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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鐵羅漢活擒俠士


小孟嘗夜困園林

話說李榮春來到花府門首,叫道:“管門的,爾去報爾少爺知道,說我要見。”管門的見是李榮春,就說:“大爺請人廳上坐,待老奴去請少爺出來相見。”說完,随即人内禀與花子能知道,說:“少爺,李大爺在廳上要見少爺。那花子能因被施碧霞踢着了屁股臀疼痛難當,正在納悶,忽見管門報說李榮春要見,乃想道:“李榮春從來不到我家的,今日何故突然而來?必爲施碧霞之事。也罷,待我出去見他便知分曉。”連忙換了衣服,帶了花瑞、花興二名家人随了出來。

管門的報道:“少爺出來了。那花子能見及李榮春,叫聲:“李兄,久不相會了。”李榮春想道:“我亦未嘗與他稱兄道弟。”隻叫聲:“少爺,久久不見了。”花子能道:“不敢,不敢,我學生何德何能敢承光顧,接待不周,多多有罪,請進内奉茶。”李榮春應道:“請。”兩人謙遜了一回,遂攜手同行,來到加德堂。這加德堂是第二進的大堂。那花子能與李榮春到堂中,遂分賓主坐下,家人獻茶吃畢。花子能道:“請問令堂大人納福。”李榮春應道:“托賴”。花子能又問道:“令正納福。”李榮春答道:“頗過。”花子能又道:“老兄近來一向清吉?”李榮春道:“不過如此。”亦回問他道:“少爺近來清吉?”花子能答說:“亦不過如此。但思我與老兄均是宦家,彼此又是個富翁,又同鄉居住,尊府離我寒舍雖說有二裏之遠,亦算是隔鄰右,爲何路上相遇猶如不認得一樣,亦無一言相問,卻是爲何?”李榮春道:“少爺乃赫赫相門,四海名聞,我是一介貧土,安敢與少爺往來?”花子能應說:“又來取笑了,小弟早欲與兄結拜,弟奈山雞不敢人鳳群。”李榮春應聲:“言重。”花子能道:“我想李兄雖有百萬家資,到底不是自己趁來的,乃承祖先遺下的,故有如此看其太輕。

聞得爾近來揮金似土,又聽得旁人稱兄叫做甚麽濟困扶危小孟嘗君。我說爾這小孟嘗君饑不得食,寒不得衣,要他隻個虛名何益?爾自己的錢鈔日出日銷,難聚易散,想其窮人銀子借到伊家,兒女夫妻吃飽且醉,使遇諸途,不過叫一聲李相公罷了。

到爾自己乏時恐怕靡人莫能救爾。不是我膽言,爾甯趁早收了這小孟嘗君名号,免緻後來自己缺用,許時懇祈他人就難了。

李兄,爾說我道此語是也非也?”

李榮春道:“說得不錯,隻是尊府名門宦族,高車驷馬,而且少爺自己作事般般件件達于禮義,惟有一事少爺作差了。”

花子能問道:“我甚麽事會作錯了?”李榮春道:“就是玉珍觀施小姐,他因無棺木收埋,是故買身以葬母,我憐其外方之人舉目無親,兼有孝行,助他銀子五十兩,誰知被少爺将他搶來,恰是有心要來欺我麽?”花子能答道:“原來就是這個施碧霞麽?他自己情願賣身,是故我用銀買來的,并非搶來,又非是我強占的,爾說甚麽搶字來,真是不通之極。”李榮春道:“說那裏話,何曾見爾用甚麽銀買他的?”花子能應道:“怎麽沒有?”李榮春道:“請問爾使用多少銀子?我情願一個賠還爾兩個。”花子能道:“李兄,爾家中使喚丫頭不少,爲何要來奪我家的人?”李榮春道:“我并非要來與爾争買,他亦非爾家的人,我因念他是總兵之女落難到此,助他幾兩銀子俾他好還鄉而去,并非要貪他的人。”花子能道:“既是李兄不貪他的人,一發讓我買了罷。”李榮春應道:“這個使不得,望看我面上容情罷,快些放他出來,使他快去送母入棺,俾他兄妹好還鄉,也使他感爾的恩。”

花子能道:“李榮春,爾好不識事務,真是一個蠢才。我買使女與爾何幹,敢來我府中言東道西,爾可自己去想想看,該有此理抑是沒有此理?”李榮春聞言怒罵道:“爾這狗奴才爲何開口罵人?爾的一片狼心狗行我豈不知?爾現的小妾成群也可以去得,這個施小姐我勸爾丢開罷。”花子能道:“别個卻也可以做得,這個我是定必要他的。李榮春,爾雖會讀書,真是不識時務,我也不與爾說了多話。”就叫家人:“爾們快将裏面安排齊整,酒筵伺候,今夜我要與施碧霞成親。”李榮春聽了心中大怒,道:“花子能,爾這狗奴才好不近人情,我今日必要爾還出施小姐才罷。”花子能也不答應他,立起身來望内便走。

李榮春見他要走,心中着急,向前攔住道:“慢走。”用手将花子能頭上一把遂拖了出來。花子能道:“李榮春,爾休得無禮。”遂起一拳望李榮春面門打來,李榮春遂舉一手攔過他的拳,一手将花子能按倒在地,一腳踏住背心。衆家人見花子能被李榮春如此慘打,大家即要上前來救,被李榮春另開一拳打得衆家人東跑西走,走得無蹤無迹。那花子能被李榮春踏住背心,要爬起來任他爬不得起,以緻受李榮春打的宛如殺豬一般大叫。那李榮春一邊打一邊問道:“花子能,爾這狗奴才,還是要放施小姐出來抑是不放出來?”花子能說:“放出什麽來?”李榮春道:“爾還假呆麽?我說就是放出施小姐。”那花子能被打不過,疼痛難當,想要脫身,遂答道:“待我去放他出來。”李榮春道:“也不怕爾不放他出來。”把腳一放,那花子能爬起身來直跑入内,吩咐家人快快将門一盡鎖的,自己跑進後花園,一路大聲叫道:“教師,教師那裏去了?”

且說那教師姓曹名珏,字天雄,混名叫做生鐵羅漢,乃江西南昌府人氏。尚有一位兄弟叫做曹天吉,混名叫做小呂布賽溫侯,本事比着天雄還高。那花子能請了天雄來家爲教師,每年束金三百兩,在家學習拳捶。雖然學了兩年,一則卻無甚勤學,二則被酒色過度,以此被李榮春一按就倒。那花子能一路喊進園中來,曹天雄正在荷花池邊玩花,隻見花子能喊叫而來,曹天雄問道:“少爺爲何如此慌忙?”花子能叫道:“教師,不好了,李榮春打進我家來了,打得我身上痛疼難當,幾乎性命難保。”曹天雄又問道:“爲着何事?李榮春怎敢打上門來?”

花子能道:“爲着施碧霞起見。”曹天雄道:“施碧霞是何等之人,李榮春怎麽爲他鼎力打上門來?”花子能見問,遂将前事說了一遍。

曹天雄聽了,心中想道:“那李榮春乃官家公子,多行好事,濟困扶危,人人皆感其恩,就是他州外府亦聞其名。今日爲了施碧霞事打上門來,雖然不該,内中總亦有緣故,我想情理少爺必曲,兼恃強行事。待我去向他分解分解,我把好言相勸,釋其兩邊仇恨,免得他二人結怨,豈不是好。”想了一回,叫道:“少爺不必發怒,任他三頭六臂也不怕他。”花子能道:“教師,爾不可看輕了他的本事,然他本事實在利害,須要仔細仔細将他拿來,我好架起松柴把他活活燒死才雪了我胸中恨氣。一來教師也顧自己名聲,二來爾的本事高強亦揚四海,我除束修外再添五十兩作謝金,爾快去将他拿來。”曹教師應道:“少爺說那裏話,小可在少爺府中多謝少爺照顧,感恩不盡,難道一點小事就要加恩說謝?此情小可不敢當。”說完即刻來到廳後屏風邊,隻見丫頭使女并家人們在這裏亂跑亂走,喊聲:“不好了,打得落花流水。”又有一個丫頭說:“不可連白玉的花瓶也被他打破了。”說聲未完,隻聽乒乓一聲,白玉花瓶果然粉碎了。那丫頭們說:“不好了,可惜三千兩銀子買這玉花瓶被他打破了。”

不說丫頭使女亂亂紛紛,且說李榮春要等花子能放出施小姐,誰知等到半日不見出來,叫了幾聲又無人答應。李榮春一時心頭火發,大叫一聲道:“花子能,爾這狗奴才,既然不放施小姐出來,我就要打進去了。”說聲未完,将一隻楠木的八仙桌兩手一搖,扯斷兩支桌腳拿在手中,将廳上所有椅桌、桌上所排玩器等件盡行打得粉碎,就是壁上挂起名人山水字畫也一盡撇破。正值打得高興,忽見曹天雄走出廳來,喝退衆丫頭道:“爾們在此看甚麽?還不進去。”這些丫頭并家人被教師一喝便退去。曹天雄遲遲上前叫道:“李大爺何必如此發怒,可已罷了。”李榮春正打得興起,暮見裏面走出一座小寶塔來。

爾說是甚麽小寶塔?原來是曹天雄,因他生得上尖下大,猶如寶塔一般,故有是号。那李榮春因打得發興、一時心粗,也不問他是誰,舉起兩支桌腳亂打。曹天雄眼快,一見翻身就閃,便大喝道:李榮春休得無禮,我曹天雄在此。”李榮春問道:“爾是曹教師麽?别人怕爾,我李榮春是不怕爾,我若挪此桌腳打勝于爾亦算不得好漢,我與爾手對手拳對拳來鬥輸赢方算好漢。”說完将棹腳丢在一邊。曹天雄本是要來解勸的,今見李榮春要打他,他一時大怒,亦要與他見個高低,遂各人立一門戶,爾一拳我一拳,爾一腳我一腳,兩人在大廳上厮打約有三五十合未分勝敗。

那李榮春起先打了花子能,又打了這些家人,又将廳上物件暢打一回,此時又與曹天雄對敵,這一回雖然力微尚不怕他,還敵得過。誰知廳上被他打壞的桌椅七橫八直滿地俱是,那李榮春的腳被這些椅桌腳纏絆,一時移動不得,被曹天雄兩手按住,飛起一腳把李榮春踢倒在地,随用腳踏住背心。花子能在屏風後看見曹天雄打倒了李榮春,遂大聲叫道:“衆家人,爾們快快将這個小狗奴才捆縛起來。”這些家人慌忙挪索向前圍住,将李榮春緊緊捆縛了。曹天雄呵呵大笑道:“李榮春,爾如今才曉我的利害麽?”此時李榮春若肯認輸了曹天雄,叫聲:“曹教師,方才是我不是,今已知罪矣,放我回去感恩不盡,自當厚報。”曹天雄也就放了他回去。誰知李榮春是梗性的人,死也不肯服輸,而且又非是真輸的,不過被椅桌腳絆住跌此一倒,故被他拿住,如何肯服?反大喝道:“曹天雄我的兒,爾李大爺非是真輸了爾,不過被椅腳害了,被爾僥幸成功,誰肯服爾這狗瘟的門客?爾的本事想來亦有限的,非可誇言,若花家勢敗,我李大爺要爾來我書房倒尿瓳還不中我意。”曹天雄聽了一發大怒,罵道:“爾這無知的狗匹夫,而今被我拿住還敢無禮麽?”那李榮春又轉看花子能,遂大罵道:,‘花子能爾這狗奴才,敢拿爾李大爺麽?教爾死無葬身之地,爾的子女将來爲盜爲娼。”罵不絕口。花子能被他一罵氣得亂跳,叫家人:“爾們快将這賊囚吊在梧桐樹上,等到三更時候架起松柴将他活活燒死。”這些家人答應一聲道:“曉得。”遂蜂擁上前,将李榮春拖拖扯扯拿到花園内吊在梧桐樹上。花子能又吩咐花瑞、花興、花福、花祿、花冰道:“爾們大家須要小心看守,休得使他逃走了,明日領賞。”又叫花吉、花祥、花雲、花慶道:“爾們去架起松柴,端正松香、硫磺、焰硝,此物件大家須要小心,早備其便,明日一齊領賞。”衆家人各各前去辦理不表。

再說花子能同曹天雄來到書房坐下,又吩咐花榮道:“爾去吩咐管門的,言少爺吩咐:若李榮春家中有人來問,隻說他并不曾來,不許漏風。如若漏了風聲,也是拿來一樣燒死。”

花榮應道:“不必吩咐,小人曉得。”爾說花家這些松柴、硫磺、焰硝焉有是便?系平時備辦的,若有人得罪了他,便拿來就是放火燒死,不知燒了多少人。

再說花子能吩咐廚房備酒與曹教師賀功,不一時家人将酒席安排,請少爺與曹教師入席,花子能遂與曹天雄分東西而坐,對面而飲。花子能說:“方才若不是教師拿住了這狗奴才,我們家裏物件定要被他一盡打完了。”曹天雄道:“少爺說那裏話。我想李榮春的本事隻好欺着少爺,小可的拳,他怎麽便宜得去?”花子能道:“果然好個天生的生鐵羅漢,今日俾李榮春曉得教師的利害,今日是他撥草尋蛇惹出來,并非是我無端與他作對。這個若不害死使其逃回,譬如放虎歸山,終有後患,不如早将他燒死除了禍根。”曹天雄道:“方才少爺說施碧霞之事,小可尚未明白,其中到底是怎樣的還要請教說個明白。”

花子能道:“若說施碧霞的面貌果然是妙不可言,他乃山海關總兵之女,要到甯波去尋他的親人,誰知到此母親死了,兄長又病,他故賣身葬母,被我見了接到家中以做小妾。那知李芳敢來我家争奪,強要此人。今日若不是教師将他拿住,還不知要怎麽樣的打了。此時他乃籠中之鳥,到今夜三更便是落火的鬼了。”曹天雄道:“少爺,這是李榮春自來送命的。”花子能應道:“這叫死而無怨。”曹天雄道:“少爺,那施碧霞既是少爺心愛的人,何不擇一吉日以成親,也是一件正事。”花子能歎了一聲口氣道:“不要說起,可恨這個賤人心性強硬,執意不從,反把我一連三倒。”曹天雄道:“吓,他乃一個女子,怎敢如此無禮麽?”花子能道:“我也看不出他有此本事。

”曹天雄道:“任他有通天的本事,到此地好似鼠入瓶中出路難。”花子能道:“就是爲此,我所以任他倔強,我心無怨,不怕他鯉魚不上金鈎釣。”

不說他二人飲酒談叙,且說這丫頭都說:“可惜李大爺,爲着施小姐一人,卻自己身體将以陷入火坑,死在目前。不知他做了多少好事,救了多少的人,今日卻叫誰人來救他,我們大家來看燒人。”内中有一個道:“甚麽好看?前日我曾看過了,臭氣難聞,大家早睡的好。”衆人齊道:“不錯,早睡的好。”誰知被了一位救星聽見此事,想欲來救他。不知此人是誰,能救得他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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