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閣惡婦陰謀
詩曰:
竹籬數掩傍魚矶,
初剪梅花掠地飛。
正喜迪簾來索笑,
已悲臨水送将歸。
影橫月處愁空絕,
子滿枝時事已非。
自古種情在我輩,
尊前莫怪淚沾衣。
話說花子能搜不出李榮春胸中氣恨,因想:“花榮的話不錯,必是紅花藏了。隻是兩次搜不出,不知何故,必要問紅花個明白。隻是紅花服侍妹子常在樓上,怎麽得他來拷問明白才得放心,也好預備。”因思:“不得紅花來問,隻得要去與秦氏計議,看有甚妙計騙得紅花來拷問。”想定主意随即走到沉香閣。
隻見秦氏露體,不穿衣服也不穿裙,隻穿一條大紅褲。花子能道:“少奶奶好白身體。”秦氏見花子能走到,忙立起身道:“少爺來了,請坐。”花子能道:“少奶奶同坐了。”秦氏道:“少爺到此必有正事,請道其詳。”花子能歎口氣道:“少奶奶不要說起,爲了施碧霞這喧人被李榮春打上門來辱了一場,幸得曹教師拿住了要燒死他,誰知又被他走了,到弄得我一肚氣。若要說出去了,他家的人又在外面尋訪,若說未出去,家中已經搜遍,又不見影響。我想決是紅花藏過的,必須将紅花究出真情我才放心,也免得放虎歸山終受其害。”秦氏道:“若說要拷究紅花,真正容易之極,待我打發丫頭去叫了他來打他個半死,不怕他不招出李榮春來。”花子能笑道:“少奶奶真正直心人無彎曲肚腸,爾不想,紅花那賽金的心腸,他兩個猶如姊妹一樣時刻不離,焉能叫得他來?爾去叫他,就使他不敢不來,倘若賽金不放心與他同來,豈不枉然?”秦氏道:“如此便怎麽能得他來才好?”花子能道:“我亦想無妙計騙他出來,故來與爾計議,看爾有甚妙計騙得他來。我想少奶奶爾乃鎮殿将軍之妹,豈無妙計騙得紅花出來?”秦氏道:“少爺又來取笑了,少爺爾乃是首相的公子,難道亦想不出個計來?”花子能道:“我又蠢又呆,怎及得少奶奶爾又聰明又伶俐,必然想得出妙計,使賽金不知騙得紅花來才好。”
秦氏道:“待我想想看。”想了一回道:“有了,如今隻叫秋菊去如此如此,再如此這般,這般又這般,少爺爾道可好麽?”花子能道:“果然好妙計,若能究出真情實事,我去請一班上好戲子,備一桌滿漢酒席請少奶奶爾吃酒看戲。”
秦氏道:“多謝少爺,夫妻之間怎說這話。”花子能道:“如此說我拜托少奶奶就是了。”秦氏道:“這個自然。隻是那施碧霞如今怎樣了?可肯與少爺成親麽?”花子能道:“咳!
那施碧霞真正可惡極矣,我爲了他受了多少的氣,糞門被他踢得血流不止,自從初三日至今不要說成親,連近其身亦是不能,若要近他身邊不是打便是踢,又加個大罵不歇。”秦氏道:“難道就是如此罷了不成?”花子能道:“我豈肯罷了?因愛他容貌故且暫容他至今,賽貂蟬勸我再容他三日,包管勸他回心轉意,我今就要到萬香樓去。今将要拷問紅花之事托少奶奶,我要去了。”秦氏道:“少爺請便,我自然就去做事。”花子能說聲“拜托”,遂下樓去了。秦氏遂叫秋菊道:“爾可去廚房,等紅花來拿午飯時爾可如此如此騙了他來,我将一個銀紅紗肚兜賞爾。”秋菊道:“曉得。”遂到廚房去等候紅花了。
且說花子能來到萬香樓上,賽貂蟬正在勸施小姐,忽見花子能走到,忙立起身道:“少爺來了,少爺請坐,丫頭拿茶來。
”那施碧霞見花子能走來,恨如切骨,氣滿心胸,雙眉倒豎,滿面怒容,也不立起身也不開口。花子能見了叫道:“施碧霞,爾怎麽如此大模大樣的,見我少爺來立也不立起,叫也不叫一聲,到底甚麽意思?”賽貂蟬道:“少爺不要生氣,他是山西風俗原是如此,不必怪他。”花子能道:“爾今到我江南就應學此處的風俗,怎麽還要使爾山西的性子?”賽貂蟬道:“他是新來的,不知此處的規矩,等過了一月兩月他自然曉得。”
花子能笑嘻嘻的走近碧霞身邊道:“碧霞,我因愛爾容貌生得好,所以如此容爾,如若不然,爾早已歸陰了。如今與爾說過,不許爾再如此倔犟,若敢再如此我定不饒爾了。今夜乖乖的順我成親我便饒爾前非,若不依我時,此遭定不再饒了。”一邊說一手卻又來摸他的胸膛。施碧霞一手隔開花子能的手道:“花子能休得無禮。”将手一推,花子能倒颠了幾步,仰面一跤跌倒在地,爬了起來道:“爾這喧人敢如此兇惡,今日必要打死爾這娼根。”丫頭們,快些來綁此惡婦活活燒死。”施碧霞道:“誰敢來?花子能,爾這萬惡的賊囚,人面獸心的狗奴才,别人由爾欺侮,我施小姐是不怕爾的。爾休得在此做夢要想成雙,爾若識時務者快些下去,免得讨打。若敢仍然如此胡說,叫爾認我拳頭的利害。”花子能氣得亂跳道:“小娼根,爾敢如此橫惡麽?”走上前兩手攔腰抱祝施碧霞一時大怒道:“也罷,今日是爾要來沖我了,爾放手不放手?”花子能道:“不放手爾便怎麽?”施碧霞兩手望花子能兩太陽邊一打,這叫做鍾鼓齊嗚,花子能頭暈眼暗,雙手一放,仰面一跤跌倒在地。施碧霞正要上前來打,賽貂蟬見了連忙上前勸住道:“小姐使不得,不必動怒,有理不用高聲,爲甚如此橫行?并不是少爺不是,爾的性子太覺不好了。少爺的赫赫威風誰人不知?要算揚州一個小君王,文官武将人人敬重,百姓人家個個害怕,爾不要認錯了。少爺在爾面上要算逆來順受,任爾打罵他隻軟求爾,不要越裝越醉,看得太不在眼裏了。少爺的性子若發作起來就了不得的,爾也要揆情度理去想一想。”施小姐道:“爾也休得胡說,我今日到此已将性命放在度外了,正所謂虎落平陽被犬欺,待我除了這惡賊,也爲地方除了一害。”賽貂蟬道:“施小姐,這是斷斷不可。萬事須要三思,不可亂爲。”又道:“少爺,爾念他是強性于,況且隻來得三日,不要逼他,從寬而行總能成事,包在我身上,三日内必然成事,如今且請下去。自古道事寬則圓,急則缺。”
花子能沒奈何,道:“爾這娼根如此可惡,今日且再饒爾這一次,如若下次仍然如此,天大的人情也不來饒爾。”說完恨恨的走下樓去了。那施碧霞想起心事,雙目流淚道:“不知母親怎樣成殓,誰人将紙錢去燒;又不知哥哥病體如何,有誰請個醫生與哥哥調治。奴家在此好似坐在牢中,怎能出去看治母親哥哥。就是花子能幾次威逼于我,怎能動我的心,他若再來,我與他見個死活便了。”
且不說施碧霞暗地愁苦,再說秋菊奉了秦氏之命,要去廚房等待紅花來拿午飯,就好騙他出來拷問李榮春之事。秋菊來到廚房外面靜處等着,不一時隻見紅花已來到廚房道:“楊家嬸嬸,午飯可好了未?”那管廚房的楊婆道:“紅花姊坐一坐,就有了。”紅花才要坐下去,隻見秋菊一面走一面叫來道:“好笑,好笑,衆位嬸嬸姊姊們,爾們可要看勝會?真正好笑死,爾們若見了就要笑死。”那管廚房的楊婆道:“秋菊姊,有甚奇事如此好笑?”秋菊道:“就是李榮春的妻子要來讨李榮春,大鬧不歇,少爺是男不與女鬥躲開去了,少奶奶不願與他對敵打做一堆,衣服裙褲都被少奶奶扯得粉碎,赤身露體被少奶奶擒住,叫我來拿粗繩去捆綁。爾有繩拿一條來與我。”那楊婆聽說果然拿一條繩與秋菊挪去,秋菊一手接繩一手牽紅花道:“紅花姐,如此的勝會同我去看看。”一手拖着紅花就走。紅花心中想:“李大娘也沒分曉,大爺才得出天羅,爾又來投地網。待我去看個明白,禀知小姐前來搭救便了。”想定主意,遂急急的随了秋菊而行。
到了沉香閣,秋菊叫道:“少奶奶,紅花帶到了。”秦氏道:“将門關了。紅花,爾今日也來此處了。”紅花想一想道:“不好了,中他的計了。”乃說道:“少奶奶放我出去取午飯與小姐吃,不得在此耽擱。”秦氏道:“娼根既然如此性急,來此則甚?今既來了就不能去了。”紅花道:“叫我在此做甚麽?”秦氏道:“我且問爾,李榮春到底藏在那裏?紅花道:丫頭不曉得。”秦氏道:“紅花,爾膽太大了,此事也敢做出來,故違主命就該死罪。”紅花道:“少奶奶,真正冤枉,丫頭終伴着小姐,寸步不離,怎麽敢做得此事?望少奶奶詳察。”
秦氏道:“娼根到賴得幹幹淨淨,今日是要爾将李榮春的事實說,或是放他出去了,或是藏在那裏,實實說了便罷,若再花言巧語抵塞,恐爾性命難逃吾手。”紅花道:丫頭并無此事,叫我怎麽說?”秦氏道:“官府堂上那有不打自招的犯人?雙桂,拿取門闩來。”雙桂将一支門闩呈與秦氏,秦氏接過手來道:“紅花,爾招也不招?”紅花道:“叫我招什麽?”秦氏道:“爾真不招麽?與我跪了。”紅花沒奈何,隻得跪下道:“少奶奶,念我往日并無差錯,看在小姐面上饒了我罷,休得屈捧打平人。”秦氏道:“娼根,今日此事爾就做錯了,爾不提起賽金,我也忘了他前日打我之恨也罷了,還是姑嫂平輩。
爾這賤人也來打我麽?”紅花道:“我焉敢打少奶奶?并無此事。”秦氏道:“爾還說無此情?”拿起門闩就打,也不管他是頭是面一味的亂打,打得紅花疼痛難當,滾來滾去,口口聲聲隻叫小姐來救。秦氏道:“爾就喊破喉嚨也無人來救爾,爾前日能救李榮春,今日因何無人來救爾?我且問爾,李榮春與爾有甚瓜葛,爾卻放他?好好直說便罷,如若不然,性命在頃刻了。”紅花道:“我實無此事,叫我說什麽?要打便打,不必多言。”并無半句求饒。秦氏道:“我打死爾不怕爾那賽金來與我讨命。”舉起門闩又打,不一回将門闩打斷做了兩節。
秦氏打得手酸,叫:“秋菊,取茶來與我吃,一面再取門闩來與我代打。”那春梅、秋菊見了不忍道:“紅花姐,不如招了罷。”紅花隻是不招。秦氏道:“與我實實打。”秋菊那高高舉起,輕輕打下,秦氏見了道:“爾這賤人會做好人,與我跪了。”叫雙桂代打。雙桂卻比秦氏打的更重,紅花死了幾次複再還魂,隻是不招,叫苦連天。秦氏道:“爾這賤人如此強麽?我豈沒法爾麽?”叫”頭丫們将他衣服剝了,隻留一條褲,其餘剝得幹幹淨淨,道:“與我吊起來。”拿了繡剪道:“爾這賤人還是招不招?”紅花道:“爾何不一刀殺的我性命,何苦如此害人?爾要我性命是有的,要我招是萬萬不能。”秦氏道:“爾這賤人,還敢如此吃硬來傷我麽?”舉起繡剪就剪,剪得紅花滿身是血,心如油煎,痛不可當,隻是哭叫小姐來救不題。
且說這些丫頭使女道:“紅花被秋菊騙去,少奶奶關了門打,看來要打死樣子。我們隻說是李大娘果然來與少奶奶相打,随了去看,那知是要騙紅花去拷問李榮春之事。如今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有誰去救他?”這些丫頭正說時被花雲聽見,吃了一驚道:“秦氏啊,爾這娼根,打别人不管我事,打紅花卻使不得,爾打了他,我心上卻痛起來。我如今去報與小姐曉得,叫他來救便了。”遂走到小姐樓下大聲叫道:“小姐,不好了,快些去救紅花!”那花賽金正在想道:“紅花去取午飯爲何此時尚不取來?這賤人有些作怪了。”正在想時,忽聽見花雲在樓下喊叫,花賽金道:“何事如此叫喊?”花雲将前事說了一遍,花賽金道:“爾先去,我就來。”随即将門關好,急急下樓而去。
且說秀琴丫頭取了午飯上萬香樓與施碧霞吃,一路口裏說七道八說上樓來,賽貂蟬道:“秀琴,爾說什麽?”秀琴将紅花被打之事說了一遍,被施碧霞聽見了想道:“事皆爲我而起,李大爺被燒,紅花被打皆是爲我,我豈可不去救他?叫聲:“秀琴,爾帶我到沉香閣去。”秀琴道:“這個我不敢。”施碧霞道:“料爾也不敢去。”賽貂蟬見施碧霞要去,一時大驚道:“無爾的事,爾不要去。”一邊說一邊用手将施碧霞衣服牽住不放,施碧霞道:“放手。”将手一推推倒賽貂蟬,竟自下樓來要到沉香閣,卻認不得路。正在呆望,卻好那邊來了一人,不知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