爲兩浙路察訪使,還,盛言新法可行,百姓悅從,朝廷以其言爲信,故推行無疑。今王安石出,吳充爲相,括乃徇時好惡,诋毀良法,考其前後之言,自相背戾如此。況括身爲近侍,日對清光,事有可言,自當面奏,豈可以朝廷公議私于宰相,乃挾邪害正之人,不可置在侍從。”疏奏,落括翰林學士、知制诰,以本官知宣州。京師有僧化成能推人命貴賤,予嘗以王安國之命問之。化成曰:“平甫之命,絕似蘇子美。”及平甫放逐,逾年,複大理寺丞,既卒,年四十七,與舜欽官職廢斥、年壽無小異者。熙甯十年,京師旱,上焦勞甚,樞密副使王韶言:“昔桑弘羊爲漢武帝籠天下之利,是時蔔式乞烹弘羊以緻雨。今市易務裒剝民利,十倍弘羊,而比來官吏失于奉行者多至黜免。今之大旱皆由呂嘉問作法害人,以緻和氣不召,臣乞烹嘉問以謝天下,宜甘澤之可緻也。”王安國,熙甯六年冬直宿崇文院,夢有邀之,至海上,見海中宮殿甚盛,其中樂作笙箫鼓吹之伎甚衆,題其宮曰“靈芝宮”,邀平甫者,欲與之俱往。有人在宮側,隔水止之曰:“時未至,且令去,他日迎之至此。”平甫恍然夢覺,禁中已鳴鍾矣。平甫頗自負其不凡,爲詩以紀之曰:“萬頃波濤木葉飛,笙箫宮殿号靈芝。揮毫不似人間世,長樂鍾來夢覺時。”後四年,平甫病卒,其家哭,訊之曰:“君嘗夢往靈芝宮,其果然乎,當以兆告我。”是夕暮奠,若有音聲接于人者,其家複哭,以錢蔔之曰:“往靈芝宮,其果然乎?”蔔曰:“然。”又三年,太常寺曾阜夢與平甫會,因語之曰:“平甫不幸早世,今所處良苦如何?”但見平甫笑不止,傍一人曰:“平甫已列仙官矣,其樂非塵世比也。”阜方喜甚而寤。熙甯五年,辰州人張翹與流人李資詣阙獻書,言:“辰州之南江,乃古錦州,地接施、黔、柩蝙鳎世爲蠻人向氏、舒氏、田氏所據。地産朱砂、水銀、金、布、黃蠟,良田數千萬頃,入路無山川之扼。若朝廷出偏師壓境上,臣二人說之,可使納土爲郡縣。”書奏,即以章恫旆鎂:南、北路,經制南江事。章次辰州,遂令李資、張摺⒚饕鬧小⑸願成等十餘人入境,以宣朝廷之意。資等褊宕無謀,{僖聖慢夷境,遂爲蠻酋田元猛所殺。章知不可以說下也,即進兵誅斬,而建沅、懿等州。又以潭之梅山、邵之飛山爲蘇方、楊光潛所據,遂乘兵勢進克梅山,建安化縣。又令李诰将兵取光潛,師至飛山,扼險不能度而還。當是時張颉居憂于鼎州,目其事,遂以書诋朝貴,言“南江殺戮過甚,無辜者十有八九,以至浮屍塞江,下流之人,不敢食魚者數月。”恫∑渌擔且欲分功以啖之,乃上言:“昔張颉知潭州益陽縣,嘗建取梅山之議,今臣成功,乃用颉之議也。”朝廷賜颉絹三百匹,而執政猶患其異議。會颉服阕,乃就除爲江淮發運使,便道之官,而不敢食魚之說息矣。王荊公當國,郭祥正知邵州武岡縣,實封附遞奏書,乞以天下之計專聽王安石區畫,凡議論有異于安石者,雖大吏亦當屏黜。表辭亦甚辨暢,上覽而異之,一日問荊公曰:“卿識郭祥正否?其才似可用。”荊公曰:“臣頃在江東嘗識之,其爲人才近縱橫,言近捭阖,而薄于行,不知何人引薦,則聖聰聞知也。”上出其章以示荊公,荊公恥爲小人所薦,因極口陳其不可用而止。是時祥正方從章侗伲以軍功遷殿中丞,及聞荊公上前之語,遂以本官緻仕。李師中平日議論多與荊公違戾,及荊公權盛,李欲合之,乃于舒州作傅岩亭,蓋以公嘗ヘ舒,而始封又在舒也。吳孝宗對策,方诋熙甯新法。既而複爲《巷議》十篇,言闾巷之間,皆議新法之善,寫以投荊公。荊公薄其翻覆,尤不禮之。本朝狀元及第,不五年即爲兩制,亦有十年至宰相者。章衡滞于館職甚久,熙甯初冬月,聖駕出,館職例當迎駕,方序立次,衡顧同列而歎曰:“頃年迎駕于此,眼看凍倒掌禹錫,倏忽已十年矣。”執政聞而憐之,遂得同修起居注。京師春秋社祭,多差兩制攝事。王仆射治内外制十五年,祭社者屢矣。熙甯四年,複以翰林承旨攝太尉,因作詩曰:“雞聲初動曉骖催,又向靈壇飲福杯。自笑怡怡不辭醉,明年強健更須來。”是冬,遂參知政事。蔡挺自寶元已後曆邊任,至于熙甯初猶帥平涼,會邊境無事,作樂歌以教邊人,有“誰念玉關人老”之句,此曲盛傳都下,未幾召爲樞密副使。曾肇爲集賢校理兼國子監直講,修将作監敕,會其兄布論市易事被谪,執政怨未已,遂罷肇主判,滞于館下,最爲閑冷,又多希旨窺伺之者,衆皆危之,曾處之恬然無悶。餘嘗贈之以時,有“直躬忘坎陷,祥履任Лヴ。”蓋謂是也。既而曾魯公公亮薨,肇撰次其《行狀》,上覽而善之,即日有旨除史院編修官,複得主判局務。進士及第後,例期集二月,其醵罰錢,奏宴局什物皆請同年分掌,又選最年少者二人爲探花,使賦詩,世謂之探花郎,自唐以來榜榜有之。熙甯中,吳人餘中爲狀元,首乞罷期集,廢宴席探花,以厚風俗,執政從之,既而擢中爲國子監直講,以爲斯人真可以厚風俗矣。未幾,坐受舉人賄賂而升名第事下禦史府,至荷校參對,獄具,停廢。熙甯執政者力欲緻風俗之厚,士人多爲不情之事以希合,故中以探花爲敗風俗,而身抵赇墨之罪,此不情之甚者也。陳繹晚爲敦樸之狀,時謂之“熱熟顔回”。熙甯中,台州推官孔文仲舉制科,庭試對策,言時事有可痛哭太息者,執政惡而黜之。繹時爲翰林學士,語于衆曰:“文仲狂躁,乃杜園賈誼也。”王平甫笑曰:“杜園賈誼可對熱熟顔回。”合座大噱,繹有慚色。杜園熱熟,皆當時鄙語。熙甯八年,王荊公再秉政,既逐呂惠卿,而門下之人複爲谀媚以自安。而荊公上告求去尤切,有練亨甫者謂中丞鄧绾曰:“公何不言于上,以殊禮待宰相,則庶幾可留也。所謂殊禮者,以丞相之子⑽樞密使,諸弟皆爲兩制,婿侄皆館職,京師賜第宅田邸,則爲禮備矣。”绾一一如所戒而言,上察知其阿黨,亦颔之而已。一日,荊公複于上前求去,上曰:“卿勉爲朕留,朕當一一如卿所欲,但未有一穩便第宅耳。”荊公駭曰:“臣有何欲,而何爲賜第?”上笑而不答。翌日,荊公懇請其由,上出绾所上章,荊公即乞推劾。先是,绾欲用其黨方揚爲台官,懼不厭人望,乃并彭汝砺而薦之,其實意在揚也。無何,上黜彭汝砺,绾遽表言:“臣素不知汝砺之爲人,昨所舉鹵莽,乞不行前狀。”即此二事,上察見其奸,遂落绾中丞,以本官知虢州。亨甫奪校書,爲漳州推官。绾《制》曰:“操心頗僻,賦性奸回。論士薦人,不循分守。”又曰:“朕之待汝者,義形于色;汝之事朕者,志在于邪。”蓋謂是也。張谔檢正中書五房公事,判司農寺,上言“天下祠廟,歲時有燒香利施,乞依河渡坊場,召人買拆。”王荊公秉政,多主谔言,故凡司農起請,往往中書即自施行,不由中覆。賣廟敕既下,而天下祠廟各以緊慢,價直有差。南京有高辛廟,平日絕無祈祭,縣吏抑勒,祝史僅能酬十千。是時張方平留守南京,因抗疏言“朝廷生财,當自有理,豈可以古先帝王祠廟賣與百姓,以規十千之利乎?”上覽疏大駭,遂窮問其由,乃知張谔建言,而中書未嘗覆奏。自是有旨,臣僚起請,必須奏禀,方得施行。賣廟事尋罷。張谔判司農寺,吏人盜用公使庫錢,事發,下開封府鞫劾,久之未決。谔陰以柬禱知府陳繹,俾勿支蔓,繹遂滅裂其事。上頗聞之,遂令移獄窮治,盡得谔請求之迹,獄具,落谔直舍人院,追奪兩官,勒停,落繹翰林學士,降授秘書監知滁州。曾魯公公亮職度精審,練達治體,當其在中書,方天下奏報紛纭,雖日月曠久,未嘗有廢忘之者,其爲文章尤長于四六,雖造次柬牍,亦屬對精切。曾布爲三司使,論市易事被黜,魯公有柬别之,略曰:“塞翁失馬,今未足悲;楚相斷蛇,後必爲福。”曾赴饒州,道過金陵,爲荊公誦之,亦歎愛不已。王荊公初罷相,知金陵,作詩曰:“投老歸來一幅巾,君恩猶許備藩臣。芙蓉堂上觀秋水,聊與龜魚作主人。”及再罷,乞宮觀,以會靈觀使居鍾山,又作詩曰:“乞得膠膠擾擾身,鍾山松竹絕埃塵。隻将凫雁同爲客,不與龜魚作主人。”王荊公在中書,作新經義以授學者,故太學諸生,幾及三千人,以至包展錫慶院、朝集院,尚不能容。又令判監直講程第諸生之業,處以上、中、下三舍,而人間傳以爲凡試而中上舍者,朝廷将以不次升擢。于是輕薄書生,矯飾言行,坐作虛譽,奔走公卿之門者如市矣。會秋試有期,而禦史黃廉上言:“乞不令直講判監爲開封國學試官。”又有饒州進士虞蕃伐登聞鼓,言:“凡試而中上舍者,非以勢得,即以利進,孤寒才實者,例被黜落。”上即此二說,疑程考有私,遂下蕃于開封府,而蕃言參知政事元绛之子耆甯嘗私薦其親知,而京師富室鄭居中、饒州進士章公弼等,用賂結直講餘中、王氵允之、判監沈季長,而皆補中上舍。是時許将權知開封府,惡蕃之告讦,抵之罪。上疑其不直,移劾於禦史府,追逮甚衆。而蕃言許将亦嘗薦親知于直講,于是攝許将、元耆甯及判監沈季長、黃履、直講餘中、唐懿、葉濤、龔原、王氵允之、沈铢等皆下獄。其間亦有受請求及納賄者。獄具,許将落翰林學士,知蕲州。沈季長落直舍人院,追官勒停。元耆甯落館職,元绛罷參知政事,以本官知毫州。王氵允之、餘中皆除名,其餘停任。諸生坐決杖編管者數十,而士子奔競之風少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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