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錢王入朝,太祖曰謀下江南,許以舉兵援助,歸語其臣沈倫,倫再嗟歎。錢王扣之,倫雲:“江南是兩浙之籓籬,藩籬若撤,堂奧豈得而安耶?大王指日納土矣。”宣和年,結女真攻契丹,契丹果滅,随即二帝北狩,此亦自撤藩籬也。今又以滅金國,蒙古橫行襄蜀,此又自撤藩籬矣。喬行簡爲淮西漕,便民五事,曾說此一項,是亦祖江南之沈倫也。
壽皇賜宰執宴,禦前雜劇妝秀才人,首問曰:“第一秀才仙鄉何處?”曰:“上黨人。”次問:“第二秀才仙鄉何處?”曰:“澤州人。”又問:“第秀才仙鄉何處?”曰:“湖州人。”又問:“上黨秀才,汝鄉出甚生藥?”“某鄉出人參。”次問:“澤州秀才,汝鄉出甚生藥?”“某鄉出甘草。”次問:“湖州出甚生藥?”“出黃蘖。”“如何湖州出黃蘖?”“最是黃蘖苦人。”當時皇伯秀王在湖州,故有此語。壽皇即日召入,賜第奉朝請。
何自然中丞上疏,乞朝廷并庫,壽皇從之。方且講究未定,禦前有燕,雜劇伶人妝一賣故衣者,持褲一腰,隻有一隻褲口,買者得之,問如何著?賣者雲:“兩腳并做一褲口。”買者雲:“褲卻并了,隻恐行不得。”壽皇即寝此議。
世之巧宦者,皆謂之鑽。班固雲:“商鞅挾術以鑽孝公。”嘉定間,士大夫有一戲論,于從政雲将仕皆得改官,獨顔子孔門四科之首,不得改官。夫子曰“回也不改”,顔子鑽錯了。鑽之彌堅,如何改官。
天寶間,楊貴妃寵盛,安祿山、史思明之作亂,遂有楊安史之謠。嘉定間,楊太後、史丞相、安樞密,亦有楊安史之謠。時異事異,姓偶同耳。
平江道士袁宗善曾遇異人,得驗狀法,遭際殿,賜通真先生。壽皇一日使中貴持白紙幅,默禱在内,令通真書來。中貴先排定資次,第一紙書不可行,第二紙書無分,第紙書真真二字,奏呈壽皇,隔數月皆驗。不可行,要請陵寝,北報不從;無分,乃小劉娘子要冊後半年而殂;真真二字,乃受禅光宗。後來光宗有心疾,壽皇宣通真,私問二真字,通真奏雲:“臣書先定,二真合成一字,即字。”壽皇大喜,前定皆驗,賜赉甚厚。此袁通真親與先君言。
有一川官在都乞差遣,一留四年,題一詩在僦樓之壁曰:“朝看貝葉牢籠佛,夜禮星辰取奉天。呼召歸來聞好語,初初四亦欣然。”初、初四即二仆也。因此詩傳搖京下,遂得缺而去。
王黼宅與一寺爲鄰,有一僧,每日在黼宅溝中流出雪色飯顆,漉出洗淨曬幹,不知幾年,積成一囤。靖康城破,黼宅骨肉絕糧,此僧即用所收之飯,複用水淘蒸熟,送入黼宅,老幼賴之無饑。嗚呼!暴殄天物,聖人有戒。宣和年間,士大夫不以天物加意,雖溝渠污穢中,棄散五谷,及其餓餒之時,非僧積累之久,一家皆絕食而死,可以爲士大夫暴殄天物者戒。
荊公黜詞賦,尊經獨《春秋》,非聖經不試,所以元祐諸人多作《春秋傳解》。自胡安定先生始,如孫莘老輩,皆有《春秋集解》,則知熙甯、元祐諸人議論,素不同矣。唐子西雲:“挾天子以令諸侯,諸侯必從,然謂之尊君則不可;挾《六經》以令百氏,百氏必服,然謂之尊經則不可。”
蜀士胡其姓者,知其女貴,能生子作宰相,攜入京師,尋一朝士生宰相者,即與之。遇道間見韓光祿國華,拜于馬首雲:“年在京師,閱人多矣。光祿必生宰相子,敢以女爲獻。”後果生魏公。今韓氏家廟有胡夫人,即斯人女也。
錢參政良臣之妻弟章其姓者,自南康守回,忽進拟浙東倉,孝皇忽雲:“執政妻黨,便得好官。”參政李彥穎奏雲:“章守南康有聲,諸台列薦,以此除激勵作郡者。”章某見乞祠,孝皇雲:“且與祠。”章由是而不複起矣。
謝文昌源明,館伴北使,時甯廟初即位,定冊時諸臣頗有議論,北使忽問謝雲:“伊尹放太甲于桐,此何義?”指光宗屬疾而言。謝答曰:“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不可。”避一簒字,朝論甚偉。
李季章奉使北庭,虜館伴發一語雲:“蘇東坡作文愛用佛書中語。”李答雲:“曾記《赤壁懷古》詞所雲:‘羽扇綸巾,談笑間,樯舻灰飛煙滅。’所謂‘灰飛煙滅’四字,乃《圓覺經》中語雲‘火出木燼,灰飛煙滅’也。”北使默無語。
開禧議和,首遣方信孺通書奉使,和議未成,欲遣輔漢卿,輔辭以考亭諸生,老不稱使,乃薦王都廂楠代爲行人。王往還至四,敵有一伴使顔元者,問韓侂胄是甚麽人?答雲:“魏公之孫,吳太後之肺腑,有擁佑之勳。”又問雲:“官裏如何信任他,不知去得他否?”王答雲:“大臣去留,出自聖斷。”伴使就懷中取出本朝省劄,韓侂胄軍怒,已擊死。王爲之驚駭。當時一語之差,豈不失兩國之體?則知專對之爲難事也。
衛社稷宗社者,大臣職也;死社稷宗社者,大臣之不幸也。韓侂胄柄國,皆由道學諸公激之使然。紹熙五年七月,光宗屬疾,甯皇未内禅,外朝與中禁勢相隔絕,趙忠定招侂胄通太後意,中官關禮同任往來之旨。甯廟即位,諸公便掩侂胄一日之勞,嗾台谏給舍攻其專辄之罪,此時侂胄本不知弄權怙勢爲何等事,道學諸公反教之如此爲之弄權,如此爲之怙勢,及至太阿倒持,道學之禍起矣。後十年,坤鑒一進資善一疏,起于張镃、吳衡、王居安之謀,其他皆因人成事者也。和議成,奉使許奕,吳衡副之。敵索首謀,函首至濠,二使不敢進,小使往返數次。敵雲既是講和,必無創出禮數,國信不必慮。函首才至敵界,敵中台谏交章言:“韓侂胄忠于其國,缪于其身,封爲忠缪侯。”将函首祔葬于魏公韓某墓下,仍劄報南朝。當時丘宗卿開督府在建康,備坐北劄,遍劄諸州監司。先父适漕淮東,親得此劄,幸一見之。
侬智高發解不得志,遂起兵兩廣,遂有“兩解試攝官”之格。張元因殿試落第,徑往西夏,自此殿無黜落之士。
施宜生以賀正使來,韓子師館伴,因語《日射十六熊賦》雲:“雲屯八百萬騎,日射十六熊。”以八百萬騎對十六熊,何其鮮哉!宜生語塞。大抵南北二使,皆不深書,司射所載,熊即侯也,非獸也。
乖厓張公帥蜀時,請于朝創用楮币,約以百界。嘗見蜀老儒輩言,謂此是世數所關,七八年前已及九十九界,蜀阃建議,虛百界不造,而更造所謂第一界,行之未久,而蜀遂大壞。時數之論,于是爲可信。
辛卯歲,北來人數百輩,暫寓于襄陽府九華寺,有一人題詩于壁雲:“幹戈未定各何之,一事無成兩鬓絲。蹤迹大綱王粲傳,情懷小樣杜陵詩。鹡鸰信斷雲千裏,烏鵲巢寒月一枝。安得中山千日酒,陶然直到太平時。”雖未爲絕唱,讀之亦使人增感也。
少遊《郴陽》詞雲:“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知何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詩話謂“斜陽暮”語近重疊,或改“簾栊暮”。既是“孤館閉春寒”,安得見所謂簾栊?二說皆非。嘗見少遊真本,乃“斜陽樹”,後避廟諱,故改定耳。山谷詞“杯行到手莫留殘,不到月斜人散”,詩話謂或作“莫留連”,意思殊短。又嘗見山谷真迹,乃是“更留殘”,詞意便有斡旋也。
鶴山先生母夫人方坐蓐時,其先公晝寝,夢有人朝服入其卧内,因問爲誰?答曰:“陳了翁。”覺而鶴山生,所以用其号而命名。陳瑩中前名登第,後兩甲子,鶴山中第,亦第名。其出處風節相似處極多。在東南時,有了翁家子孫,必異遇之。
章子厚在政府,有惇賊邦曲之号。一日邦直又複唐巾裹,子厚曰:“未消争競,隻煩公令嗣戴來略看。”子由語張文潛曰:“廟堂之上,谑語肆行,在下者安得不風靡?”
王嘉叟題王龜齡詹事祠堂詩:“當時孤論偶相同,終始知心每愧公。才見安車延绮季,遽嗟石室祀文翁。百年公議分明在,一饷紛華究竟空。白發舊交衰甚矣,尚能留面對高風。”自注雲:“始予與龜齡别,嘗謂吾輩會合不可常,但令常留面目,異時可複相見。龜齡再擊節,後一見必誦此言。”
東坡《水龍吟·笛詞》八字谥:“楚山修竹如雲,異材秀出千林表”,此笛之質也;“龍須半翦,鳳膺微漲,玉肌勻繞”,此笛之狀也;“木落淮南,雨晴雲夢,月明風袅”,此笛之時也;“自中郎不見,将軍去後,知辜負,秋多少”,此笛之事也;“聞道嶺南太守,後堂深綠珠嬌小”,此笛之人也;“绮窗學弄,涼州初試,霓裳未了”,此笛之曲也;“嚼徵含宮,泛商流羽,一聲雲杪”,此笛之音也;“爲使君洗盡,蠻煙瘴雨,作霜天曉”,此笛之功也。五音已用其四,乏一“角”字。“霜天曉”,歇後一“角”字。
歐陽公《論琴帖》:“爲夷陵令時,得琴一張于河南劉,蓋常琴;後作舍人,又得一琴,乃張奧琴也;後作學士,又得一琴,則雷琴也。官愈昌,琴愈貴,而意愈不樂。在夷陵,青山綠水,日在目前,無複俗累,琴雖不佳,意則自釋;及作舍人學士,日奔走于塵土中,聲利擾擾,無複清思,琴雖佳,意則昏雜,何由有樂?乃知在人不在器也。若有心自釋,無弦可也。”
濮上陳抟以《先天圖》傳種放,放傳穆修,修傳李之才,之才傳邵雍。放以《河圖》、《洛書》傳許堅,堅傳範谔昌,谔昌傳劉牧。修以《太極圖》傳惇頤,惇頤傳二程。濓溪得道于異僧壽涯,晦庵亦未然其事,以異端疑之。
漢人尚氣好博,晉人尚曠好醉,唐人尚文好狎,本朝尚名好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