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莫相憶

美好的回憶總是會被人所遺忘，所以人們盡可能的把它拍成了照片留作紀念，而傷痛的記憶沒有人會願意想起卻又總是在回想之中每一細節都變得愈加清晰，即使心再不覺得痛眼淚卻依然會流了下來，于是漸漸越來越不明白時間爲什麽沒有真的沖淡一切，如此看來不過都是一種欺騙自己安慰别人的最善良的謊言，時間能夠淡化的，唯隻有自己曾經最單純無辜的眼神而已。

眼神，顧楠記得自己也曾經有過那樣簡單又清澈的眼神，微笑着的時候眼睛總是亮亮的彎成了新月，哭的時候也是溢滿晶瑩剔透的眼淚，即使沉默不說人們也會很輕易的從她的眼中讀懂快樂與難過，所以顧楠很滿意自己的眼睛，也最喜歡看着别人的眼睛。

小學語文老師就總是講過眼睛是心靈的窗口，一個人的眼睛最能直白的表達出自己的内心世界，這句話留給了顧楠極爲深刻的印象，直到後來都深信不疑。

她喜歡有着漂亮的眼睛或者是明亮眼神的人，也以爲自己可以讀懂他們眼中的故事，直到步入社會遇到了很多的人發生了很多的事，她仍然會以衡量眼神來判斷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壞人，哪些是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哪些又是心口不一，虛情假意的人，朋友們總說她這叫幼稚，顧楠卻覺得，自己單純一點沒有什麽不好，起碼遇到了許多個和自已一樣有着善良眼神的好人。

2000年夏天顧楠認識了姜曉北，也正是在顧楠第一次相親的時候兩人見了面。顧楠讨厭相親，一直覺得相親這樣的事情即老土又可笑，在她看來讓原本兩個陌生的人以結婚對象爲目的坐到一起，覺得合得來就繼續深入了解不滿意則不必聯系，就像市場買菜一樣随心所欲，這樣荒誕的事情她無法接受，可是若不是爲了應付父母，顧楠也不曾想過自己會做了自己最不喜歡的事。

顧楠以敷衍的心理同意了相親，甚至回家後連相親的對象長相都沒有記清，或許唯一有些印象的就是記得男孩的眼睛似乎很好看，可惜的是嘴巴動過手術有些殘疾，顧楠想，自己即使不喜歡相親也不可能找一個有殘疾的人爲交往對象，要知道以她那樣的年紀，對愛情還是抱有着一定美好幻想的。

不過之前相親按照套路顧楠與男方已經互留了聯系号碼，當時出于禮貌顧楠對于男方的提問也模棱兩可的回答了幾句，沒想到男方對她的印象很好，當天晚上就主動發短信聯系。

收到信息後顧楠并沒有回複，這樣做已經算是很直白的拒絕了，隻是沒想到他并沒有死心，每天都會發來幾遍短信問候，盡管顧楠從沒有回複他的短信和電話，不過一來二去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姜曉北，顧楠覺得這個人像黏皮糖一樣甩不掉，而且臉皮有點厚，總之，不是顧楠會喜歡的類型。

直到有一天姜曉北再次打來了電話邀請一起吃飯，顧楠覺得有必要直接跟他講清楚，不想再被他繼續糾纏下去了，于是很痛快的答應了下來，而且在如約見面前顧楠不忘了打扮一番，不過是出于女孩子内心的一種高傲與虛榮，想必女孩子都會有如此的心理，那就是即使拒絕你也要在你心理留下最美的印象，讓你隻能望而歎息覺得是自己高攀不上的女神。

隻是在去往的途中，顧楠意外的扭折了高跟鞋的鞋跟也扭了腳，顧小北打來電話知道後立刻打車趕了過來，顧楠正一手拎着高跟鞋坐在馬路牙子邊兒上無聊的四處張望，等了還不到十分鍾就見顧小北滿頭是汗的跑了來。

顧楠說，既然你來了，那我就跟你把話說清楚後就打車回家，然而不等她再說什麽，姜曉北就轉身蹲了下來，說可以背着她把她送家去，路上她有什麽話可以慢慢的說，顧楠正要開口拒絕，卻又聽到姜曉北說，快上來吧，地上涼。

直到趴在了姜曉北的後背上，有着他背着自己向回路走去，顧楠也說不清自己爲什麽就因爲他的一句話而有些小感動，說不定是因爲顧小北看向她時那種小鹿一樣柔軟的眼神讓她不忍傷害，所以才會一直猶豫着拒絕的話該如何說出口才不會令他受傷。

随着姜曉北的腳步顧楠的身體也在他的背上一顫一顫，她清晰的感覺到他脊背上的衣服漸漸殷透的濕意，盡管走在樹蔭下可是臉上早已滿是汗水，刺兒立的頭發上也不時的折射出汗珠的光亮，顧楠滿心覺得過意，又懷疑是不是自己很重所以要求他把自己放下來，姜曉北卻說，背起就再也放不下了，七月的天氣本來就酷暑難耐，姜曉北背着她一直走了五條街。

女孩子的心房很薄弱，或許因爲對方的某句話，一個眼神，哪怕是一個微乎其微的動作都可能被打動，在這個世上，有哪個女孩不喜歡肯蹲在腳邊兒爲自己系鞋帶的男孩，又有哪個女孩會拒絕背着自己走了五條街後，男孩隻希望彼此即使不能交往也可以隻做普通朋友這樣的請求，顧楠的心思很簡單，也很容易被感動，雖然不能從感情方面接受姜曉北，但是覺得可以和姜曉北這樣的好人做朋友。

顧楠說自己與姜曉北之間隻是朋友，普通男女關系，而朋友們說男女之間有關系了就不會普通，而且也做不了永久的朋友，顧楠雖然堅持己見，但也十分清楚他們說得都沒有錯，姜曉北無時無刻的關心和問候，或是每逢節日必然會殷勤的送上禮物，這些舉動早就超脫了朋友之間的情意，姜曉北的心思她明白，可是他所以爲的日久生情，在顧楠看來隻是白費力氣。

一個人隻要從内心無法接受你，即使做再多的努力也隻是會令人感動而并非打動，顧楠也不清楚自己爲什麽從沒想過接受姜曉北，或許她也隻是不想承認自己和那些現實的女孩沒什麽不同，盡管姜曉北對她無微不至的體貼，也曾做過很多感動她的事情，可是抛開那些浪漫現實點來講，畢竟姜曉北工作也不行，而且戶口還是農村的，更重要的是他有殘疾，尤其唇上的那道明顯的傷疤還是令顧楠很介意的。

顧楠年紀不小了，要交往的對象一定會涉及談婚論嫁的一步，而婚姻是女孩子的終身大事，顧楠不得不慎重考慮，她不想一輩子心理都有個疙瘩，或者說結婚後有一天自己會後悔，所以考慮諸多不好的可能，她無法接受姜曉北。

2000年秋天，顧楠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身體的某處疼起來的時候讓她整個人汗如雨下，而且日漸憔悴。家裏是個小城鎮檢查不出确切的病因所以隻能到外邊大醫院去檢查，可是顧楠的父母身體也不好，一直都坐不了長途車，顧楠也不想讓父母跟着超心又折騰身體，所以決定自己一個人去，隻是不想在出發當天，姜曉北拎着包匆匆忙忙的跑到了車站來。

反正我都已經跟單位請好假也買好車票了，你總不能讓我再回去吧，姜曉北說，你自己出門不行，一個人照顧不好自己。

既然他都已經追來了顧楠也不好再說什麽，或許也根本不想拒絕，她是因爲不想讓父母擔心才硬撐着裝作堅強，可是沒有人知道她的内心有多麽的害怕與驚慌，她不清楚自己到底得了什麽病，也無數次猜疑過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症，甚至也想過這次出了家門是不是就回不來了，一個人孤單的在那陌生的城市裏死去，不過現在姜曉北肯陪着她，多少的讓她心裏踏實好受了些。

一路奔波來到了大城市的醫院後，也是姜曉北一個人跑前跑後的張羅着，預約了專家爲顧楠做了詳細的檢查,X光、化驗核磁共振等等等等，顧楠已然被折騰得暈頭轉向，心裏想着幸虧是姜曉北跟了來，否者自己一個人還沒等确定檢查結果就已經先被折騰倒了，也真的少跑了很多的冤枉路。

檢查結果很快就下來了，醫生說，顧楠的身體裏長了顆腫瘤，現在無法判斷是良性還是惡性腫瘤，需要做手術後才能确定。

對于顧楠來說這猶如驚天霹靂一般，盡管自己已經提前做了心理準備，可是親耳聽到了事實結果還是令她無法接受，厚厚的一沓檢查報告猶如死神的審判書一般，顧楠第一次知道了在死亡面前，自己是如何的脆弱和懦弱。

她沒有等姜曉北和醫生說完話便一個人偷偷的跑到了洗手間裏大哭了起來，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才終于冷靜了一些，她走出來時一擡頭正看到姜曉北站在洗手間的門口。

醫生确定了做手術的日期，姜曉北說，做吧。

顧楠忍不住的又想哭出來，強忍着眼淚說了一句，回家吧。

姜曉北立刻急了起來，有我在這陪你你怕什麽，他說，隻有做了手術病才能好。

顧楠的眼淚終于還是流了下來，終于還是将滿心的恐懼與害怕說了出來，她說，外一确定了是惡性腫瘤了怎麽辦，所以還不如像現在這樣不知道結果，雖然害怕但起碼還有些希望，所以你就别管我了。

這一次姜曉北沉默了許久，直到面色凝重的看着顧楠說道，手術是一定要做的，無論是好是壞我都會一直陪着你等着，即使是最壞的結果，你也别想讓我離開留下你一個人待着，我不能不管你，而且既然管了，就會負責到最後。

聽到了他的話顧楠早已經哭得泣不成聲，姜曉北在她最無助的時候伸出了手，也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又說出了她最最需要的話來，隻有她自己最清楚此時多麽需要一個人陪在身邊一直安慰自己支持自己，萬幸的是，姜曉北在這裏。

顧楠和姜曉北連夜坐車回到了家中，顧楠和父母隻說了簡單的情況，怕他們憂心所以并沒有告訴實情，然後三天後，收拾了所需日用品，便和姜曉北又坐車返回了醫院。

姜曉北給顧楠辦好了入院手續後，兩人便等待着第二天的手術通知，姜曉北一直跟顧楠講些自己的糗事逗顧楠開心，顧楠也配合的說說笑笑以掩飾自己内心的緊張不安，這是她第一次要被推進手術室，也不知道自己再次出來後，又要面對人生如何的宣判。

盡管害怕可是該來的還是會來，顧楠在被推進了手術室的時候，姜曉北一直緊握着顧楠的手追到了手術室門口，在顧楠的默許下，姜曉北以男友的身份在手術風險書上簽了字，當顧楠在手術台上意識漸漸飄遠時，腦海中浮現的是手術室的門關上時，姜曉北看來的滿是擔憂的眼神。

顧楠不知道姜曉北是不是真心的擔心着自己，或者說顧楠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是否也感到緊張不安，顧楠安心的睡了去，知道手術室的門外有一個人會一直等着她出來，她就已經很滿足了，在這個時候姜曉北沒有離開還能繼續陪在她的身邊，她感激他。

手術很順利，腫瘤取出後很快的确定爲良性，顧楠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已經醒了來，她看到姜曉北一邊跟着跑一邊沖她笑着，說我就知道你會沒事的，現在終于放心了吧。

顧楠一直懸着的心确實落了下來，她想自己也算是經曆了生死一關了，以後一定會好好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刻的，送進病房時覺得十分疲憊的顧楠閉上雙眼漸漸睡去，意識恍惚間隐約聽到床邊的護士說道，這姑娘真是有福氣，我跟那個男說已經确定良性的時候當時他就落淚了，看他那激動的模樣就知道有多在乎她了……

住院的一星期姜曉北一人忙前忙後的照顧着顧楠，病房裏其他人看在眼裏都沖顧楠誇她男朋友細心，顧楠笑而不語也不解釋，夜裏看着姜曉北在不遠處的空病床上蜷縮着睡覺，眼睛下有着明顯的陰影，臉色也焦黃，想來這些日子裏真的沒少折騰，顧楠思前想後的整整半宿沒有睡，一個女孩能夠遇到這樣真心待她的男孩并不容易，即便是自己的心是鐵打的，也已經被他捂熱了吧。

一周後顧楠出院，姜曉北辦好出院手續後又聯系了車，也細心的準備好了路上喝的熱水，顧楠每天都必須吃一大堆藥，那些紅紅白白的藥她自己都分不清楚，而姜曉北都記得，每到吃藥的時間必定會準備好了端到顧楠的面前，藥後再備上一顆話梅糖，姜曉北知道顧楠最喜歡吃的就是話梅糖。

回到家後，兩個人自然而然的确定了交往關系，顧楠沒有了拒絕他的理由，姜曉北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兩個人來往一天比一天密切，雖然顧楠也鬧過幾次脾氣，姜曉北性子倒是能忍，于是兩個人也吵不起來，顧楠的父母更不用說，對于姜曉北印象都很好，已經做好了日後兩人結婚的打算。

交往了不到一年，顧楠和姜曉北也終于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地步，并沒有什麽浪漫的求婚過程，兩家家長坐在一起談妥過禮和訂婚的日期，便決定下了一切，接下來的日子裏，顧楠和姜曉北開始收拾結婚的新房，兩人去照了結婚照，顧楠對自己的結婚照很滿意，唯一的遺憾是身旁的準新郎唇上還能見到那個疤痕。

結婚的日期一天天臨近，顧楠說不清自己是不是也得了傳說中的婚前恐懼症，脾氣突然變得大了起來，姜曉北沒有經由顧楠的同意就買回來了一些她覺得老土的家具，顧楠更生氣他的小心眼，自己就算和别的男的多說幾句話他也不高興，顧楠也不喜歡跟着他回到農村去過節，因爲他的親戚實在是太多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坐了滿滿一炕叫得她直犯迷糊，于是漸漸的兩人開始意見不合，大事小事的總是争吵不斷。

每次吵架過後顧楠的心裏都會失落一分，也漸漸開始猶豫起來，她開始思考着自己當初接受姜曉北真的是因爲喜歡還是僅僅出于一種感激，而姜曉北對她的真心知否已經開始維持不下去了呢？

顧楠不得不去思考，因爲結婚之後就沒有了可以猶豫的機會，她希望和姜曉北兩人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談一談，都冷靜的考慮考慮，不想以後真的有一天兩個人都會後悔。

然而姜曉北卻選擇了逃避，或者說他也隐隐的感覺到了顧楠内心的動搖，他不想也不敢面對所以才選擇了逃跑，逃走的借口也很可笑，他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要到大醫院去看病，可能要過一段時間才會回來，顧楠沒有說話，姜曉北離開的那天顧楠推說自己忙所以也沒有去送。

顧楠想也許彼此分開一段時間也好，她也不想再繼續跟他争吵下去，她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訴了母親，母親說婚姻不是兒戲，要自己做好決定，别人無法爲你的幸福做主，無論如何父母都會尊重你的選擇。

姜曉北一拖再拖直到半個月後才回來，顧楠鄭重提出分手，想來有點可笑，上一次顧楠從醫院回來兩個人正式交往，這一次姜曉北從醫院回來，顧楠提出了分手。

姜曉北眼中滿是悲傷，30來歲的男人，當着顧楠父母的面前給顧楠跪了下來，懇求顧楠回心轉意，可是這一次，顧楠就算看着他滿目憂傷的眼神也不會再有絲毫的動搖了，她的心意已決，不可能再有挽回的餘地。

絕情嗎？在别人看起來是這樣，可是顧楠知道，婚姻是需要兩個人投入感情才能祖建起的幸福美滿的家庭，而她沒有和他一直走下去的信心，因爲一開始都是姜曉北一廂情願，然後是顧楠誤把感動當作了感情。

分手之後顧楠換了手機号碼，就連QQ号都換了新的，從此以後再與姜曉北沒有了聯系，後來聽說姜曉北在顧楠家的樓下出現過幾次，都是徘徊了許久然後默默地走了，再後來，有人說他已經離開了這個城市。

這個城市對于姜曉北來說已然是個傷心城市，藏着無法割舍又不能拾起的回憶，不過感情的事情就是如此。

向來情深，奈何緣淺。

自從姜曉北消失以後，顧楠的生活便平靜了下來，半年後再次相親，半年後結了婚，然後又一個半年後，離了婚。

顧楠的人生中有兩次滿意的婚紗照，卻最終沒有一次完美的婚姻，有人歎息，也有人在嘲笑，可是顧楠依然不痛不癢的活着，也從沒有爲當初放棄了誰或是選擇了誰而感到後悔過，或是心痛過。

現在的顧楠又遇到了一個對她很好的男孩，男孩很愛笑，微笑着的時候眼睛亮亮的，可是顧楠已經不喜歡再看到那樣的眼睛了，顧楠說自己就是一個獨自旋轉的陀螺，擦身而過的人許多，而自己旋轉的也越灑脫，直到無法控制旋轉的慣性，遇到了誰，都是習慣性的錯過。

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遇到像那樣肯背着自己走過五條街的男孩子了，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她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也會向人徐徐的講訴起同樣一個平淡如白水的故事來。

不求你想起，惟願彼此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