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會的地點是在N市鄰近的一個市區,開車過去要三個多小時,會議是下午兩點開始。秦宛宛被五百塊錢的工資激勵了,一開始上車還精神百倍地背單詞,背了沒幾分鍾眼皮就開始重了,再過沒多久,就睡着了。
宋閱正在看文件,一看她睡着了,就笑出來,對司機說:“暖氣溫度打高一點。”
司機從後視鏡看了一眼宋閱,說:“少将,您對這個女學生還真是有點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感覺您特别有耐心。”司機說。
這話是真的不假,以前在軍區,誰都曉得這宋閱是個冷面閻羅。在戰場上出生入死過的人,性格堅毅,說一不二。以前帶兵的時候,哪個新兵要是不服從管理被揍骨折的事情都經常發生,全軍區沒有人不怕他的。他也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一般說了一遍的事情不會再說第二遍的。如果有事情需要他交代第二遍,那大家都知道,當事人肯定是要倒黴的了。以前還有人說他是仗着家裏的勢力,沒兩三年,這樣的謠言就再也沒有了。大家都知道,N市軍區的宋閱是個狠角色,做事狠,下手也狠,整人的方法更狠。
宋閱聽了司機的話笑笑,繼續低頭看文件,看了一會就聽到秦宛宛嘴裏面支支吾吾地叫一個名字。他低下頭去聽,才聽出來她叫的名字是蒙錫越。應該就是那個令得她失戀哭泣的男孩子吧。他自己都沒注意,可是握着文件夾的手卻悄然縮緊。他推醒她:“起來。”
“幹什麽?到了嗎?”秦宛宛睡眼惺忪。
“背單詞。”宋閱把她的那本厚厚的單詞書扔在她手上,“到目的地還有兩個小時,把這單詞背到二十單元。”
秦宛宛一下子就清醒了:”二十個單元?宋少将,你别玩我了,我一個月才背到第十單元。”
“我既然答應你要督促你學習過關,自然是要對你嚴格要求了。我勸你還是别說話了,趕緊背單詞吧。少背一個單元,就扣五十!”
“我靠。”
“說髒話扣100。”
“你到底要怎麽樣啊?”秦宛宛說,“宋少将,我也沒得罪你吧,我就第一天表演合照的時候推了您一下,和您也沒多大過節吧。咱們無冤無仇的,你爲什麽要變着法兒地折磨我?”
宋閱冷哼了一聲:“秦宛宛,這不是折磨,這是督促。或者明天我就找兩個士兵來督促你背單詞?”
“你這是浪費國家資源!”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爲人民服務,應該的。”
秦宛宛再心裏罵娘,可是嘴上不敢再說髒話了,她這二十多年吃的米估計還沒這宋少将吃的鹽多,再反抗下去也不過是落個吐血身亡。何況身在人家的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要是真把這宋少将惹惱了,他說不定真的就把自己扔下車。這高速上,她到時候哭都沒人聽去。秦宛宛低頭背單詞,依依呀呀地嘟囔着。
宋閱微微笑,閉上眼睛休息。一閉上眼睛,眼前就出現了一張美麗的臉來,帶着淡淡的憂傷,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像是有無數的話要說。可是宋閱知道,那個人的溫柔和注目從來都不是給自己的。小丫頭還說他沒有愛過,怎麽可能呢。這個世界上最令人無望最令人難堪的愛情他都經曆過來了。他眼睜睜看着那個他愛着的女孩子跟着别人離開,他隻恨自己不夠強大,不足以争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今足夠強大了,别人看到他都要尊敬地喊一聲宋少将了,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失去的東西,失去了便再也不回來了,錯過了一瞬,就是永遠的遺憾了。他在戰場上面臨生死一線的時候,都不曾體會過那樣的絕望。
一轉眼,都二十多年了。他懷抱着那樣無望的愛,時光荏苒,竟然毫無知覺。
宋閱睜開眼,看那小丫頭正埋頭看書背單詞,嘴裏還念念有詞,就笑起來。
汽車再一次停下時,秦宛宛又醒過來,她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醒的了,宋閱已經不知去向,她身上還蓋着件西裝外套。秦宛宛下了車,司機正在不遠處抽煙,看到秦宛宛醒過來,就說:“秦小姐醒了啊。”
秦宛宛怪不好意思的:“叔叔,你叫我宛宛就行,叫小姐,我聽着特别别扭。宋少将呢?”
“在裏面開會呢。”
“那爲什麽不把我叫醒啊?”
“看你睡得熟呗。就沒叫醒你。”司機大叔說,“這麽些年,還是頭一次看到少将身邊出現女孩子呢。”
“不會吧?”
“怎麽,不信我?”司機大叔似乎是爲了證明自己說話的真實性,信誓旦旦地說:“我跟着少将快七年啦,他這一路上來,都是我見證的。”
“那你知不知道宋少将以前有個去世的戀人的事情?”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更早之前的吧。不過也是能看出一點端倪的,每年三月六号,他都要去西山區的墓園裏面呆一天,我有一次悄悄看過那個墓碑,上面是個挺年輕的女孩子呢。要說去世的戀人,估計就是她了吧。”
“哦。”秦宛宛低頭用腳提着地上的石子,心裏不知爲何,竟然也有一點隐隐的難過,既爲了宋閱惋惜,又爲了那個女孩子慶幸,畢竟能得一個男人,這麽多年不娶矢志不渝地記挂,也算是不虛此生了。
司機大叔也弄不清楚這個宋閱爲何容忍這個女孩子跟着自己,隻是看宋閱的态度确實是不一般,以爲他對她有不一樣的感情。看這女孩子這會所有所思,以爲自己說多了,令得她吃醋了,又岔開了話題說:“這附近我知道有一個很大的購物商場,宛宛你要是無聊的話,可以去那邊逛逛。這會估計要到下午四五點呢。”
秦宛宛看了下手表,才三點多一點,她就笑着點點頭說:“那行啊,要是您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秦宛宛沒有一個人逛街的習慣,也不缺什麽要買的,就在商場裏面随意逛逛,走了一圈,看中一件湖綠色的外套,她挺中意的,結果一問價格才知道這麽一件普普通通的外套居然要八百多。她隻得對導購小姐笑笑,然後放下了衣服。
走着走着,電話就響起來,她接起來,一看那号碼就知道不是國内的。難道是蒙錫越?她趕緊接起來:“喂?”
那邊隻聽得若有似無的呼吸聲,沒人說話。
秦宛宛着急起來:“喂,蒙錫越,是不是你啊?”還是沒人說話。她也顧不得是在人潮攢動的商場裏面,直接就帶着哭腔喊出來,“蒙錫越,我知道是你,你爲什麽不說話?你給我打電話了,爲什麽不說話?你明明知道我一直在等你電話。”
不等她說完,那邊已經重重挂了電話。
那一聲“嘀嘀嘀——”的忙音,好像是最令人絕望的鼓點,砸在她心上,讓她想笑又想哭。如果真的下決心和自己了斷,爲什麽又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而若是真的心裏尚且有自己的位置,爲什麽又打了電話不說話?她秦宛宛當真就這麽沒用,任由自己喜歡的人逗弄于鼓掌之中?
周圍人來人往,人聲嘈雜,這一刻,秦宛宛的耳朵什麽也聽不見。隻是回響着那一天在機場送别蒙錫越,他說要等他回來,還笑着說,宛宛,你可别哭啊,你一哭我就真的舍不得走了。正好你一畢業,我就回來了。
時間才過去一年多,怎麽一切就都變了模樣呢?
秦宛宛失神走出商場,隻覺得陽光刺眼,回過神來,手上一陣空空。手機早就不隻去向了。她在包裏和衣服兜裏翻來覆去找了半天,也沒看到手機。肯定是在商場裏面走神,手機什麽時候被人摸走都不知道。
真的是壞事連連。估計再也找不出比自己更加倒黴的人了。秦宛宛直想哭,腳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就坐在商場門口的凳子上一個勁地生悶氣。她氣蒙錫越,氣他這樣不負責任地抛棄自己,甚至一句交代也沒有。她更氣自己,若是像闵思那樣優秀,或者像司音音那樣好學,至少自己也不會手足無措。蒙錫越在的時候,她的生活裏面隻看到蒙錫越;蒙錫越不在了,她的生活也是圍着他來。而一旦蒙錫越抽身而去,她就什麽都沒有了。百尺高樓,一夕之間就坍塌得不複存在。
坐了也不知道多久,頭頂上才響起一個不帶溫度的聲音:“你要在這裏坐多久?”
秦宛宛正生悶氣,也不愛搭理人,就說:“不要你管。”
“我現在要回去N城,你是不是也打算一個人呆在這裏。”
她站起來,也不理會臉色臭到難看的宋閱,兀自就往前邊走,宋閱皺了下眉頭,大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臂:“你在生什麽悶氣?打電話爲什麽不接?”
“我手機被人偷走了。”秦宛宛悶悶地說,“你别管我行不行。要不是你非要拉着我來這裏,我手機也不會被偷。”
“秦宛宛,就算你要遷怒,也應該找個合理的原因。”宋閱聲音帶着笑意,“你自己不長腦子,手機被人偷走,難道也是我的錯?”
本來心裏就憋了一肚子的火,這時候聽到他事不關己的嘲笑,秦宛宛更加來氣,她一把甩開宋閱的手臂:“我是沒腦子,關你什麽事情啊,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又不是我什麽人。下次再有這樣的好差事,你去叫闵思或者随便一個人就行了啊。他們肯定特别樂意爲您做事。你别拉着我,反正我什麽也不會,什麽也做不好。”
這會人越來越多,宋閱雖然很有先見之明地換了便衣出來,但是也架不住周圍人探尋的目光。他壓着語氣沉聲說:“别鬧,上車,送你回學校。要是不樂意出來,下次不找你了,行了吧?”
秦宛宛上了車也一句話不肯說,一路上三個多小時,她都是沉默不發的。
宋閱和她認識這一個多月來,見的都是她神氣滿滿、得意洋洋的樣子,就算是哭,也是張牙舞爪的。這會看她不說話,望着窗外,竟覺得那樣的眼神,那樣帶着無助和失落的眼神無比熟悉。那雙眼睛曾經在他夢裏心裏出現過無數次,而現在竟然又出現在旁邊這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片子身上。想來,這命運兜兜轉轉,竟然還是回到了原點。“你要是心裏不痛快,可以和我說說你和你男朋友的事情。”
秦宛宛看了他一眼,又轉過頭去:“和你說,你也隻會覺得我幼稚。在你心裏,我肯定就是個小孩子。”
“你可以說說。”
她固執地搖搖頭:“不說了,說再多也沒用,說出來心裏面也不會好受。”
“那你還要去美國找人家嗎?”
她仍是搖頭:“我去不了,去了我也無法生存,老秦說的一點也沒錯,我就是被慣壞了。離了别人的保護,我什麽也做不了。”
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宋閱就說:“不管他是爲了什麽原因放棄和你的感情,都改變不了他放棄了你這個事實。說明在他心裏,還有什麽東西是比你的快樂喜悅更加重要的。所以在面臨選擇的時候,他選擇舍棄掉你。就算沒有距離,就算你們仍是在一起,在今後面臨同樣的選擇時,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舍棄掉你。”
秦宛宛特别無語:“你們男人在面臨感情的事情的時候,是不是都會這麽理智?是不是心裏都放着一杆秤,該做出怎麽樣的取舍,都會精确衡量好?”
“這樣才不會做出錯誤的選擇。”
她心裏其實很不想承認,不過她也知道宋閱這個年紀的男人,看的事情多了,說出來的話也是一針見血的。她還未曾踏入社會,她以爲的世界就是黑白分明的,她理想的愛情也是簡單真摯的,但是事實和理想之間的差距又何止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