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怎麽醒的,許是車廂的空調打的太低了,反正一個人的時候都警覺些,擡手一看電子表,五點二十四分,夏天的天亮的早,車廂裏,多數人還睡着。套了件長衣,我挺身直起腰,盤着腿面對着朝陽款款而坐,好美,天際泛着金的麥色,懶散地在這片大地上,我仿佛就沐浴在其中,深吸一口都是滿滿的朝氣和泥土的芬芳。
火車慢慢停下來,零零落落的些許乘客拎着行李下車去,上饒到了,那就離金華不遠了,最多一小時的車程,我擡手從背包中拿出洗漱用品,朝洗手台走去。
我起的算早的,去的時候也沒什麽人,正在那刷着牙不知道得瑟什麽勁呢,忽然,我看見鏡子裏有一雙眼睛在偷瞄我,我立刻反應過來回頭看,什麽人也沒有,這兩天我精神确實不太好,總能出現點幻覺,不管它,繼續刷。
我回去的時候,又看見了那一身黑的美女,她應該一早就起來了,坐在座位上,像是往窗外看着什麽。我把東西都收拾好了,接下來隻要靜靜等着到站。
這時我的上鋪也下來了,是一個滿臉胡渣的中年大叔,估計因爲剛睡醒還沒洗臉的緣故,那叫一個油光滿面那,這叔大概還沒睡醒,坐在下鋪呆呆的看着前方。
我看了眼手表,六點二十多了,約莫二十分鍾也該到站了,車廂裏也嘈雜了許多,有孩子的嬉鬧聲,還有推着手推車叫賣早餐的乘務員聲,一時間生冷的車廂吵得熱鬧起來,竟讓我感覺些許不自在。
“親愛的乘客您好,本次旅程的終點站馬上就要到了……”
即将到站,車廂的出口處也略顯得擁擠了些,小爺我也不急,慢慢來,沒多時,就沒幾個人了,走的時候不禁往那黑衣女的地方多瞄了一眼,她顯然已經離開了。
穿着長袖出了車廂,卻也沒想的呢麽悶熱,夏天的清晨竟還有一襲涼意。這個點回家的那班車還沒出發,我便在汽車候車室等了起來。
時不時有些小販子,神秘兮兮的向我兜售這“剛出爐”的手機,我自然是沒理會,當然,這也是有原因的,哥那會子正念初中,就因貪些小便宜給騙了,想起來,真是年少無知啊。
無聊得緊,就玩起了手機,玩了不久便感覺有些餓了,說起這餓了,也不禁饞了,好久沒吃這邊的大餅油條鹹豆腦了,要知道長沙的早點和這裏差别大着呢,想着,就出了候車室,邊上就有賣早點的,鋪子上的豆漿還冒着熱氣,大娘熱情的招呼着來往的旅客,我瞅了瞅,想吃的還真都有,今早個小爺也闊氣一回,全都給點上了,一共五塊。
“老闆娘,我要這個,再加一份鹹豆花。”這聲音聽着耳熟,我就回了頭,一姑娘紮着利落清爽的馬尾,陽光下瞧着真美,再仔細一看,竟有幾分眼熟,她好像是……好像是……
“勒天?”我正思索着她是誰,她卻早先一步認出了我,我擡頭對她尴尬的笑了笑。
她似瞧出我的尴尬,愣是地咯咯的笑出聲來,“回家?還是老樣子嘛,不認識我了?勒天君?”
一聽到勒天君這個稱呼,我就渾身打了個激靈,往日的種種記憶像是要沖破了壩似得撲湧出來,“你,你不會是……”
“陶子然。”她笑着,露出了标志性的小虎牙,我卻像僵住似得動彈不得。
不是爺認慫,實在是這小妮子不好對付啊,想當初哥讀小學那會,可沒少吃她的虧,開始的時候覺得有個班長當同桌還是挺威風的,以後啥事有班長罩着,可是相處了一小段時間,我就意識到了從根本上的錯誤。
這妮子賊愛打小報告,每次叫我勒天君都沒什麽好事,“老師,勒天他揪我辮子。老師,勒天他上課睡覺。老師,勒天他抄小葉作業。老師,勒天他……”
小爺我本來就低調的很,被她一鬧竟成了老師眼裏的問題學生,上課的時候總愛找我回答問題,就連家長會我的名字也幸免于難,可以說,因爲這妮子爺吃了不少竹筍炒肉絲。
好在在初一的時候她給轉走了,說是去哪留學來着,也記不太清,隻記得她要走的時候送給哥一塊卡通橡皮,好像還哭着說了些什麽。管她說什麽,總之這惡魔走了哥心裏舒坦了不少,就差敲鑼打鼓地表示開心了,至于她送的橡皮,覺得太過花哨不實用,也不知給扔哪了。
回憶就先到這吧,好多年沒見過她了,以爲她不會再回來了,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樣都能見到她,真是世事難料,先讓哥哭會兒。
不得不承認,這妮子這幾年變漂亮了,出落得款款大方,“放假回家了?正好順路,我也好久沒回去了。”她忽閃忽閃的眼睛盯着我看,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恩,放假回家。”我瞧了下時間,七點半了,估計要發車了,“那個,要發車了,我去買票。”
陶子然也沒說話,隻是笑盈盈的看着我,跟着我一道去了售票口。七點四十發車,車子還空得很,我幫陶子然把行李箱搬上車後,就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她也不客氣,直接就坐到哥邊上了,哥當時的心情很複雜,以至于很難形容。
随着車啓動,我的内心算是平複了些,我是靠着窗的,許是夏天的緣故,窗外的景色比我離開的時候繁茂了很多,但是一些房屋啊什麽的還是老樣子,基本沒啥改變,回村的路有些低窪不平,車裏颠得很,陶子然時不時往我這挨的更緊些,還不好意思的朝我笑笑,小爺我作爲一個紳士,隻能再裏擠擠。
“喂,我說勒天,聽說你這幾年過得不錯啊,好像還考了個一本?”我聽得出來這妮子是在揶揄我呢。
“您可是海歸啊,我哪敢跟你比啊。”我本想把話反揶揄回去說,卻沒想這丫頭竟不吭聲了。
她沉默了許久,轉頭對我道,“其實當年我不想走的,你知道,我爸媽離了婚,我媽改嫁了個外國華裔,我沒得選擇,不得不走的。”她的聲音很輕有似乎帶有一些難過,但我卻聽得分明。
我知道她現在心裏不舒服,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畢竟我一向對女孩子沒轍。
時間仿佛在這個尴尬的點上卡了很久,良久,我開了口,“我不知道這些,對不起,既然回來了,就忘記那些不開心的吧。”雖然我知道自己說的淨是些沒營養的廢話,但是氣氛倒确實是緩和了不少。
她用一種很複雜的眼光看了下我,卻什麽也沒說。
我看她沒搭理我,便想着假裝看窗外風景,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竟讓我感覺漫漫長。
到站了,我幫她把箱子拖到了村口,道了句再見就各回各家了。
這真是到家了,泥土和空氣都是那樣的親切,隔壁家的大黃都快不認識我了把,家門口的鐵門刷的雪白,估計是才重刷了不久,大門沒鎖,輕輕一推就開了,家裏的大門是敞開着的,我心中油然的一緊,還沒告訴爸媽今天回來呢,正巧給個驚喜。
“老爹,秦姐,我回來了。”我喊了一聲,空蕩蕩的,什麽聲都沒有。不可能啊,平時他們也很少出去啊,不會出什麽事了吧,我心裏不禁有些急了,又喊得大聲了些,“老爹,秦姐,我回來了。”
這時我才聽到樓上有些動靜,沒一會老媽就下來了,“勒天,你怎麽回來也不說一聲啊。”
“秦姐,我這不是想給個驚喜你們嘛。”我讪讪道,“老爹呢?”
“他?他去塘裏捉泥鳅了,咱家今天可來了稀客。”秦姐小聲的跟我說,“你老爹今個可高興的很呢。”
稀客?我心裏正疑惑着,二樓已經走下來一個人,我仔細一瞧,這人!這人不就是跟我一列車廂的黑美人嘛,隻是穿的比我昨天見得更溫和情切了些。
“阿姨,我能幫上什麽忙嗎?”她在和秦姐說話,可那眼光和笑意分明是沖着我!我沒來由的心中一緊,總感覺會有什麽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