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篇亡而後有騷、賦,騷、賦難入樂而後有古樂府,古樂府不入俗而後以唐絕句爲樂府,絕句少宛轉而後有詞,詞不快北耳而後有北曲,北曲不諧南耳而後有南曲。
何元朗雲:“北人之曲,以九宮統之。九宮之外,別有道宮、高平、般涉三調。南人之歌,亦有南九宮,然南歌或多與絲竹不協,豈所謂土氣偏詖,鍾律不得調平者耶?”
凡曲:北字多而調促,促處見筋;南字少而調緩,緩處見眼。北則辭情多而聲情少,南則辭情少而聲情多。北力在絃,南力在闆。北宜和歌,南宜獨奏。北氣易粗,南氣易弱。此吾論曲三昧語。
仙呂調宜清新緜邈,南呂宮宜感歎傷惋,中呂宮宜高下閃賺,黃鍾宮宜富貴纏綿,正宮宜惆悵雄壯,道宮宜飄逸清幽,大石宜風流醞藉,小石宜旖旎嫵媚,高平宜條蕩滉漾,般涉宜拾掇坑塹,歇指宜急倂虛歇,商角宜悲傷宛轉,雙調宜健捷激梟,商調宜悽愴慕怨,角調宜典雅沈重,越調宜陶寫冷笑。*
周德清雲:“關、鄭、白、馬,一新製作,韻共守自然之音,字能通天下之語,字暢語俊,韻促音調。”又雲:“諸公已矣,後學莫及。蓋不悟聲分平、仄,字別陰、陽。此二言者,乃作詞之膏肓,用字之骨髓,皆不傳之妙,獨予知之,屢嘗揣其聲病于桃花、扇影而得之也。”
虞伯生雲:“吳、楚傷于輕浮,燕、冀失於重濁,秦、隴去聲爲入,梁、益平聲似去;河北、河東,取韻尤遠。”
作詞十法,亦出德清。稍刪其不切者。一、造語。謂可作者:樂府語、經史語、天下通語。予謂經史語亦有可用不可用。不可作者:俗語、蠻語、謔語、嗑語、市語、方語、書生語、譏誚語。愚謂謔、市、譏誚,亦不盡然,顧用之何如耳。又語病、語澀、語粗、語嫩,皆所當避。二、用事。明事隱使,隱事明使。三、用字。生硬字、太文字、太俗字及襯?字太長者,皆所當避。四、陰陽。如同一東韻也,輕如東、鍾、松、沖之類爲陰,重如同、戎、龍、窮之類爲陽。喚押轉點,各有宜用。五、務頭。要知某調某句某字是務頭,可施俊語於上。楊用修乃謂務頭是部頭,可發一笑。六、對偶。有扇面對、重疊對、救尾對。七、末句。八、去上。九、定格。如仙呂、南品、中呂、正……有子母,謂字少聲多者,聲多字少者。
馬緻遠“百歲光陰”,放逸宏麗,而不離本色。押韻尤妙。長句如:“紅塵不向門前惹,綠樹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補牆東缺。”又如:“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俱入妙境。小*語如:“上牀與鞋履相別。”大是名言。結尤疎俊可詠。元人稱爲第一。眞不虛也。
北曲故當以《西廂》壓卷。如曲中語:“雪浪拍長空,天際秋雲捲,竹索纜浮橋,水上蒼龍偃。”“滋洛陽千種花,潤梁園萬頃田。”“東風搖曳垂楊線,遊絲牽惹桃花片,珠簾掩映芙蓉面。”“法鼓金鐃,二月春雷響殿角;鐘聲佛號,半天風雨灑松梢。”“不近喧譁,嫩綠池塘藏睡鴨;自然幽雅,淡黃楊柳帶棲鴉。”是駢儷中景語。“手掌兒裏奇擎,心坎兒裏溫存,眼皮兒上供養。”“哭聲兒似鶯囀喬林,淚珠兒似露滴花梢。”“繫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瘦減了三楚精神。”“玉容寂寞梨花朵,胭脂淺淡櫻桃顆。”是駢儷中情語。“他做了影兒裏情郎,我做了畫兒裏愛寵。”“拄著拐幫閒鑽懶,縫合脣送暖偷寒。”“昨夜箇熱臉兒對面搶白,今日箇冷句兒將人廝侵。”“半推半就,又驚又愛。”是駢儷中諢語。“落紅滿地胭脂冷,夢裏成雙覺後單。”是單語中佳語。隻此數條,他傳奇不能及。
元人曲,如“紅塵不向門前惹,綠樹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補牆東缺。”“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景中雅語也。“池中星玉盤亂灑水晶丸,松梢月蒼龍捧出軒轅鏡。”“紅葉落火龍褪甲,蒼松蟠怪蟒張牙。”“水面雲山,山上樓臺。山水相連,樓臺上下,天地安排。”景中壯語也。“仙翁何處煉丹砂?一縷白雲下。客去齋餘,人來茶罷,歎浮生,數落花。楚家?漢家?做了漁樵話。”“黃蘆岸白蘋渡口,綠楊堤紅蓼灘頭。雖*無刎頸交,頗有忘機友。點秋江白鷺沙鷗,傲殺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意中爽語也。“十二玉欄天外倚。望中原,思故國。感慨傷悲,一片鄉心碎。”情中快語也。“笑撚花枝比較春,輸與海棠三四分。再偷勻,一半兒胭脂一半兒粉。”情中冶語也。“參旗動,鬥柄挪,爲多情攬下風流禍。眉攢翠蛾,裙拖絳羅,襪冷淩波。耽驚怕萬千般,得受用些兒個。”“側耳聽門前去馬,和淚看簾外飛花。”“怕黃昏不覺又黃昏,不銷魂怎地不銷魂?新啼痕間舊啼痕,斷腸人送斷腸人。”“春將去,人未還,這其間,殃及殺愁眉淚眼。”“把團圓夢兒生喚起。誰,不做美?呸,卻是你!”情中悄語也。“怨青春,捱白畫,怕黃昏。”“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情中緊語也。“五眼雞丹山鳴鳳,兩頭蛇南陽臥龍,三腳貓渭水非熊。”“糟醃兩個功名字,醅淹千古興亡事,麺埋萬丈虹霓志。不達時皆笑屈原非,但知音便說陶潛是。”諢中奇語也。“搊殺銀箏韻不眞,揉癢天生鈍。縱有相思淚痕,索把拳頭揾。”諢中巧語也。
元人歸隱詞《沈醉東風》雲:“問天公許我閒身,結草爲標,編竹爲門。鹿、豕成羣,魚、蝦作伴,鵝、鴨比鄰。不遠遊堂上有親,莫居官朝裏無人。黜陟休雲,進退休論。買斷青山,隔斷紅塵。”頗有味而佳。
《得勝令》,元人有詠指甲者:“宜將鬭草尋,宜把花枝浸,宜將繡線勻,宜把金針紝,宜操七弦琴,宜結兩同心,宜托腮邊玉,宜圈鞋上金。難禁,得一掐通身沁。知音,治相思十箇針。”豔爽之極,*又出王、關上矣。非舜耕《詠睡鞋》可比。
《西廂》久傳爲關漢卿撰,邇來乃有以爲王實夫者。謂:“至郵亭夢而止。”又雲:“至‘碧雲天黃花地’而止,此後乃漢卿所補也。”初以爲好事者傳之妄。及閱《太和正音譜》,王實夫十三本,以《西廂》爲首,漢卿六十一首,不載《西廂》,則亦可據。第漢卿所補商調《集賢賓》及《掛金索》:“裙染榴花,睡損胭脂皺;紐結丁香,掩過芙蓉扣;線脫珍珠,淚溼香羅袖;楊柳眉顰,人比黃花瘦。”俊語亦不減前。今世所演習者:《北西廂記》出王實甫,《馬丹陽度任風子》出馬緻遠,《範張鷄黍》出宮大用,《拜月亭》、《單刀會》出關漢卿,《兩世姻緣》出喬夢符,《誶範睢》出高文秀,《U梅香》、《王粲登樓》、《倩女離魂》出鄭德輝,《風雪酷寒亭》出楊顯之,《伍員吹簫》、《莊子歎骷髏》出李壽卿,《東坡夢》、《辰鈎月》出吳昌齡,《陳琳抱粧盒》、《王允連環記》、《敬德不伏老》、《黃鶴樓》、《千裏獨行》不著姓氏,皆元人詞也。
涵虛子記元詞一百八十七人:“馬東籬如朝陽鳴鳳,張小山如瑤天笙鶴,白仁甫如鵬摶九霄,李壽卿如洞天春曉,喬夢符如神鰲鼓浪,費唐臣如三峽波濤,宮大用如西風鵰鶚,王實甫如花間美人,張鳴善如彩鳳刷羽,關漢卿如瓊筵醉客,鄭德輝如九天珠玉,白無咎如太華孤峯。”已上十二人爲首等。“貫酸齋如天馬脫羈,鄧玉賓如幽谷芳蘭,滕玉霄如碧漢閒雲,鮮于去矜如奎壁騰輝,商政叔如朝霞散彩,範子安如竹裏鳴泉,徐甜齋如桂林秋月,楊淡齋如碧海珊瑚,李緻遠如玉匣昆吾,鄭廷玉如佩玉鳴鑾,劉廷信如摩雲老鶻,吳西逸如空谷流泉,秦竹村如孤雲野鶴,馬九臯如*
松陰鳴鶴,石子章如蓬萊瑤草,蓋西村如清風爽籟,朱廷玉如百卉爭芳,庾吉甫如奇峯散綺,楊立齋如風煙花柳,楊西庵如花柳芳姸,胡紫山如秋潭孤月,張雲莊如玉樹臨風,元遺山如窮崖孤松,高文秀如金盤牡丹,阿魯威如鶴唳青霄,呂止庵如晴霞結綺,荊幹臣如珠簾鸚鵡,薩天錫如天風環佩,薛昂夫如雪窗翠竹,顧均澤如雪中喬木,周德清如玉笛橫秋,不忽麻如閒雲出岫,杜善夫如鳳池春色,鍾繼先如騰空寶氣,王仲文如劍氣騰空,李文蔚如雪壓蒼松,楊顯之如瑤臺夜月,顧仲清如雕鶚沖霄,趙文寶如藍田美玉,趙明遠如太華晴雲,李子中如清廟朱瑟,李取進如壯士舞劍,吳昌齡如庭草交翠,武漢臣如遠山疊翠,李直夫如梅邊月影,馬昂夫如秋蘭獨茂,梁進之如花裏啼鶯,紀君祥如雪裏梅花,于伯淵如翠柳黃鸝,王廷秀如月印寒潭,姚守中如秋月揚輝,金志甫如西山爽氣,沈和甫如翠屏孔雀,睢景臣如鳳管秋聲,周仲彬如平原孤隼,吳仁卿如山間明月,秦簡夫如峭壁孤松,石君寶如羅浮梅雪,趙公輔如空山清嘯,孫仲章如秋風鐵笛,嶽伯川如雲林樵響,趙子祥如馬嘶芳草,李好古如孤松掛月,陳存甫如湘江雪竹,鮑吉甫如老蛟泣珠,戴善甫如荷花映水,張時起如雁陣驚寒,趙天錫如秋水芙蕖,尚仲賢如山花獻笑,王伯成如紅鴛戲波。”已上七十人次之。又有董解元、盧疎齋、鮮于伯機、馮海粟、趙子昂、班彥功、王元鼎、董君瑞、查德卿、姚牧庵、高拭(即作《琵琶記》者)、史敬先、施君美、汪澤民輩,凡百五人,不著題評,抑又其次也。虞道園、張伯雨、楊鐵崖輩,俱不得與,可謂嚴矣。*
國初十有六人:“王子一如長鯨飲海、又如漢庭老吏,劉東生如海嶠雲霞,王文昌如滄海明珠,谷子敬如崑山片玉”;可入首等。“藍楚芳如秋芳桂子,陳克明如孤鶴鳴臯,穆仲義如洛神淩波,湯舜民如錦屏春風,賈仲名如錦帷瓊筵,楊景言如雨中之花,蘇復之如雲林之豹,楊彥華如春風飛花,楊文奎如匡廬疊阜,夏均政如南山秋色,唐以初如仙女散花”,可次貫酸齋輩。
元微之《鶯鶯傳》,謂微之通於姑之子,而托名張生者。有爲微之考據中表親戚甚明。且《會眞詩》止載和章,而闕張本辭,大約可推。高則成《琵琶記》,其意欲以譏當時一士大夫,而托名蔡伯喈,不知其說。偶閱《說郛》所載唐人小說:“牛相國僧孺之子繁,與同人蔡生邂逅文字交,尋同舉進士。才蔡生,欲以女弟適之。蔡已有妻趙矣,力辭不得。後牛氏與趙處,能卑順自將。蔡仕至節度副使。”其姓事相同,一至于此,則成何不直舉其人,而顧誣衊賢者至此耶?
則成所以冠絕諸劇者,不唯其琢句之工、使事之美而已,其體貼人情,委曲必盡,描寫物態,仿佛如生;問答之際,了不見扭造:所以佳耳。至于腔調微有未諧,譬如見鍾、王跡,不得其合處,當精思以求詣,不當執末以議本也。
偶見歌《伯喈》者雲:“浪暖桃香欲化魚,期逼春闈,詔赴春闈。郡中空有辟賢書,心戀親闈,難捨親闈。”頗疑兩下句意各重,而不知其故。又曰“詔”、曰“書”,都無輕重。後得一善本,其下句乃:“浪暖桃香欲化魚,期逼春闈,難舍親闈。郡中空有辟賢書,心戀親闈,難赴春闈。”意既*不重,而“期逼”與上“欲化魚”字應,“難赴”與“空有”字應,益見作者之工。
南曲之美者,無過於《題柳》“窺青眼”,而中亦有牽強寡次序處。《題月》“長空萬裏”,可謂完麗,而苦多蹈襲。“人別後”是元人作,不免雜以凡語。祝希哲“玉盤金餅”,是初學人得一二佳句耳。大抵宋詞無累篇,而南北曲少完璧,則以繁簡之故也。
《琵琶記》之下,《拜月亭》是元人施君美撰,亦佳。元朗謂勝《琵琶》,則大謬也。中間雖有一二佳曲,然無詞家大學問,一短也;既無風情,又無裨風教,二短也;歌演終場,不能使人墮淚,三短也。《拜月亭》之下,《荊釵》近俗而時動人,《香囊》近雅而不動人,《五倫全備》是文莊元老大儒之作,不免腐爛。何元朗極稱鄭德輝《U梅香》、《倩女離魂》、《王粲登樓》,以爲出《西廂》之上。《U梅香》雖有佳處,而中多陳腐措大語,且套數、出沒、賓白,全剽《西廂》。《王粲登樓》事實可笑,毋亦厭常喜新之病歟?
“暗想當年羅帕上把新詩寫”南北大散套,是元人作。學問才情,足冠諸本。
周憲王者,定王子也。好臨摹古書帖,曉音律。所作雜劇凡三十馀鍾,散曲百餘,雖才情未至,而音調頗諧,至今中原絃索多用之。李獻吉《汴中元宵絕句》雲:“齊唱憲王新樂府,金梁橋上月如霜。”蓋實尋也。
劉瑾以擴充政務爲名,諸翰林悉出補部屬。鄠杜王敬夫,其鄉人也,獨爲吏部郎,不數月,長文選。會瑾敗,謫同知壽州。敬夫有雋才,尤長於詞曲,而傲睨多脫疎。人或讒之李文正,謂敬夫*當譏其詩。禦史追論敬夫,褫其官。敬夫編《杜少陵遊春》傳奇劇罵。李聞之,益大恚。雖館閣諸公,亦謂敬夫輕薄。遂不復用。敬夫與康德涵俱以詞曲名一時,其秀麗雄爽,康大不如也。評者以敬夫聲價不在關漢卿、馬東離下。
王渼陂所爲《折桂令》雲:“望東華人亂擁,紫羅襴老盡英雄。”此是名語。然上句“番身跳出麒麟洞”,“麒麟洞”杜撰無出。渼陂又有一詞雲:“暗想東華,五夜清霜寒駐馬。尋思別駕,一天霜雪曉排衙。”句特軒爽,四押亦佳,而“暗想”“尋思”四字,亦不稱。乃知完璧之難也。
趙王之“紅殘驛使梅”,楊邃庵之“寂寞過花朝”,李空同之“指冷鳳皇生”,陳石亭之《梅花序》,顧未齋之《單題梅》,皆出自王公,膾炙人口;然較之專門,終有間也。王威寕越《黃鶯兒》,隻是諢語,然頗佳。
楊狀元愼才情蓋世,所著有《洞天玄記》、《陶情樂府》、《續陶情樂府》,流膾人口,而頗不爲當家所許。蓋楊本蜀人,故多川調,不甚諧南北本腔也。摘句如:“費長房縮不就相思地,女媧氏補不完離恨天。別淚銅壺共滴,愁腸蘭焰同煎。和愁秋悶,經歲經年。”又:“傲霜雪鏡中紫髯,任光陰眼前赤電,仗平安頭上青天。”皆佳語也。第它曲多剽元人樂府,如“嫩寒生花底風”、“風兒疎刺刺”諸闋,一字不改,掩爲己有。蓋楊多抄錄秘本,不知久已流傳人間矣。
楊用修婦亦有才情。楊久戍滇中,婦寄一律雲:“雁飛曾不到衡陽,錦字何由寄永昌?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詔風煙若斷腸。曰歸曰歸愁歲暮,其雨其雨怨朝陽。相聞空有刀環約,何日金鷄下夜郎?”又《黃鶯兒》一詞:“積雨釀春寒,見繁花樹樹殘。泥塗滿眼登臨倦,江流幾灣?雪山幾盤?天涯極目空腸斷!寄書難,無情征雁,飛不到滇南。”楊又別和三詞,俱不能勝。
北人自王、康後,推山東李伯華。伯華以百闋《傍粧臺》爲德涵所賞。今其辭尚存,不足道也。所爲南劇《寶劍》、《登壇記》,亦是改其鄉先輩之作。二記餘見之,尚在《拜月》、《荊釵》之下耳,而自負不淺。一日問餘:“何如《琵琶記》乎?”餘謂:“公辭之美,不必言。第令吳中教師十人唱過,隨腔字改妥,乃可傳耳。”李怫然不樂罷。
陳大聲,金陵將家子。所爲散套,既多蹈襲,亦淺才情。然字句流麗,可入絃索。“三弄梅花”一闋,頗稱作家。
王舜耕,高郵人,有《西樓樂府》,詞頗警健。工題贈,善調謔,而淺于風人之緻。
谷繼宗,濟南人。所爲樂府,微有才情,尚出諸公之下。謝茂秦舊塡樂府,頗以柳三變自居;與予輩談詩後,慚怩不出,可謂“不遠之復”。
常明卿有《樓居樂府》,雖詞氣豪逸,亦未當家。
徐髯仙霖,金陵人。所爲樂府,不能如陳大聲穩協,而才氣過之。
北調如李空同、王浚川、何粹夫、韓苑洛、何太華、許少華,俱有樂府,而未之盡見。予所知者:*李尚寶先芳、張職方重、劉侍禦時達,皆可觀。近時馮通判惟敏,獨爲傑出,其闆眼、務頭、攛搶、緊緩,無不曲盡,而才氣亦足發之;止用本色過多,北音太繁,爲白璧微纇耳。金陵金白嶼鑾,頗是當家,爲北裏所貴。張有二句雲:“石橋下水轔轔,蘆花上月紛紛。”予頗賞之。
吾吳中以南曲名者:祝京兆希哲、唐解元伯虎、鄭山人若庸。希哲能爲大套,富才情,而多駁雜。伯虎小詞翩翩有緻。鄭所作《玉玦記》最佳,它未稱是。《明珠記》即《無雙傳》,陸天池采所成者,乃兄浚明給事助之,亦未盡善。張伯起《紅拂記》潔而俊,失在輕弱。梁伯龍《吳越春秋》,滿而妥,間流宂長。陸教諭之裘散詞,有一二可觀。吾嘗記其結語:“遮不住愁人綠草,一夜滿關山。”又:“本是個英雄漢,差排做窮秀才。”語亦雋爽。其他未稱是。
張伯起《紅拂記》一佳句雲:“愛它風雪耐它寒”,不知爲朱希眞詞也。其起句雲:“檢盡曆頭冬又殘,愛他風雪耐他寒。拖條竹杖家家酒,上個籃輿處處山。”亦自瀟灑。賀方回《浣溪紗》有雲:“淡黃楊柳帶棲鴉。”關漢卿演作四句雲:“不近誼譁,嫩綠池塘藏睡鴨。自然幽雅,淡黃楊柳帶栖鴉。”青出於藍,無並美矣。*
題詞評曲藻後
夫一代之興,必生妙才;一代之才,必有絕藝:春秋之辭命,戰國之縱橫,以至漢之文,晉之字,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是皆獨擅其美而不得相兼,垂之千古而不可泯滅者。雖然,即是數者,惟詞曲之品稍劣,而風月煙花之間,一語一調,能令人酸鼻而刺心,神飛而魄絕,亦惟詞曲爲然耳。大都二氏之學,貴情語不貴雅歌,貴婉聲不貴勁氣,夫各有其至焉。覽是編者,可以參二氏之三昧矣。庚辰秋日,江左茅一相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