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樓上閨女盟交
話說施碧霞要到沉香閣去救紅花,因認不得路,正在東張西望,卻好有一女子走來,那女子就是花賽金,施碧霞未曾會過,所以不認得。施碧霞道:“來的姊姊何人?”花賽金道:“奴家花賽金,姊姊莫非施碧霞姊姊麽?”施碧霞道:“正是,失敬了。奴家到府以來尚未拜會過,此處又不便行禮,明日親身到閨香閣叩見小姐。”花賽金道:“豈敢,不知姊姊要到那裏去?”施碧霞道:“要到沉香閣。不知小姐也要到那裏去?”
花賽金道:“也要到沉香閣去。”碧霞道:“如此同去。”
二人來到沉香閣,隻見門是閉的,隻聽得秦氏道:“爾招也不招?”那紅花哀哀的哭道:“并無此事,叫我招甚麽來?
爾既要害死我,何不将我一刀砍了豈不幹淨?”又道:“小姐,”丫頭在此受苦,小姐爾那裏曉得前來救我?恐今生今世再不能見小姐的面了。”秦氏道:“爾在此叫,就叫到死也無用的。
”那花賽金在外面聽了心中大怒,将門亂打道:“秦氏休得無禮,不要眼中太無人。”那施碧霞見門打不開,上前叫道:“小姐閃開些,待奴家來。”隻一腳将門踢開。花賽金一見紅花滿身是血,兩淚汪汪,乃叫道:“紅花,爾好苦埃”紅花道:“小姐快快開恩救丫頭一命。”施碧霞上前将紅花放下。那秦氏将施碧霞一把扯住道:“爾這娼根敢放他麽?無我的令,雖少爺亦不敢擅放,爾這賤人好大的膽,就放了麽?”施碧霞道:“秦氏休得無禮。”一把将頭發抓住,一腳将秦氏絆倒在地,将身騎住,掄拳就打,不管上下一味亂打,隻傷命之處不打,其餘遍身打完了道:“我将爾這不賢之婦活活打死。”那花賽金心中恨他不過,也上前亂打道:“爾這不良之婦,爲何隻管來尋我生事?紅花待爾也不錯,爲何将他打得如此光景?爾是鐵打心腸,将他剪的一身血淋淋,我也将爾來剪,看爾疼也不疼。”罵一聲打一下。施碧霞道:“我也打爾不得許多。”叫道:“小姐,爾打了我再來打。”那秦氏疼不可言,叫道:“我與爾是姑嫂,爾打不得。”花賽金道:“到今日尚有甚姑嫂之情?”秦氏道:“爾們這些丫頭,還不去請少爺來救我?”
秋菊領命連忙去請少爺。
施碧霞将衣服與紅花穿了,紅花道:“小姐莫非就是施碧霞小姐麽?”施碧霞道:“正是。”紅花道:“今日若不是小姐來救,我命必休,真是恩同天地,何以爲報。”施碧霞道:“真正受苦了。”花賽金道:“紅花,爾敢是被鬼迷了?爲何走到此來?”紅花将秋菊騙來之事說了一遍,花賽金叫道:“秦氏,爾這賤人沒法我,卻騙我的丫頭來打。”說完又打。秦氏被打疼極了,隻得說道:“姑娘難道姑嫂之情一些也無,當真要打死我麽?”花賽金道:“爾還敢說麽?爾若有姑嫂之情豈是将我的丫頭如此處治麽?自古打狗也須念着主人,爾打他就是打我一樣,我今要報仇了。”說完又打,道:“紅花,爾先回去。”紅花領命去了。
卻說花子能聞報急急走來,一見施碧霞問道:“爾在此則甚?他姑嫂相打與爾何幹?還不出去。”施碧霞道:“我在此爾便怎麽?”花子能是被施碧霞打過幾次,曉得他的利害,又且貪他生得美貌,到有些怕他,道:“在此、在此,爾在此便了。”又道,妹子,爾向來是知書識理的人,近來爲何如此撒野?前日拿劍要殺我,虧我走得快,不然性命豈不送在爾手裏?
前日打爾嫂嫂,說是無端尋爾生事,今日卻是爲何?”花賽金道:“都是爾們來欺我,今日無事又來打我的紅花。自古道:敬使及主。如此欺我主婢,從今兄嫂之情不必提起。”花子能道:“說什麽話?自古道:長兄爲父,長嫂爲母。打嫂嫂自有罪的。放了起來,有話好好說來,不必如此。”花賽金道:“有罪我也不怕。”碧霞道:“小姐,如今也好了,且起來,有話說個明白。”花賽金隻得立起。秦氏才能爬得起來,将頭發纏好,指定花賽金道:“爾這賤人,好打。”
花子能假做不知道:“到底爲着何事如此相打?”秦氏想道:“爾卻佯爲不知,到教我做歹人。”遂不開口。花子能見秦氏不做聲,遂道:“妹子,還是爾說的好。”花賽金将前事說了一遍,道:“打着紅花猶如打我一樣,爾們到底是怎麽?
無事常要起風波來欺負着我,我不如與爾拼了命罷。”花子能道:“說那裏話來,我不好看在嫂嫂面上,嫂嫂不好看在我面上,哥嫂都不好看在父母面上,萬事就丢開了。少奶奶,爾也不要多事,如此的熱天打得一身的汗做甚?”秦氏道:“我前世修不到今世受苦,被他打得如此模樣,如今是冤仇結的屢深了。”花子能道:“不必如此,自己姑娘結甚仇怨?萬事着在我面上罷了。施碧霞,爾勸小姐回去。”施小姐順勢勸花賽金出去,花賽金道:“我隻有一個紅花服侍我,今日打得他這般光景,秦氏啊秦氏,虧爾下得這樣毒手,是甚心腸?今日拼命與爾打死了罷,免得終日懷恨難消。”走上前一把扭住胸前道:“同爾死了罷。”秦氏道:“爾、爾、爾又來打了。”兩手亂遮,防他打來。花子能上前叫聲:“賢妹,如今打得他也打好夠了,放了手罷。若說紅花打壞,我去請醫生來調理,明日請一班戲子與爾賠罪。”又叫:“施碧霞勸小姐回去。”施碧霞勸道:“小姐不必動怒,且回樓上去,有話明日再說罷。”扶了花賽金出去。那秦氏隻是哭,花子能裝了一個笑臉道:“少奶奶,看在我面上不要氣壞了。”秦氏道:“我好好快活人,一年四季無事,閑是閑非,都是爾來害我受此苦楚。”花子能道:“不必氣苦,有日拿住李榮春,自然與爾報此冤仇。”又道:“丫頭,與少奶奶梳洗換去衣服。”又叫道:“少奶奶,我且下去暫歇再來陪爾吃酒。”說完了下閣而去。秦氏梳洗明白換了衣服,想道:“可恨這賤人,如此行兇,我必要除此賤人,若不除此賤人,有何面目做少奶奶,也算不得我的手段。
這叫做君子能吃眼前虧,若不報仇枉爲人。”
且不說秦氏懷恨要報仇,且說花子能怒沖沖的來到書房,将此情說與曹天雄曉得。曹天雄道:“依小可看起來,李榮春逃走并非紅花放走的。”花子能道:“何以得見?”曹天雄道:“那紅花與李榮春并不認得,況且李榮春日裏被拿夜裏被走,能有多久,就疑到紅花身上?且又小小丫頭怎麽有此膽量做得此事來?就是小姐乃知書達理的千金之體,豈肯容縱丫頭做此事麽?又兼兩次上樓搜查并無蹤迹,揆情論理與紅花何幹?少爺,這叫做煩惱不尋人,人自去尋煩惱,從今不必苦追求,免得兄妹不和好。”花子能想道:“如此說不幹紅花的事了,将他打得如此,必須請個醫生與他調治。”乃叫道:“花雲,爾去請個醫生來與紅花調治。”花雲領命去請醫生,這且慢提。
再說花小姐與施小姐來到樓上,重新見禮坐下,紅花道:“二位小姐在上,待丫頭叩謝救命之恩。”施小姐道:“不必如此。”連忙扶起。紅花道:“不知二位小姐如何曉得丫頭有難前來搭救?”花賽金道:“我在房内等爾不來,正在煩惱,多虧了花雲前來通報,我一聞此言心中火發,即時下去要來看爾,卻好遇着施小姐,一同來救爾。”施碧霞道:“紅花姐,那李榮春可是爾放的麽?”紅花想道:“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抛一片心。”答道:丫頭并無此事。”施碧霞道:“但說何妨,我也是受李大爺的恩,巴不得有人救了他才好,我豈來害爾?”紅花道:“丫頭實是不知。”花賽金遂接口道:“我也要問施小姐,既李大爺周濟與爾,爾爲何又被我哥哥接來舍下?”施小姐道:“我父名喚忠達,鎮守山海關總兵,因無錢孝敬府上太師,太師矯旨,道我父克減軍糧,将我父親殺了,又将家私抄沒。母子三人無依無靠,苦楚難言,要到甯波姑丈家去,誰知到此母親病亡,哥哥又病得不知人事,沒奈隻得賣身。蒙李大爺周濟,那時我也不知禍因,老道說錯了話,隻說有主顧,我那裏曉得其中之事?及到府之後,才曉得令兄的主見要謀我爲妾,我是願爲婢不願爲妾。我到府未久即聞小姐賢名,與令兄天差地遠,我要來拜見又恐見絕,所以不敢驚動。”
花賽金道:“豈敢,難得小姐節行無虧,實爲可敬,恨相見晚。
未知令兄的貴恙如何?”施碧霞道:“自從别時奄奄一息,不知近來如何,今要求小姐救我。”花賽金道:“慢慢想個計策出去便了。”心中暗想道:“可怪哥哥如此縱橫,惡名傳遍揚州,他父又死在我父之手,将來要報起仇來如何是好?也罷,必須如此如此才免此患。”乃道:“紅花,爾去吩咐備酒,不可又被秋菊騙去。”紅花道:“曉得。”施碧霞道:“小姐,紅花爲人果然伶俐,小姐必然另眼看他。”花賽金道:“不是他爲人聰明知心貼意,我焉肯容他做此事?”施碧霞問道:“何事?”花賽金遂将李大爺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施碧霞道:“難得他知恩報恩,隻是可惜斷了盧家往來。”那紅花已将酒席排上,二位小姐對面而坐,紅花道:“少爺請了醫生來與丫頭調治。”花賽金道:“爾要與他看抑不與他看?”紅花道:“羞人答答與他看則甚?将傷處去對訴醫生說,問他取丸藥,叫他開了藥方,隻須三五日就好了。”花賽金道:“這也使得。”
二人吃了一回酒,花賽金忽見施小姐兩眼流淚,便問道:“小姐爲河流淚?”施碧霞道:“隻爲哥哥病重,舉目無親,不知吉兇如何,故此傷心。”花賽金道:“我到忘了,那晚李大爺與紅花說五十兩銀一口棺木成殓夫人,又請醫生去看施大爺的病,可有這句話麽?”紅花道:“丫頭不知。”花賽金道:“不妨,我已将前事與施小姐說明了。”紅花道:“既是小姐說明,我也不敢相瞞,果有此話。”施碧霞道:“雖然如此,不知他家人可肯用心辦事否?”紅花道:“這也不難,待我吩咐花雲到玉珍觀看個明白便了。”花賽金道:“奴家有句話要說,不知小姐可肯依從麽?”施碧霞道:“小姐有話請說,奴家無所不依。”花賽金道:“奴家意欲與小姐結拜爲姊妹,未知尊意如何?”施碧霞道:“這個不敢,小姐乃千金貴體,奴家何等之人,焉敢與小姐結拜?”花賽金道:“說那裏話來,均是官家之女,這有何妨。”施碧霞道:“這個差得遠呢,奴父不過一總兵,小姐令尊乃當朝首相,尊卑有别,貴賤有分,這斷難從命。”花賽金道:“何必客套,彼此俱吃皇上的俸祿,有何尊卑之别。敢是小姐棄嫌我麽?”施碧霞道:“豈敢,隻是烏鴉不入鳳凰群,野雞難結金鳳友。”花賽金道:“不必虛套,今日定要結拜。”紅花也來相勸,施碧霞暗想道:“若與他結拜,将來如何報仇?也罷,到那時自有道理。”便道:“既蒙不棄,敢不從命。”花賽金見他肯了,心中大喜,對紅花說道:“此時要辦牲禮諒也不及了,快排香案起來。”紅花聞言,遂将香案排了。二人對天結拜,各通了鄉貫姓名年紀,施小姐大花賽金一歲,叫花小姐妹妹,花小姐小施碧霞一歲,叫施小姐姊姊。二人結拜爲姊妹,一發相愛,重新入席飲酒。花賽金道:“姊姊如今隻在我房中同住,等候令兄病痊一同回去,路費都在我身上。”施碧霞道:“多謝妹妹。”
卻說賽貂蟬見施碧霞去後,即差秀琴去打聽,秀琴打聽的明明白白即來回報,賽貂蟬聞說着了一驚,道:“不好了。”
連忙往報與花子能知道。花子能一聽此言,氣得拍桌亂跳,大罵賽貂蟬:“爾這賤人,我将施碧霞交與爾,爾爲何被他走了?
如今若有施碧霞來交我便罷,如若不然教爾性命難保。”賽貂蟬道:“少爺不必發怒,待我去叫他來就是。”話說完,急急來到花賽金樓上,連忙雙膝跪下道:“二位小姐救命。”施碧霞問道:“何事如此慌張?”賽貂蟬道:“少爺請施小姐回樓去,若是不去時便要殺我,望施小姐回去救我一命。”施碧霞道:“我已與花小姐結拜姊妹,不回去了,爾自去罷。”賽貂蟬道:“小姐啊,望爾好心救我一命,勝造七層寶塔。”施碧霞道:“不必多言,如今要我再到萬香樓,除非紅日西出,水向上流,我方再到萬香樓去。”賽貂蟬道:“小姐啊,望爾可憐我一命,爲爾而起,必要回樓去,一去了再來就不幹我事了。
”施碧霞道:“胡說,我主意已定,不必多言,若再在此惹厭,叫爾性命難保。”花賽金道:“紅花,取寶劍來。”紅花應聲曉得,即時将壁上所挂的劍取下,雙手呈與花小姐。花賽金将劍接在手中說道:“爾這賤人還是去不去?”賽貂蟬吓得魂不附體道:“小姐饒命埃”花賽金道:“誰教爾多言惹厭。”
賽貂蟬道:“是,再不敢多言了。”爬起急急走下樓來,又不敢去見花子能說施碧霞不來,心中想道:“如今怎麽好?”想了一回道:“也罷,去求少奶奶,求他代我向少爺面前說個人情。”想定主意,遂急急奔到沉香閣要求少奶奶。不知秦氏肯爲他求情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