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自從迷上金庸的武俠小說，不禁興奮不已，想表現表現自己，和同學吹捧了一番，在體育課上準備大展拳腳。“此功爲降龍十八掌，威力甚大，爲了大家的安全，請速速遠離我。發功——”于是，我做完幾個準備動作後，朝某樹拍去，結果叽叽喳喳幾聲，幾隻小鳥從樹上飛走，将鳥屎落在了我手臂上，全班瘋笑。随後有人給我封号“鳥瘋了拉屎”。我一氣之下狠狠地揍打他，人家已經暈迷了過去，我還抱着人家的頭使勁兒地揍，腦子裏一片空白。

結果是你拿着八百元的醫藥費來臭罵我。我一下子就崩潰了。

八

我知道你掙錢特别不容易，但我依然帶着虛榮和自私埋怨你。這時的你在一個煤礦挖煤，在地下幾百米的洞裏一幹就是一整天，完全是提着腦袋挖煤，用性命養家糊口。這時的你很黑，是比黑人更黑的黑，是鍋底的黑，是墨水一樣的原黑。你的臉，脖子、手、胸膛、雙腳和你那從磨破了的褲子裏露出的屁股蛋子都這樣原黑着。

這種黑吓跑了幾個來相親的離異婦女。你說算了吧，後半輩子不讨媳婦兒了。

幾經周折，你去上海的一個建築工地打工。你第一次看到了繁華的大都市，看到了我們小山村與大上海的巨大落差。你迫切地希望我将來有出息，能到大上海過幸福的生活。于是，你暗自下定決心：不管多苦多難，一定要把我供養成才。

而我，并不努力學習，不厭其煩地與人讨論着明星、帥哥、愛情、星座之類風花雪月無關痛癢的話題。夢想着考上帥哥最多的北影中戲。

我很堅強地面對一場一場的考試，然後更加堅強地接受一個一個慘不忍睹的分數。當同桌捧着45分的考卷欲哭無淚呆如木雞時，我反過來安慰她，一臉真誠地望着她說：“親愛的，沒事兒，我30分，比你更差。”

當你通過電話向班主任打聽到我學會了抽煙、喝酒、打牌時，你居然立馬從上海趕回來。你每天都會對我說教式洗腦——改邪歸正。我讨厭你的唠叨，天天跟你大吵大鬧。當我将成績最差的英語試卷扔給你看時，你并沒有打罵我，隻是在後來的生活中，你常常熬夜。

清晨，黑着眼圈兒，無精打采地出現在廚房。可你瞅我一眼時，眼睛裏會放出亮光，像飽含着某種東西。

直到一天晚上，風呼呼地刮着，我被風聲驚醒。屋裏的燈還亮着，我想去關燈。可是下了床，我的腳卻不聽使喚，怎麽也支不開。我看見你坐在木桌旁，手拿着一支筆，面前擺着一本書。你在點頭打瞌睡，但你抖動了一下身子迫使自己振作起來。你慢慢地輕輕地說話，我分明地聽出你讀的是一些英語單詞。我驚呆了。你在自學，艱難地學着一個個單詞！

你也許早察覺到我醒了，回頭朝我笑笑，“這家夥兒真難！我要是能快點兒學會它，就可以幫你補習補習，沒準兒你的英語成績就上去了呢。”蓦地，我的心被震撼了。

我情不自禁地給你跪下，我終于承認了自己的過錯，并發誓要努力學習。你起身走來，扶起我，隻說了一句話，“我終于可以睡個安穩覺了！”你知道嗎？因爲這句隻有十一個字的話，我躲在被子裏哭了一宿。有誰在做任何事的時候都以不傷害我爲前提？有誰會介意我幹了些什麽事？有誰會真正想要我過得幸福？有誰會擔心我的未來而夜夜失眠？

經曆這件事，我們的關系逐漸緩和。在風雨交加的日子裏，我們都學會了曆練和奮鬥，豁達和随和。

九

我努力學習的結果沒有考上帥哥最多的北影中戲，而是被一所重點大學錄取。

你聽到如此令人興奮的消息，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甚至在大學開學報到的那天，你陪伴我走進宿舍，也隻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要好好學習”就走了。

當天的火車票賣完了，隻能等到第二天才能回去。我讓你找個賓館住一晚，你笑了笑，轉身又走。蓦然間，我發現你的背彎得像弓了，再也挺不起來。

等我回校整理好一切，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鍾。我突然想到了你。我想啊，你那麽省錢的人，一定沒去住賓館。想着想着，不知不覺來到了火車站。站台冷冷清清，上面坐着一個人，那麽熟悉的身影，我不用思考就知道是你。我悄悄地靠近你。你忽然一轉頭，看到我，不好意思的笑起來。

“你怎麽不去住賓館?”我假裝生氣的樣子。

你指了指天上的星星，說：“我看星星，今天的夜空很美！”

“是啊，太美了！”我仰望夜空，卻看見一片漆黑中，偶爾有一兩顆星星發出微弱的光芒，一輪白月若隐若現。

我在你身旁坐下，頭靠在你肩上，心中的寒意一下子全沒了。我們就這樣相互依靠着，整整一夜……

十

我剛參加工作時，搞砸了公司的兩筆生意訂單，被解雇了。你得知消息後，硬拉着我到公司去。正碰上公司開完會，你一眼就看出誰是老闆。你跑過去一把拉住總經理的手，乞求他留下我。你說，外面的競争激烈，工作很難找。我的丫頭好不易從窮山溝裏走出來，她急需一份穩定的工作。您就留下她吧……

總經理火了，讓我和你立馬滾蛋，否則就讓保安趕我們出去。刹那間，你竟然跪在了地上，“求求您！您發發慈悲，留下她吧！求求您……”我，總經理，還有周圍所有的人都被這一跪震驚了。

盡管，你一直過着清貧困苦的日子，但你從未下跪求人。這一次，你爲了我，跪在别人面前苦苦乞求。我哭着走上前來扶你，“走！我們回去！不要求他，我不缺這份工作！”我使盡全身的力氣把你拉起來。

當然，總經理沒有因爲你的祈求而施舍一份工作給我。我也根本不需要施舍，半個月後，我找到了更好更适合我的工作，一切順利，小有成就，連升三級。

十一

突然有一天，我告訴你，我有男朋友了，以後，我可能會和他結婚生子。你靜靜地聽我說話，渾濁的眼睛裏什麽表情也沒有。半晌才開口，說：“我知道有一天你會嫁人的啊！”然後，你的雙眼濕潤了。

再次見到你時，你已經睡着了，永遠都不會醒來。于昏暗中，我沉默着，所有的力量和言語都淌在臉頰上。

三叔說，你是因肺癌而死的。很早的時候，你就得了這個病。醫生說，這病不及時治療，晚了就無法拯救了。而那時，我還沒有工作，正急需用錢，你爲了不影響我找工作，爲了讓我過得舒坦，你什麽都沒跟我說。你去打掃街道、廁所，掙來的少得可憐的錢就攢下來，等攢多了，就給我買嫁妝。

你的病就這樣一天天嚴重起來，沒有人知道，沒有人問候，直至那一刻，病魔停止了你的心跳，結束了你的生命。你還抱着我讀高中時獲得的唯一一張“三好學生”獎狀，安詳地睡了，睡了……

送你入土的那天，我穿了一件紅色風衣。記得小時候，你總喜歡把我打扮成一朵小紅花。我想，你在天堂，一定很高興看見我穿成一朵小紅花的樣子。

我的淚，開始肆無忌憚地洶湧而下……

十二

想你的時候，我會聽鄭智化的歌。滄桑溫暖的曲子，多少個夜晚，穿越時空和夜霧的阻隔，慰藉深夜裏那些看不見的傷痛和孤冷。

夢裏不知身是客。轉眼我已爲爲人妻。我像一個遠足的人，擡頭看看天，再低頭趕路，天空蔚藍。

我變得越來越世俗。憑着欲望做一些事，親近一些人，疏遠一些人，利用一些人，傷害一些人。我唯一不會變的就是懷念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那是現在迫于生計而忙碌的我，永不能奢求倒流的時光。如果那時的我可以懂得，和你一起的時光是那麽的短暫；如果我不是在經曆太多的艱辛之後才徹底知曉家人的重要，我多麽想，多麽想做一個乖順的孩子。

十三

“米兒——”一個親切又熟悉的聲音把我從紛亂的思緒中喚醒，而眼前卻空蕩蕩的。遠了，消失了——父親的身影。如果有來生，我希望你做我的女兒。我來做你的父親！一個爲你傾盡一生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