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博物館一直開放到除夕下午,不過除宣教部外的大部分工作人員在這一天都是不用上班的。深知這一點的何田田在下午拎着大包小包到了蘇嘉公寓樓下,給基友打電話:“你再不來接我,我就死給你看!”
蘇嘉正喝着檸檬水看美劇,手裏剝着一個大橙子才到一半,聽聞此言差點噴了一屏幕。放下橙子對正在廚房剁肉餡的濮陽招呼一聲——吃膩了速凍水餃,他倆到底是想要自己動手包了——便裹上大衣出門。
一走出電梯間,蘇嘉便是一股子酸味沖天:“喲,這不是有人在麽,還要我來幫忙?”卻是劉子玉提着行李,何田田自己隻背了一隻小書包,戴着小羊皮手套,手裏抱着一個紙箱,不知道裏頭裝了什麽。
何田田揚揚下巴:“閉嘴吧你!快讓我上去。”示意劉子玉等她一會兒,便又拉着人進了電梯。
劉子玉風中淩亂:“……”
#女朋友一見基友就忘了我#
#我的情敵是個女生#
#求在女朋友面前刷存在感的技能,急!在線等#
“什麽東西?”看何田田小心翼翼護持着紙箱的模樣,蘇嘉生出一點不好的預感。
果然何田田進了門,打開紙箱放在茶幾上,傲然宣布:“我要回家過年,暫準你做幾天哼哼大人的鏟屎官,還不趕快跪謝隆恩?”
紙箱裏墊着柔軟的米色棉墊,上頭一小團灰色約隻有兩個巴掌那麽大,鼻尖與耳尖都泛着淡淡的粉紅,正是何田田的愛貓哼哼大人。
蘇嘉:“我謝你全家!”笑罵一句,便算是答應了替她養着貓,“幾點的車?”
“六點。”以古城的交通狀況,再不走就要錯過班車了。何田田匆忙交代了貓糧和貓砂,抓起桌上剝了一半的橙子就跑,“我走了不用送!”
蘇嘉:“我沒想送你……”
濮陽:“那是我的橙子……”
從窗戶裏能看到穿着亮粉色羽絨服的何田田帶着劉子玉打了一輛車,趕往城南客運站去了。蘇嘉這才回頭去看紙箱裏睡得正熟的哼哼大人,伸手在它油光水滑的皮毛上摸了兩把。
濮陽在廚房裏将肉餡剁得砰砰作響,不滿道:“我的橙子。”
蘇嘉趕忙讨好:“乖啊,好好剁餡,我再給你剝一個。”将裝着哼哼的紙箱放到靠近暖氣片的位置,洗了手去剝橙子免得少年鬧罷工。
餃子皮是從外頭買來的,濮陽剁好了肉餡,蘇嘉壯着膽子調了味道——“咱們買了好多零食呢,要是餃子吃不了就吃别的啊。”——一起動手包了百十個有模有樣的餃子。
對于蘸料她倒是很有心得,不是北方常見的醋與蒜泥的簡單組合,而是混合了白蔥、熟蒜泥、熟芝麻、炒豆瓣醬、醬油、醋、花椒粉等調味料,嘗一嘗噴香。
因爲要看聯歡晚會,晚飯吃得早。
哼哼大人醒來以後,迅速适應了環境——蘇嘉也不是陌生人,是“它的人”的小夥伴嘛╮(╯▽╰)╭
平時充作茶幾,飯點則用作飯桌的小圓桌上,哼哼大人昂首挺胸,傲然巡視着自己的新領土和臨時鏟屎官。
臨時鏟屎官殷勤服侍,蒸魚的時候專門留出一塊來不蘸調料,撕成了小塊放在小盤子裏,卑微地請求哼哼大人多用一些。
哼哼大人于是纡尊降貴,伸出嬌貴的舌頭嘗了一口,表示很滿意,優雅地眯着眼享用起美食來。
蘇嘉伸手順一順灰色毛團,毛團惬意地扭一扭,“喵”了一聲又驕傲地扭過頭去,一臉“不要打擾朕用膳”的表情。她忍不住笑出來。
濮陽冷冷盯那灰貓一眼,夾一塊魚肉給蘇嘉:“要冷了!”吃飯不認真什麽的最讨厭了!
被埋怨的臨時鏟屎官一邊吃着自己碗裏的魚肉,一邊還在觀察哼哼大人是否滿意。
“這麽喜歡貓,爲什麽不自己養一隻?”每次去何田田那邊都對哼哼又摸又抱的,那副眼饞的模樣叫他看了都覺得略丢人。
“麻煩。”據說寵物養不好會得抑郁症,養隻寵物就跟養個孩子似的,别人家的孩子逗起來好玩,自己養就太麻煩了。“我養你就夠了啊。”
順手在少年頭上揉了一把,蘇嘉又去夾餃子:“陽陽,你要和哼哼做好朋友,要懂得禮讓小夥伴啊。”
少年大爲光火:“你摸過貓的手!又來摸我!”他才不承認自己吃一隻貓的醋呢!
扭過臉去,有澀澀的感覺在心裏悄然蔓延——你養着我,就隻如同養着一隻貓一般麽?
吃完飯,以戰鬥的速度洗刷碗盤,天已完全黑下來。蘇嘉熱情洋溢地向少年安利了一下午春節晚會——雖然她每年都在吐槽,可在某種角度來看,這種上億人口共同觀看的節目堪稱奇觀。
筆記本聯了無線網,放在小圓桌上;面前一溜零食——糖炒栗子、蘆柑、怪味豆、鴨脖、雞爪、松子、芒果幹;花茶泡好在保溫杯裏;兩隻手指沙發拽成并排,一條絨毯裹了腿腳,時間恰是八點整,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
來到這個世界這麽長時間,少年很多時候都充當着旁觀者的角色,他使自己與這個世界拉開一點距離——這并不需要刻意就能實現——冷靜地觀察。即便是遇到令人驚異的事物,他也盡量不表現出驚訝的模樣:這是他自幼接受的訓練使然。
因此面對仿佛滿世界的歡騰熱鬧,他隻是安安靜靜看着,頂多暗贊一句歌舞精妙,燈光絢麗。
與他肩并肩坐着的蘇嘉則一時發短信拜年,一時刷社交網吐槽語言類節目,一時又指使少年給她剝栗子吃,還試圖對他解說笑點,一會兒又殷勤問他要不要喝水……真是手忙腳亂,沒有一刻消停。
哼哼大人探索了客廳所有的角落後略感疲憊,扒拉着毯子往上爬,給自己尋了一處舒服的休憩之地,便舒舒服服地躺下來舔爪子。
濮陽渾身僵硬,盯着卧在膝頭的小貓,待要扔開它,又下不去手;想要忽略它,卻忍不住那種溫熱軀體在膝頭帶來的異樣不适。
不知是因爲這一幕還是因爲相聲,蘇嘉笑得渾身顫抖,捂着肚子彎下腰去,濮陽拿漆黑的眼珠定定看着她。
欣賞夠了少年的窘迫,她終于大發慈悲,将哼哼抱進它的窩裏:“乖乖睡覺,不要打擾哥哥看電視。”
——你才是貓的哥哥!你全家都是貓的哥哥!
哼哼細細“喵嗚”一聲,示意自己的臨時鏟屎官可以跪安了。于是鏟屎官退回去繼續觀看人類無聊的節目……畢竟她隻是一個魚唇的人類,哼哼決定原諒她的低級趣味。
眼見到了十二點,新年倒計時開始,蘇嘉小跑着拉開陽台上的落地窗簾,指給少年看外面的天空:“煙花!”這些年城市裏禁止私人燃放煙花爆竹,曲江的煙花卻是例外。
曲江池,芙蓉園,那是上承自盛唐的繁華遺韻。漫天煙火明了又滅,謝了複開。蘇嘉扭頭,和着倒數的新年鍾聲,對少年笑得兩眼彎彎:“新年快樂!”
少年一抿嘴,“十一點交子時。”也就是說,按照陰曆的時辰,除夕夜十一點之後就是次年了。
蘇嘉:“……我知道啊……”她是學曆史的,這種冷知識還真知道不少,“重點是新年快樂啊!”這種時候不要在意細節!
濮陽這才點點頭,回她一句:“新年快樂。”
煙花散盡,兩個人繼續回去看晚會。蘇嘉活躍了一晚上,終于蹦跶不動了,這會兒連聲音都微微有些嘶啞,強撐着看了最後的相聲,對歌舞已感厭倦。
半個小時後,散場曲照例響起。蘇嘉聽了二十年早聽煩了:“我最不愛聽這個!”扔下濮陽跑去洗漱。
濮陽裹着毯子,仍是端坐在沙發上,聽清歌詞,便露出個淺淡的笑來:“難忘今宵。”
蘇嘉從衛生間出來時,濮陽已關了電腦,收拾好茶幾。茶幾上擺着一隻淺綠色盤子,裏頭盛了兩隻黃澄澄的雪梨。
見她出來,少年拈着果柄輕輕一提,甜香味便散了滿屋。是冰糖雪梨——将雪梨核挖去,塞滿冰糖,蓋上果蒂後隔水蒸一刻鍾便好。清甜鮮潤,很适合熬夜看晚會的人。
“唉我家弟弟這麽賢惠,都舍不得他以後伺候女朋友呢……”一邊吃一邊胡言亂語。
少年怒瞪她,然而效果不大好,隻得開口道:“你可以閉嘴麽?”
蘇嘉做了個将嘴拉上的動作,可眼神裏分明滿是:我知道小孩兒你害羞了。
她在戲谑他,意識到這一點,莫名的煩躁突如其來。少年放下小勺,一言不發地走進洗手間關上門。鏡子裏,眼神明晃晃地證明着他的心浮氣躁。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憤怒像一隻沒頭蒼蠅,攪擾得他心緒不甯,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想破壞,想撕碎,想占有。
但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他不知道。
這是病了麽?
目光所及,衣架上晾着蘇嘉的貼身衣物,色彩柔和,卻似一柄劍直直刺進了少年眼底。心頭一跳,倏然轉開臉,面上已是彤雲飛霞。
蘇嘉在外頭敲敲玻璃:“陽陽,我不欺負你啦,快點出來睡覺。”頓了頓,又補上一句,“過年不許生氣啊。”
少年隔着彩色玻璃答應一聲:“嗳,知道了。你先睡吧。”待作燒面頰恢複以往波瀾不驚,才走了出去。
這是他記事以來所過的第一個,不用時刻擔心會有人從暗影中将匕首送進他後腰的新年,一定是因爲這樣罕見的安甯來得過于輕松,他才會生出無所适從的錯覺。
這裏是不一樣的世界,一牆之隔,是他那不靠譜卻又很值得依靠的表姐。說到底,他在這裏比從前所有的時間都要快樂。
嗯,新年快樂。
第一卷《客從遠方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