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約莫着是十二點多吧,老爹手裏拎着筒子從塘裏回來了,那時候我正在躺椅上閉目歇了會子,聽到動靜就趕緊起來了,跑到大門口就見到老爹帶着草帽的頭上出了一腦門子的汗,手臂上也被這火辣的陽光給曬得發紅,心裏不知怎麽的有些酸楚,趕忙接過老爹手上的筒子,邊走邊向屋裏喊。“琴姐,老爹回來了!”
我把那一桶子活蹦亂跳的泥鳅提到了廚房,琴姐聽到老爹回來了便已經開竈炒起菜來了。
雖然現在村裏早就有供應自來水了,但這夏天,又有什麽比得上井水涼的舒心,好久沒碰這水井了,我離開的時候這裏還蒙着層薄冰,現在這井邊已經生出些青苔,倒也配這夏色,我不禁像小時候似得玩起了水,把水往腳上澆,一陣惬意的清涼。
秦姐在廚房裏,像是瞄到了我這樣做,小聲喃喃着:“都多大人了。”我聽見了,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壓了些井水,把老爹的毛巾也順上。
老爹正坐在門口抽着煙,見我來了,就抽了隻手往我腦門一拍,“你小子現在出息了啊,回來也不跟你老爹老娘說聲啊?”
我低了低頭“嘿嘿。”的笑了兩聲,把毛巾丢進盆裏,擰幹給老爹。老爹瞧我這樣,猛地吸了口煙,就把煙甩地上用腳給碾熄了。接過毛巾往臉上抹了抹,再在盆裏搓了下毛巾水就渾了,老爹洗了把手,甩幹後端着盆往後院走去。
家鄉的天幹淨的很,藍的讓人放空身心,仿佛一切煩惱都沒有了。
“唉。”我長長的吐了口氣,倒不是說有什麽多大的煩心事,隻是随着年歲的增長總會有些許思緒,比如以後的路,對未來還是一片迷茫,這不有句詞是這麽說的嘛,少年不識愁滋味,爲賦新詞強說愁。當然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在不久之後,平凡如我也會有那麽不平凡的奇遇,以至于對我的今後三觀産生了深刻的影響。
我在那正感歎着呢,一隻手捏住了我的肩,差點沒把哥的肩胛骨給捏碎了,我當即叫了一聲,回過頭,竟然是黑美人,陽光照下她一瀉如瀑的黑發微微的泛着金色的光,她皮膚很白,五官生的也不失爲一位美女,她穿的不像昨天那般冷漠,給人的感覺竟有些親和,隻是這眸子像流着光似得冷得很。這女人手勁真他媽大,我心裏暗道。
“沒想到竟然是你,你就是勒天?勒天祁的孫子?”,她問的時候是笑着的,卻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種。
我的心猛然一抽,我不知道她是怎麽知道我爺爺的,因爲他已經失蹤近十年了,我隻記得小時候我跟爺爺最親,因爲我是爺爺最小的一個孫子,爺爺很疼我,我最喜歡的就是聽爺爺講故事。
爺爺生在改革開放前,繼承了祖上的地皮,在那舊社會也算是個地主吧,爺爺說那時候的人都苦的很,八年抗戰完了又解放戰争,期間還碰上了自然災害,先是鬧蝗災,再是鬧旱,人心惶惶的,我們這得虧是南方,雨水多些,糧食也不至于顆粒無收,不然早給餓死了。
我們家是地主,吃食還算是有的,但普通人家就很可憐了,當時也沒有計劃生育,一大家就一窩子人,一天到晚就巴巴的指望那一鍋吃的過活,那日子真是饑一頓饑一頓,活下來就不錯了。
就像那甲方乙方裏那葛優葛大爺說的似得,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這倒是真的。
我們家算是村裏的大戶了,爺爺說記憶裏那年過年的時候特别冷,呼一口空氣立馬給凍白了,吸一口一鼻子冰渣子都不爲過。那時候爺爺還是個二十多的小夥,因着過年的緣故,跟着他爹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在院子裏施些紅薯和紅薯杆子給鄰裏鄰親的。
爺爺凍得直跺腳,在院裏踱來踱去,忽瞧見了院子口一人鬼鬼祟祟的往院子裏瞟着,就趟着大步過去了,一把揪住那個賊頭賊腦的來人,仔細一看,這不是前些年逃難來此的劉瘸子嗎?
劉瘸子來村裏兩年了吧,但爺爺早就對其有所聞,這家夥剛來村裏的時候,村裏人瞧他是外鄉逃難來的,也不容易,都對他挺好,他倒也老實,可時間一長,本性就給露出來了,先是張家少了這個,又是王家丢了那個,漸漸大家對他心裏也都有底了,知道他手腳不幹淨,也就接觸的少了。
但這小夥也不甘寂寞,愣是活脫脫一賭徒,來時身上有點家夥,估計不知道哪順來的,本可以用這些東西換些材料建個屋子,安下住的,他愣是給賭光了,準确的來說是輸光了。這兩年他過的可是不舒坦,各路債主追着讨。
這不,前些日子在鎮子裏的吳家賭錢賭輸跑路了,人家追地緊着呢,那吳家可不好惹,找不到人,就把他住的那破棚子給砸了,還揚言抓住他要剁了他的手,這下他可慌了。
被逮個正着的劉瘸子雖然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眼神裏看着卻着實沒什麽光了,“小勒爺,給您拜年啦。”他似乎顯得有些疲憊。
“喲,是劉瘸子啊,在外面站着幹什麽,進院子,家裏正施糧呢。”爺爺道。
他顯得有些難堪,跟着爺爺進了院子,分了紅薯就自已個站在邊上,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曾祖父也沒開口趕他。
等到施糧完了後。他左顧右盼往外邊瞧了會,一臉爲難的對我曾祖父說,“勒老爺子,我是實在沒辦法了,前些日子真不該去吳家賭那幾個錢,我也知道我錯了,吳家在外面說要是抓住我,就剁了我的這雙手,我,我真是沒辦法了,才想到來您這……”
他還沒說完就被我曾祖父給打斷了,“劉二,不是我勒家不借你,隻是你這品行,我們勒家也不是什麽冤大頭,你還是走吧。”他朝劉瘸子甩了甩手。
“哎哎哎,别啊,勒老爺子,隻要一塊大洋,一塊大洋就行!”他骨瘦如材的身子顫抖着,看起來十分痛苦,“我,我不白要,我有件寶貝,有件寶貝!絕對值!我拿它抵着,直到我還給您。”
爺爺看着曾祖父,不知道說些什麽,反正他是不信這劉瘸子的鬼話,曾祖父卻遲疑了會。
劉瘸子估計瞧見了祖父的猶豫,又急道,“勒老爺子,寶貝就在我家裏,您要信我,我夜裏就給您搬過來。”
曾祖父又想了會,點了點頭。夜裏的時候劉瘸子就把東西搬來了,抹黑來的,那家夥真個大,劉瘸子到院子的時候累的直喘氣,他神神秘秘的把外面的一層麻布揭開,頓時就把爺爺給吓楞了,這,這分明就是個人形,曾祖父是見過世面的,不緊不慢地問,“這就是你說的寶貝?”
劉二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勒老爺子,你可仔細看了,這可真真是寶貝,你看看。”他說着,蹲下身子用手捋了過去,“這一片片的都可是上等的玉片啊。”
曾祖父對其有所聞,知道是有個這麽東西,都是那些鬥裏倒出來的東西,隻是沒想到這劉瘸子竟然還有這麽些本事。
“劉瘸子,你這是什麽意思,這玩意我可不敢收啊。”曾祖父似有些爲難的樣子。
劉二一聽這話,心裏也有了數,忙道,“我是真沒辦法了,這玩意來路幹淨,要不是急用,我也不會……勒老爺你放心,我誰都不會說的。”
我不知道後來怎麽樣了。
隻知道至此,這東西就留在家裏了,這劉瘸子再也沒來過,更别提來贖了,直到解放後,直到我們知道了這玩意到底是什麽。
真沒想到這東西竟然是金縷玉衣,古時王族貴族入葬時穿的玩意,價值不言而喻,也因此做了我家的傳家寶。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我一直懷疑爺爺的失蹤和這東西也有些不淺的關系,據老爹說,當初爲了這玩意,家裏一度争吵,爺爺一隻眼睛也是在那時候失明的,好像是叔叔幾個在争這傳家寶的時候,推搡中爺爺不慎磕在這金縷玉衣上,血滴在上面,那上面竟掉了塊玉片下來,待大家回過神把爺爺送去醫院時,那隻眼睛也算是廢了。
聽老爹說,後來那金縷玉衣就被放進了保險櫃,隻有爺爺知道密碼,十年前,爺爺失蹤了,不知道什麽原因,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整整十年,杳無音信,現在卻從這個女人嘴裏說了出來,。
一陣巨痛從肩膀傳來,我被拉回了現實,這女人簡直太恐怖了。
“是啊。你又是誰。”我扭了扭那可憐的肩胛骨。
隻見她輕眯了眯眼,自言自語的喃喃道,“那就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