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辨誤


崇政殿說書

王荊公所作《賈魏公神道碑》雲:“景淘年,積官至尚書都官員外郎。乃始置崇政殿說書,而以公爲之。”然予按《傅簡公嘉話》雲:“太祖少親戎事,性好藝文。即位未幾,召山人郭無爲于崇政殿講書。至今講官所領階銜,猶曰崇政殿說書雲。”據傅簡公所言,則祟政殿說書,不始于仁宗景淘年矣。豈中嘗罷之,而至是再建耶?

桑落酒

索郎酒者,桑落河出美酒,訛爲“索郎”耳。見郦道元《水經注》。皮日休詩雲:“分明不得同君賞,盡日傾心羨索郎。”全無理意。本朝高若讷《後史》補:“河中桑洛坊有井,每至桑落時,取其寒暄得所。以井水釀酒甚佳。樂天詩雲:“桑落氣薰珠翠暖,柘枝聲引管弦高。”号桑落酒,舊京人呼爲“索郎”,蓋語訛耳。”高說後出,恐或未然也。

唐參軍簿尉不免杖

陳正敏《遁齋閑覽》言,杜子美“脫身簿尉中,始與棰楚辭”;韓退之“判司卑官不堪說,未免棰楚塵埃間”;杜牧之“參軍與簿尉,塵土驚鑒劍一語不中治,鞭笞身滿瘡”;謂唐時參軍、簿尉,不免受杖。鮑彪謂詳考杜、韓所言,捶有罪者也。牧之亦言驚見有罪者如此,非身受杖也。退之《江陵途中》雲:“栖身法曹掾,何處事卑陬,何況親犴獄,敲鄯⒓橥怠!貝似裆硎苷日咭?然《太子廣記》載李遜決包尉臀杖十下;及《舊唐書·于ν傳》:“ν爲湖州刺史,改蘇州,追憾湖州舊尉,封杖以計強決之”;則鮑論亦未當。

牙郎

《劉貢父詩話》謂:“今人謂驵儈爲才,謂之互郎,主互市事也。唐人書互作樂,樂似牙字,因轉爲牙。”予考《肅宗實錄》:“安祿山爲互市牙郎盜羊事。”然則以樂爲牙,唐已然矣。畫短爲樂,畫長爲牙。

太宗鹞死懷中

《唐書·白居易傳》:“《獻續虞人箴》曰:‘降及宋福玄谏玄宗。溫顔聽納,獻替從容。蓋饕猿觯鹞死懷中。’”餘考劉禹錫《嘉話》及《資治通鑒》,乃是太宗與魏鄭公,非宋敢病F渌翟唬骸疤宗嘗得佳鹞,自臂之。望見魏鄭公來,匿懷中。公奏事故,久不已,鹞死懷中。”

花驚定

《鮑彪譜》論杜詩《戲作花卿歌》雲:“花卿,舊注名驚定。新、舊吏無其入。”予考舊吏《崔光遠傳》:“光遠爲成都尹。及段子璋反東川,節度李奂敗走,投光遠,率将花驚定等讨平之。将士肆剽劫,婦女有金銀臂钏,皆斷腕取之,光遠不能禁。肅宗按其罪,光遠憂恚成疾,上元二年十月卒。”《高适傳》:“花驚定者,勇将。誅子璋,大掠東蜀。天子怒光遠不能戢軍,乃罷之,以适代光遠爲成都尹。”惟新史不見花驚定名字,鮑彪不讀舊史故耳。

綠沈

趙德麟《侯鲭錄》雲:“綠沈事,人多不知。老杜雲:‘雨抛金鎖甲,苔卧綠沈槍。’又皮日休《新竹詩》雲:‘一架三百本,綠沈森冥冥。’始知竹名矣。”鮑彪雲:“宋元嘉《起居注》:‘廣州刺史韋朗,作綠沈屏風’,亦此物也。然六典,鼓吹工人之服,亦有綠沈,不可曉也。”以上彪語。餘嘗考其詳。《北史》:“隋文帝賜大淵綠沈槍、甲獸文具裝。”《武庫賦》曰:“綠沉之槍。”由是言之,蓋槍用綠沈飾之耳。以此得名,如弩稱黃間,則以黃爲飾;槍稱綠沈,則以綠爲飾。何以言之?王羲之《筆經》雲:“有人以綠沈漆竹管及镂管見遺,藏之多年,實可愛玩。讵必金寶雕琢,然後爲貴乎?”蓋竹以色形似綠沈槍而得名耳。皮日休引以爲竹事,而德麟專以爲竹,則非矣。使綠沈槍專指爲竹,則金鎖甲竟何物哉。或者至以爲鐵,益謬矣。劉劭《趙都賦》曰:“其用器則六弓四弩,綠沈黃間,棠溪魚腸,丁令角端。”《廣志》亦雲:“綠沈,古弓名。”《古樂府·結客少年場行》雲:“綠沈明月弦,金絡浮雲辔。”此以綠沈飾弓也。如屏風工人之服,此以綠沈飾器服也。唐楊巨源《上劉侍中詩》雲:“吟詩白羽扇,校獵綠沈槍。”

杜詩字不同

顧陶所編杜詩,有題雲:“倦秋夜”,而今本止雲“倦夜”;内一聯雲:“飛螢自照水,宿鳥競相呼”,今本乃雲:“暗飛螢自照,水宿鳥相呼”。雖一字不同,便覺語勝于前。又陶所編《杜田舍詩》雲:“楊柳枝枝弱,枇杷對對香。”考今本乃雲:“榉柳枝枝弱,枇杷樹樹香。”榉柳二字不同,榉字非也。枇杷止一物,榉、柳則二物矣;然樹樹亦差勝對對也。

《管子》韓退之書不同

韓退之書雲:“樵囟往,垂橐而歸。”今考《管子》乃是“垂橐而入,樵囟歸。”二字不同,未知孰是。

縣令爲令尹非

今人以縣令爲令尹,非也。《春秋左傳·宣公十二年》:“擄轎宰。”注:“宰,令尹。”《正義》曰:“周禮六卿,太宰爲長,遂以宰爲上卿之号。楚臣令尹爲長,故從他國論之,謂令尹爲宰。楚國仍别有太宰之官,但位任卑耳,傳稱太宰伯州犁是也。楚國名上卿爲令尹者,《釋诂》雲,‘令,善也。’《釋言》雲,‘尹,正也。’言用善人正此官也。楚官多以尹爲名,皆取其正直也。”

不借

孫少魏《東臯錄》荊公詩:“窗明兩不借,楊淨一蘧。”《古今注》雲:“漢文履不借以視朝。”《齊民要術》雲:“冬月令民作不借。不借,草履也。”餘考《中華古今注》雲:“不借,草履也。以其輕賤易得,故人人自有,不假借也。”然則循名以考實,其義可信。及觀揚雄《方言》,乃雲“絲作者曰不借”,此又何耶?

天阙雲卧

杜子美詩:“天阙象緯逼,雲卧衣裳冷。”薛夢符《續注》雲:“山謙之《丹陽記》曰:‘太興中,議者皆言漢司徒許D廣诳舍阒。王茂宏弗欲,南望牛頭山兩峰曰:天阙也,豈煩改作?’”杜田《正謬》:“天阙謂龍門。子美《龍門詩注》雲:‘龍門在洛陽之南,蓋伊阙也。’”杜又雲:“王介甫謂天阙當作天閱,蓋對雲卧爲親切耳。”餘考二家之說皆非是,薛得其略,杜則全失之。餘考《南史·梁何徹傳》嘗雲:“吾在齊朝,欲陳三事。一者欲正郊丘,二者欲更鑄九鼎,三者欲樹雙阙。”晉世欲立阙,丞相王導指牛頭山曰,“此天阙也”。此則未明立阙之意。阙者謂之象魏,懸法其上。蓋杜詩本誤以魏爲緯,且不記《南史》,緻紛紛耳。李太白《贈徵君鴻詩》雲,“雲卧留丹壑,天書降紫泥”,此以“雲卧”對“天書”。

單皆不得真

黃朝英《缃素雜記》雲:“《漢書·楊震傳》曰:‘有冠雀銜三庇悖飛集講堂前。’注雲:‘冠音鹳,即鹳雀也。币羯疲其字假借爲鳢鲔之鳢,知然反。’按郭璞注《爾雅》:“背ざ丈。’又魏武《四時食制》雲:‘庇愦笕缥宥忿疲長—丈餘。’安有鹳雀能緻一者,況三頭乎?庇執炕疑,無文章。鳝魚長不過三尺,大不過三指,黃地黑文。故《都講》雲,“蛇閉撸卿大夫服之象也。數三者,法三台也。”《續後漢》及謝承書亦述此事,皆作鳝字。孫卿雲,‘魚鼈’;《韓非》、《說苑》‘彼粕摺,并作弊幀8羌冫蔽鳝,其來久矣。杜少陵雲,‘敕廚惟一味,求飽或三薄,又以平聲押之,恐誤也。”以上皆朝英語。餘按歐陽文忠公《集古錄·漢楊震碑》雲:“聖漢龍興,神漚瞪纾乃生于公。”又雲:“窮神知變,與聖同符。鴻漸于門,群英雲集。”又雲:“贻我三魚,以彰懿德。”觀此,則稱背器,皆不得其真也。

淇竹

黃朝英《缃素雜記》雲:“李濟翁嘗論詩澳雲:‘竹猗猗。’按,陸玑《草木疏》稱《爾雅》雲:‘竹,王刍。’郭璞注雲:蓐草也。今呼爲鸱白腳草。’或雲,即鹿蓐草也。又《爾雅》雲:‘竹,蓄。’音扁。注雲:‘似小梨,赤莖節,好生道旁,可食。’亦作築,音竹。《韓詩》作,音笃。亦雲:‘,篇竹。’則明知非筍竹矣。今爲辭賦,皆引猗猗入竹,事大誤也。當時謝莊《竹贊》雲:‘瞻彼中唐,べ竹猗猗。’便襲其謬,殊乖理趣。苟謝贊佳,何不預《文選》?所以爲昭文之棄也。陸玑字從玉旁,非士衡。餘按,《舒王新傳》解綠竹雲:‘虛而節,直而和。’疑當時亦指熘穸雲,非筍竹也。又任稹妒鲆旒恰吩疲骸衛有淇園,出竹,在淇水之上。《詩》雲瞻彼淇澳,竹猗猗是也。’又雲爾何邪。”以上皆朝英語。餘按,《史記·河渠書》:“河決瓠子,武帝令群臣從官,自将軍而下,皆負薪置決河。是時東郡燒草,以故新柴少,而下淇園之竹以爲鼋āL熳蛹攘倬龊櫻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雲雲:‘河公許兮薪不屬,薪不屬兮衛人罪。燒蕭條兮,噫乎何以禦水?頹林竹兮鼋ㄊ辏宣房塞兮萬福來。’”晉灼注雲:“淇園,衛之苑也,多條。”顔師古注曰:“頹林竹者,即上所說下淇園之竹以爲犍也。”今觀此,則淇水之澳,從來産竹,故武帝下之以爲鼋ā8枰嘣啤巴橇種褓恻鼋ㄊ辍保則淇竹無可疑者。故荊公傳詩爲是,而朝英所證爲非也。梁孝元帝《竹詩》亦雲:“ㄍ谷管新抽,淇園竹複修。”



孔穎達解《禮記·月令》“臘先祖五祀”,引後漢蔡邕雲:“夏曰清祀,殷曰嘉平,周曰蠟,秦曰臘。”按《左傳》曰:“虞不臘矣。”是周亦有臘名也。前輩多以此,遂指《左傳》爲後人所撰,蓋不深考之耳。餘考《史記·秦本紀》:“惠王十二年初臘”;及《始皇本紀》:“二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注雲:“先是,其邑歌曰:‘神仙得者茅初成,帝若學之臘嘉平。’父老具言此神仙之謠歌,勸帝求長生之術。于是始皇乃欣然有尋仙之志,因改臘曰嘉平。”然則臘之名古有,不始于秦矣。蔡邕以殷曰嘉平,今秦既改之,則疑殷之祭爲臘,而邕等錯亂其名耳。不然,秦自惠王以來,用臘久矣,何得名改哉。按應劭《風俗通》引《禮傳》雲:“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蠟,漢改曰臘。”以是知臘祭之名,起于三代,廢于始皇,而興于漢也。惟劭以嘉平爲夏祭,與蔡邕不同。

儀石銘非太宗所制

太宗皇帝所制儀石銘,張唐卿《外史勹弧吩刂甚詳。第太宗皇帝摘其切于事情者四句,诏刊之石,非太宗皇帝禦制也。

李遠詩異同

《北夢瑣言》謂:“李遠詩雲:‘人事千杯酒,流年一局棋。’宣宗以非牧人之才,不與郡守。”及觀唐張固《幽間鼓吹》,乃雲:“宣宗坐朝,令狐相薦李遠知杭州。上曰:遠詩‘長日惟消一局棋’,豈可臨郡哉。”二書所載,事雖同而詩則異。

景鍾

徽宗崇甯四年,命鑄景鍾,鍾成。诏翰林張康伯爲之序銘,以爲“景,大也。九九之數兆于此,有萬不同之所宗也”。其說如此。蓋景福可以言大,王氏之意雲爾,而景鍾則不可也。議者又謂《大晟樂書》:“黃帝有五鍾,一曰景鍾。景,大也。鍾,四方之聲以象成。厥功大者,其鍾特大。蓋黃鍾者,樂之所自出。景鍾者,又黃鍾之本,故景鍾爲樂之祖。”此說亦非。何者?按《管子·五行篇》有曰:“昔黃帝以其緩急作五聲,以正五鍾。一日青鍾大音(注曰:東方鍾名),二曰赤鍾重心,三日黃鍾洗光,四曰景鍾昧其明,五日黑鍾隐其常。五聲既調,然後作立五行,以正天時;五官,以正人位。人與天調,然後天地之美生。”審此,則五鍾皆以五方之色言之,景非大,明矣。景鍾既是秋之一鍾,而議者又以爲樂之所自出,與夫爲黃鍾之本,皆不得其說者也。予又按,《士昏禮》:“姆加景。”注曰:“景,明衣也,禅衣也。禅音單。”陳祥道曰:“景,白也。”然則秋之色白,:删景鍾者,色之白,明非大矣。此可爲據。

國玺

孔經父《雜說》,記天子八寶。其一日受命寶,所以修封禅、禮神乓病P炝睢隊耒艏恰罰骸壩耒粽撸傳國寶也。秦始皇取藍田玉,刻而爲之。面文曰:‘受命于天,既受永昌。’玺上隐起蟠龍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壽昌。’方四寸,紐五龍盤。秦滅,傳漢曆王莽,爲元後投之于地,遂一角阙。後傳至石季龍,季龍磨其隐然之文,又刻其傍爲文曰:“天命石氏”。開皇二年,改爲受命玺。至唐末帝從珂,攜以自焚。石晉再作受命寶曰:‘受天明命,惟德允昌。’契丹入,盜而取之。至周郭威,更以玉作二玺。其一日:‘皇帝承天命之寶’。二曰‘皇帝神寶’。其文馮道書。今所用,乃郭威所作寶也。”以上皆《雜說》所載,餘以爲失。竊嘗究其本末,蓋秦玺自漢以來,世世傳受,号稱國玺。自秦傳漢,漢末爲王莽所篡。莽傳更始劉盆子,盆子傳後漢。董卓之亂,孫堅得之井中。堅敗,袁術拘堅妻得之。術敗,徐ギ得之,傳與漢,漢傳魏,魏傳晉,晉傳劉聰、劉曜。曜敗,爲石季龍所得,遣趙封送于石勒。考于傳記,各有付授之文。及傳至石氏,而季龍僭号,自襄國遷邺,反據雍洛。石遵、石鑒,相繼篡奪,而祗在襄國。《慕容隽傳》:“有诘石闵使常炜雲:‘玺在襄國,信否?’炜曰:‘實在寡君。’”謂在闵也。及考石闵送晉玺,乃“皇帝壽昌”玺。則闵玺非秦玺也。以此考之,石季龍之亂,石遵、石鑒相篡奪,遂失所在。今孔氏《雜說》乃以爲傳至五代,唐末帝從珂攜以自焚,蓋亦不善考者也。

王謝燕

近世小說尤可笑者,莫如劉斧《摭遺集》所載《烏衣傳》。因劉禹錫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遂以唐朝金陵人姓王名謝,因海舶入燕子國,其意以爲烏衣爲燕子國也,其說甚詳。殊不知王者,王導等人也;謝者,謝鲲之徒也。餘按《世說》:“諸王、諸謝,世居烏衣巷。”《丹陽記》曰:“烏衣之起,吳時烏衣營處所也。江左初立,琅琊諸王所居。”審此,則名營以烏衣,蓋軍兵所衣之服,因此得名。《摭遺》之小說,亦何謬邪!

五世九世同居

王彥輔《麈史》載:“張翁朝議爲予言:‘潞州有一農夫,五世同居。太宗讨并州,過其舍,召其長訊之曰:若何道而至此邪?其長對曰:臣無他,惟能忍耳。’”此與唐張公藝事同。按《唐書》:“張公藝九世同居。高宗有事太山,臨幸其居。問其本末,書忍字百餘以對。天子爲流涕。”

辨《麈史》載張曲江燕翼無似

王彥輔《麈史》載:“劉夢得有讀《張曲江集》詩,其序略曰:‘世稱曲江爲相,建言放臣不宜與善地。今讀其文,自内職牧始安,有瘴疠之歎;自退相守荊門,有拘囚之思。嗟夫,身出于遐陬,一失意而不能堪。矧華人士族,而必緻醜地,然後快意哉。議者以曲江識祿山有反相,羞凡器與同列。密啓廷争,雖古哲人不及。而燕翼無似,終爲餒魂。豈忮心失恕,陰谪最大,雖二美莫贖邪?’故其詩雲:‘寂寞韶陽廟,魂歸不見入。’按《唐書》,張曲江有子拯,而不見其他子孫。有朝請張君唐輔,來守安州,蓋曲江人也,自稱九齡十世孫。皇碳洌侬智高亂嶺南。朝廷推恩,凡名舉人者,悉官之,無慮七百人,唐輔在其中。後稍遷至于牧守,當途諸公,往往以名相之後稱薦之。夫以夢得去曲江,才五六十年,乃言燕翼無似。豈知數百年後,有十世孫邪?豈夢得困于遷谪,有所激而言邪?是皆不可得而知也。”以上皆王說。餘考《唐書·宰相世系表》:“九齡之子拯,爲右贊善大夫。拯之子長器,爲長水丞。長器之子敦慶,爲袁州司倉參軍。敦慶之子景新,景新之子涓,爲嶺南觀察衙推;弟鄖,爲湖南鹽鐵判官。涓之子浩,爲仁化令。浩之孫文嵩,監東太倉。”自九齡至文嵩,凡八代,仕宦不絕:而劉夢得乃以爲燕翼無似,終爲餒魂,何耶?王彥輔不考世系表,而以本朝張唐輔爲證,益非矣。

楊文公論《千字文》之失

楊文公億以《千字文》“敕散騎常侍員外郎周興嗣次韻”敕字,乃梁字傳寫之誤。當時命令,尚未稱敕。至唐顯慶中,始雲:“不經鳳閣鸾台,不得稱敕”,敕之名始定于此。餘按,敕字從束,舒欲切;從支,普蔔切;音赤。說者曰:“減也,固也,勞也,理也,書也,急也。”故《古文尚書》“敕天之命,惟時唯幾”;“敕我五典五對鍘保惶史公論“堯舜以君臣相敕,惟是幾安”;皆用此敕字。而後世遂以敕代之,其失本于唐明皇诏以隸楷易《尚書》古文。學者不識古文,自是而始。故宋景文公亦以爲敕之義與徕同,洛代切。後世轉敕以爲敕,非是。故予以爲流俗之失如此。蔡邕《漢制度》:“天子下書有四,其四日誡敕”。《南史·周興嗣列傳》亦雲:“敕興嗣與陸亻垂各制寺碑。”則敕出天子,亦雲舊矣。而楊文公乃以千字文“敕周興嗣次韻”敕字,乃梁字傳寫之誤。當時命令,尚未稱敕。至唐顯慶中,始雲:“不經鳳閣鸾台,不得稱敕”,敕之名始定于此。且《興嗣本傳》已雲,“敕興嗣與陸亻垂各制寺碑”,則何獨疑于《千字文》之敕乎?此文公一失也。唐劉酥秉政,得罪武後,而後遣使俾其自裁。諱之自以秉政而未見敕,故酥自雲:“不經鳳閣鸾台,何謂之敕。”無“不得稱”三字,此文公二失也。高宗《上元诏》曰:“诏敕比用白紙,多爲蟲蠹,自今後皆用黃紙。”然則書敕用黃紙,上元時已有定旨。兼是漢天子四書之一,敕之名不定于顯慶時又明矣。此文公三失也。故予以爲先儒之誤者,如此。昔者,孔子發太山七十二家,字皆不同。故亥二首六身,韓子八厶爲公,子夏辨三豕渡河。因知聖賢未始不留意于此,學者其可忽諸?予又按,魏文侯敕倉唐,以雞鳴時至。

劉禹錫誤呼沈雲卿詩爲宋考功詩

黃朝英《缃素雜記》,論劉禹錫《嘉話》,謂宋考功詩有“馬上逢寒食,春來不見饧。”以爲饧字有來處,取《毛詩·鄭箋》說吹箫賣饧之義。朝英謂嘗見沈雲卿《詠歡州不作寒食詩》,亦雲:“海外無寒食,春來不見饧;洛陽新甲子,何日是清明。”二詩相類,恨不見宋考功全篇。予見考功全篇,蓋考功未嘗使饧字,而禹錫誤呼雲卿詩爲考功所作耳。之問詩題是《途中寒食》,雲:“馬上逢寒食,途中屬暮春。可憐江浦望,不見洛陽人。”科谑題乃是嶺表逢寒食,雲:“嶺外逢寒食,春來不見饧;洛陽新甲子,何日是清明?”則知使饧字者,科谒作。況二韻不同,春與人在十七真,饧與明在十二庚,題目亦異。原其所以,禹錫誤道其名耳。

招提蘭若

《高僧傳》曰:“漢明帝于城門外立精舍以處摩騰,即白馬寺是也。名曰白馬者,相傳天竺國有伽藍,名招提,其處大富。有惡國王利其财,将毀之。有一白馬,繞塔悲鳴,即停毀。自後改招提爲白馬,諸處各取此名焉。”按此,則招提名寺,亦已久矣。《僧史》雲:“後魏太武皇帝始光元年,創立伽藍,爲招提之号。隋大業中,改天下寺爲道場,至唐複爲寺。”然宋元嘉之間,招提寺其名尚存。何以見之?蓋褚彥回薨,褚澄以錢一萬一千,就招提寺,贖高帝所賜彥回白貉坐褥。則招提名寺,亦襲明帝之事。《缃素雜記》嘗論招提,以謂“官賜額者爲寺,私造者爲招提、蘭若。”引唐會昌五年七月,上都、東都兩處,各留二寺;節度等州各一寺。八月,毀招提、蘭若四萬餘區。及引元和二年薛平奏堵賜中條山蘭若額爲太和寺爲證。如杜牧《南亭記》所謂山台野邑。餘嘗以爲此論未然。蓋招提、蘭若之号,自明帝以來,天下之寺皆曰招提、蘭若,無别名也。故至唐始複爲寺,而國自立寺名以賜之;未及賜者,尚仍舊名。故曰毀招提、蘭若四萬餘區。皆未嘗有公私之異。

《筆談清話》載龐莊敏梁适事是非

《筆談》載:“景讨校審刑院斷獄,有使臣何次公具獄。方進呈,上問名次公者何義?主判官不能對。龐莊敏爲詳漢宮,越次對曰:‘漢黃霸字次公。’上颔之。異日,複進谳,上曰:‘前時姓龐者何故不來?’知院對:‘任滿,已出外官。’上遽令與在京差遣,俄擢三司判官。慶曆中,遂入相。”予考《玉壺清話》,因知非莊敏,乃梁适也。《清話》雲:“梁适随判院盧南金上殿,案中有名次公者,仁宗因問何名次公?南金不能對。适曰:‘漢黃霸字次公。’上曰:‘卿是何人?’曰:‘詳議官梁适。’又問:‘那個梁家?’曰:‘祖灏、父固,俱中甲科。’上曰:‘怪卿面貌酷似梁固。’他日,适奏曰:‘臣祖父頃事太宗、真宗,不知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天章閣有名臣頭子,朕觀之甚熟。’适後除記注、知制诰,至翰林學士。除目皆自禦批,不十年至台輔。”二家所說爲不同。然以予觀之,莊敏所見知于仁宗,不專乎此。以《清話》所載梁适爲是,而《筆談》爲非,可也。

甯馨兒

唐張謂詩:“家無阿堵物,門有甯馨兒。”以甯爲去聲。劉夢得《贈日本僧智藏詩》雲:“爲問中華學道者,幾人雄猛得甯馨?”以甯爲平聲。蓋《王衍傳》曰,“何物老妪,生甯馨兒”,山濤叱王衍浯也。又《南史》:“宋王太後疾笃,使呼廢帝。帝曰:‘病人間多鬼,那可往?’太後怒,謂侍者:‘取刀來剖我腹,那得生此甯馨兒?’”按二說,知晉、宋間以甯馨兒爲不佳也。故山濤、王太後,皆以此爲诋叱,豈非以兒爲非馨香者邪?雖平去兩聲皆可通用,然張、劉二詩,義則乖矣。東坡亦作仄聲,《平山堂詩》雲:“六朝文物餘邱垅,空使奸雄笑甯馨。”

《紀聞》非溫公所爲

司馬公《紀聞》載:“進士葉适,試補監生第一,王介甫愛其所對策。布衣徐禧,得洪州進士黃雍所著書,竊其語,上書褒美新法,介甫亦賞其言。皆奏除官,令于中書習學檢正。及介甫出知金陵,吉甫薦二人,皆安石素所器重。上召見,适奏對不稱旨。徐禧無學術而口辯,揚眉奮髯,足以動人主意。或問以故事,禧對:‘此非臣所學,臣所學雲雲’,其說皆雍語也。而蔡承禧收得雍草,封上之。承禧又言:‘禧母及妻,皆非良家。’又言:‘禧前居父喪而博,爲吏所捕,因亡命詣阙上書。’”《紀聞》以此事得于王熙。溫公著《紀聞》,多得于人言。則有毀者,或失其真之說,是非特未定也。或者又以《紀聞》非公所爲,然後人不能不緻疑于其間。最後予讀東坡《悼徐德占》詩,其序雲:“餘初不識德占,但聞其初爲惠卿所薦,以處士用。元豐五年二月,偶以事至蕲水,德占聞予在傳舍,惠然見訪。與之語,有過人者。是歲十月,聞其遇禍,作詩吊之”雲:“美人種松柏,欲使低蔭門。栽培雖易長,流惡病其根。哀哉歲寒姿,肮髒誰與論。竟爲時所誤,不免刀斧痕。一遭兒女污,始覺山林尊。從來覓楝梁,未免傍籬藩。南山隔秦嶺,千樹龍蛇奔。大廈若果傾,萬牛何足言。不然老岩壑,合抱枝生孫。死者不可悔,吾将遺後昆。”乃知《紀聞》所傳不足信。

空梁落燕泥

唐劉饣束《隋唐嘉話》載:“隋炀帝爲燕歌行,群卧臣皆以爲莫及。王胄獨不下帝,因此被害。帝誦其句雲,‘庭草無人随意綠。’能複道邪!”又唐潘遠《紀聞》載:“隋炀帝作詩有押泥字者,群臣皆以爲難和。薛道衡後至,詩成,有‘空梁落燕泥’之句。帝惡其出己上,因事誅之。臨刑問:‘複能道得空梁落燕泥否?’”子考二事相似,然小說可信者少。及觀五代韋闼編《唐賢才調集詩》,其中載劉長卿一詩《别宕子怨》,凡十韻,有一聯雲:“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與唐潘遠所載道衡詩無異,何邪?以《隋書》考之,炀帝嗣位,道衡自襄州總管,轉潘州刺史。歲餘,上表求緻仕。帝許,以秘書監待之。道衡既至,上高帝頌。帝覽之不悅,拜司隸大夫,将置之罪。道衡不悟,遂因議新令事,付執法勘之。帝令自盡,憲司缢殺之。然則道衡贻怒炀帝,因獻頌所緻。況又《才調集》以爲長卿詩,遠說甚可疑也。又據《道衡集》亦有此,但名爲《昔昔鹽》。當是道衡自作,不緣和韻耳。

林藻歐陽詹相繼登第

黃朝英《缃素雜記》雲:“《唐書·歐陽詹傳》雲:‘閩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魚。雖能通文書吏事,不肯仕宦。及常衮罷宰相爲觀察使,始擇縣鄉秀民能文詞者,與爲賓主禮,故其俗稍相勸出仕。初詹與羅山甫同隐潘湖,往見衮,衮奇之,辭歸,泛舟飲餞。舉進士,與韓愈、李觀、李绛、崔群、王涯、馮宿、庾承宣聯第,皆天下選,時稱龍虎榜。閩人第進士,自詹始。’朝英按,黃璞撰《閩川名士傳》雲:‘江夏子田閱林蘊《泉山銘叙》,則謂閩川貞元以前,未有文進者也。因廉使李成阝公行似疴孕颍請獨孤尚書爲記,中有辭雲:缦胡之纓,化爲青襟。其兄藻與其友歐陽詹,睹此耿耿,不怡十年。遂相與爲誓,志求名,繼登上第。’是言進士及第,始于林藻也。《泉山銘叙》又雲爾,何邪?”以上皆朝英說。予家有唐趙亻參撰《唐登科記》。嘗試考之,德宗貞元七年,是歲辛未,刑部杜黃裳知貢舉,所取三十人。尹樞爲首,林藻第十一人。是榜其後爲宰相者四人:令狐楚、窦楚、皇甫傘⑾舾。賦題“珠還合浦”,詩題“青雲幹呂”。次舉貞元八年,是歲壬申,兵部侍郎陸贽知貢舉,所取二十三人。賈棱爲首,歐陽詹第三人。是榜其後爲宰相者三人:王涯、李绛、崔群。賦題“明水”,詩題“禦溝新柳”。然則林藻是貞元七年及第,歐陽詹是貞元八年及第,明矣。《泉山銘叙)雲,“二人相繼登上第”,可謂得實。

閩人登第不自林藻

唐人以閩人第進士,自歐陽詹始。予嘗以《唐登科記》考之,貞元七年林藻登第,貞元八年詹始登第,二人皆閩人。乃知閩人第進士,始于藻,已具前說矣。予又讀《唐摭言》雲:“神龍二年,閩人薛令之登第。開元中,爲東宮侍讀。時官僚清淡,以詩題于公署,略曰:‘盤中何所有,苜蓿長闌幹’雲雲。上因幸東宮覽之,索筆判之曰:“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令之因此謝病東歸。”案神龍二年,乃唐中宗時。然則閩人第進士,不惟不始于詹,亦不始于藻,當以薛令之爲始。《閩川名士傳》所載,與《摭言》同。唯《唐登科記》,神龍元年第五十四人,有薛全之。令、全兩字不同,兼二年與元年亦不同,當以《登科記》爲是。

辨杜子美詩

杜詩:“青青竹筍迎船出,日日江魚入馔來。”韓子蒼雲:“舊本日乃白字也。”予讀杜《放船詩》雲,“青惜峰巒過,黃知橘柚來”,乃知子蒼之言可信。然或者雲:“此詩乃《送王十三判官扶侍還黔中》,故用孟宗泣筍、姜詩躍鯉事。《後漢·列女傳》:‘姜詩并妻龐氏并至孝,母好飲江水、嗜魚脍雲雲。每旦辄出雙鯉,常以供母膳。’其言每旦,則日日之意在焉。”故姑存之,以俟博識者。

老拳

唐劉夢得嘗讀杜子美義鹘行“巨颡拆老拳”,疑老拳無據。及讀《石勒傳》,勒語李陽曰:“孤往日厭鄉老拳,卿亦飽孤毒手”,乃歎服之。予按《五代吏》:“梁太祖讀李襲吉爲晉王所爲《通和書》雲:‘毒手尊拳,相交于暮夜;金戈鐵甲,蹂踐于明時。’歎曰:‘李公僻處一隅,有士如此。使吾得之,傅虎以翼也。’”以《石勒傳》考之,尊拳當作老拳,非指劉伶尊拳也。

鑄錢

王觀國《學林新編》雲:“唐三百年,皆鑄開元通寶,無怪乎此錢之多。至五代有天獺⑻旄!⑻乒等錢。而本朝專以年号鑄錢。然宋通元寶、皇宋元寶,非年号者。宋通乃開寶時所鑄,皇宋乃寶元時所鑄。蓋錢文不可用二寶字,故變其文也。”以上皆王說。予考後魏孝莊時,用錢稍薄。高道穆曰:“論今據古,宜改鑄大錢。又載年号,以記其始。”然則以年号鑄錢久矣,王說非也。

無恙

高承《事物紀原》,論無恙雲:“《蘇氏演義》曰:‘時人以無憂疾,謂之無恙。’《神異經》雲:‘北方大荒中,有獸食人,咋人則病,罹人則疾,名曰犭恙。犭恙,恙也。常近人村落,入人屋室,皆患之。黃帝殺之,由是北方人得無憂疾,謂之無恙。’此乃始也。”以上皆高承說。予按顔師古破應仲遠《風俗通》曰:“上古之時,草居露宿。恙,噬人蟲也,善食人心。大患苦之,必相問雲,無恙。”《爾雅》雲:“恙,憂也。”《楚辭·九辨》曰,“還及君之無恙”,此言及君之無憂。漢元帝诏貢禹雲:“今生有恙,何至不已。”乃上疏乞骸骨。此言病何憂不差而乞骸骨,豈如被蟲食心邪?凡言無恙,謂無憂耳。《戰國策》:“齊威後問使者曰:‘歲亦無恙邪?民亦無恙邪?’”《說苑》:“魏文侯語倉唐曰:‘擊無恙乎?’又曰:‘子之君無恙乎?’”《聘禮》亦曰:“公問君,賓對,公再拜。”鄭注曰:“拜其無恙。”

子規

鮑彪《少陵詩譜論》,引陳正敏曰:“飛鳴之族:所在名呼不同。有所謂脫了布褲,東坡雲北人呼爲布谷,誤矣。此鳥晝夜鳴。土人雲:不能自營巢,寄巢生子。細詳其聲,乃是雲不如歸去,此正所謂子規也。今人往往認杜鵑爲子規,杜鵑一名杜宇,子美亦言其寄巢生子,此蓋禽鳥性有相類者。柳子厚作《永州遊山詩》雲:‘多秭歸之禽。’然秭歸又是蜀中地名,疑其地多此禽也。”以上皆鮑說。予按,《史記·曆書》曰:“昔自在古,曆建正作于孟春。于時冰泮發蟄,百草奮興,秭煜茹吒蕖!弊ⅲ骸靶旃阍唬猴鲆翩ⅲ煲艄妗W庸婺褚玻一名鹎圭。”乃知子厚以子規作秭歸,不爲無所本矣。郦道元《水經注》引袁崧曰:“楚屈原有賢姊,聞原放逐亦來歸,喻令自寬全。鄉人冀其見從,因名秭歸。縣北有原故宅,宅之東北有女須廟,搗衣石猶存。”秭與姊同。然則縣之得名秭歸,正以屈原。而鮑以爲因禽得名,非也。然晉志建平郡有秭歸縣,注雲:“故子國。”

仲舒策之誤

西漢《董仲舒傳》:“對策曰:‘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願陛下因用所聞,設誠于内,而緻行之,則三王何異哉。’”予按,曾子書《疾病篇》曰:“言不遠身,言之主也;行不遠身,行之本也。言有主,行有本,謂之有聞。君子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聞,則廣大矣。高明廣大,不在乎他,在乎加之至而已。”然則既稱高,而以明繼之矣,豈可以複言光邪?兼本書首尾,一以聞爲主,知字非是。雖仲舒策亦稱“因用所聞”以結之,則知字其誤尤分明。如一稱“加之意”,與“至”字不内,不計利害。惟“知”字、“光”字,于義不可也。曾子書不顯于世,故董策無有知其誤者,不可不辨也。土偶人與桃梗相語《戰國策》:“孟嘗君将入秦,止者千數而弗聽。蘇秦欲止之,孟嘗君曰:‘人事者,吾已盡知之矣。吾所未聞者,獨鬼事耳。’蘇秦曰:‘臣之來也,固不敢言人事也,固且以鬼事見君。’孟嘗君見之,謂孟嘗君曰:‘今者臣來,過于淄上,有土偶人與桃梗相與語。桃梗謂土偶人曰:子,西岑之土也。埏子以爲人,至歲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則汝殘矣。土偶人曰:不然。吾西岑之土也,土則複西岑耳。今子,東國之桃梗也。刻削子以爲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則子漂漂者将何如耳。今秦四塞之國,譬若虎口,而君入之,則臣不知君所出矣。’孟嘗君乃止。”又《戰國策》:“蘇秦說李兌曰:‘願見于前,口道天下之事。’李兌曰:‘先生以鬼之言見我則可,若以人事,兌盡知之矣。’蘇秦對曰:‘臣固以鬼之言見君,非以人之言也。’李兌見之,蘇秦曰:‘今日臣之來也暮,後郭門藉席無所得。寄宿人田中,旁有大叢。夜半,土梗與木梗鬥。曰,汝不如我,我者乃土也。使我逢疾風淋雨壞沮,乃複歸土。今汝非木之根,則木之枝耳。汝逢疾風淋雨,漂入漳河,東流至海,泛濫無所止,臣竊以爲土梗勝也’”雲雲。按,二事俱載《戰國策》,俱以爲蘇秦。以予考之,劉向學博而無統,記亂而不專,是以若此之駁也。方蘇秦爲縱時,乃齊宣王在位;孟嘗君爲相時,乃齊氵昏王在位。氵昏王乃宣王子,秦不及見氵昏王,審矣。安有說孟嘗君之事乎?以此言之,前說之妄可知矣。按《史記》:“孟嘗君将入秦,賓客莫欲其行,谏不聽。蘇代謂曰:‘今旦代從外來,見木偶人與土偶人相與語。木偶人曰:天雨,子将敗矣。土偶人曰:我生于土,敗則歸土。今天雨,流子而行,未知所止息也。今秦,虎狼之國也,而君欲往。如有不得還,君得無爲土偶人所笑乎?’孟嘗君乃止。”以此知說孟嘗君者,蘇代也,非秦也。代襲秦說李兌之辭耳,劉向失于鹵莽故也。

喻氏姓

《芸閣姓苑》雲:“喻氏,出汝南。其先帝颛顼之苗裔,周文王之裔緒。《左傳》:‘鄭公子渝彌爲周司徒。’後立别族爲渝氏。曆秦漢至景帝,皇後諱志,字阿渝。中元二年,避諱,改水爲口,因爲喻氏。”《元和姓纂》雲:“喻見《姓苑》,亦音樹。”《南昌姓苑》雲:“南昌有喻氏,東晉有喻歸,撰《西河記》三卷。”予按,《南史·陳慶之傳》雲:“梁世寒門達者,唯慶之與俞藥。藥初爲武帝左右,帝謂曰:‘俞氏無先賢,世人雲俞賤,非君子所宜,改姓喻。’藥曰:‘當令姓自于臣。’”然藥竟不知中元二年避諱改喻邪?

蔡字有四義

王觀國《學林新編》,辨蔡字有四義:“大蔡,龜名也。蔡叔,國名也。《左傳·昭公元年》:‘周公殺管叔而蔡蔡叔。’杜預曰:‘蔡,放也。’《禹貢》曰:‘二百裏蔡。’孔安國曰:‘蔡,法也。’”予按,孔穎達曰:“周公殺管叔而蔡蔡叔。蔡字,[B16p]字耳。隸書改作,遂失本體。《說文》曰:‘,散之也。從米,殺聲。’然則[B16p]字,殺下米也。[B16p]爲放散之義,故訓爲放也。後世[B16p]字不可識,寫者轉而爲蔡字,至重爲兩蔡字以讀之,故音爲素葛切。《尚書·蔡仲之命》雲:‘周公乃緻辟管叔于商,囚蔡叔于郭鄰。’孔安國雲:‘囚謂制其出入。郭鄰,中國之外地名。’是放蔡叔之地。”然則王觀國之見,雷同以[B16p]爲蔡,不可不辨也。

介雞

王觀國《學林新編》曰:“《春秋·昭公二十五年·左氏傳》:‘季後阝之雞鬥。季氏介其雞,後阝氏爲之金距。’杜預注曰:‘搗芥子播其羽。或曰:以膠沙播之爲介雞。’觀國按,《史記·魯世家》曰:‘季氏與後阝氏鬥雞,季氏芥雞羽,後阝氏金距。’司馬遷改介爲芥,而杜預用其說以訓《左傳》耳。觀國案,介與芥不相通用。介者,介胄之介也。其介雞者,爲甲以蔽雞之臆,則可以禦彼之金距矣。司馬遷誤改介爲芥,而杜預循其誤。既自以爲疑,又增膠沙之說。夫以膠夾沙而播其羽,是自累也,又烏能勝彼雞?”以上皆王說。予按,杜預以介爲芥,蓋用司馬遷之說,賈逵亦嘗取此說。至于以膠沙播羽,則孔穎達以爲“以膠塗雞之足爪,然後以沙糁之令其澀,得傷彼雞也。”然其說皆非是。予按,高誘注《呂氏春秋》雲:“铠著雞頭。鄭衆曰:介,甲也。爲雞著甲。”蓋雞之鬥,所傷者頭,以铠介著之,是矣。而觀國謂爲甲以蔽雞之臆,蓋不知高誘之注,及不知物理。夫雞之鬥,其利害不在于臆也。兼亦不見鄭注。

精舍

王觀國《學林新編》曰:“晉書:‘孝武帝初奉佛法,立精舍于殿内,引沙門居之,因此世俗謂佛寺爲精舍。’觀國按,古之儒者,教授生徒,其所居皆謂之精舍。故《後漢·包鹹傳》曰:‘鹹往東海,立精舍講授。’又《劉淑傳》曰:‘隐居立精舍講授。’又《檀敷傳》曰:‘立精舍教授。’又《姜肱傳》曰:‘盜就精廬求見。’注曰:‘精廬,即精舍也。’以此觀之,精舍本爲儒士設。至晉孝武立精舍以居沙門,亦謂之精舍,非有儒釋之别也。”以上皆王說。予按,《三國志·注》引《江表傳》曰:“于吉來吳,立精舍,燒香讀道書,制作符水以療病。”然則晉武以前,道士亦立精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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