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幾乎被遺忘的故事。
1938年,黃河決堤泛濫,這讓我們記住了洪水,記住了蔣介石,更記住了日本。國民黨總裁蔣介石的“以水代兵”之法讓河南、安徽、江蘇三省所屬44縣5.4萬平方公裏的土地被黃河水淹沒,我們暫不考慮此次洪水對日軍的影響,應該考慮的是89萬河南百姓。黃河水退後,形成了長達400多公裏的黃泛區。豫東平原的萬頃良田沃土變成了沙灘,黃泛區很多不願做亡國奴的人民,大批流向國統區,加重了國統區人民的糧食負擔。
1942年河南大旱,轉眼下一年,接着又是一場特大的蝗災,連番的自然災害導緻了一場幾乎遍及整個河南的大饑荒,饑餓如魔咒般降臨到3000萬人身上,吞噬了至少300萬人命,迫使300萬人流落他鄉。
那是一個灰色的年代,人命如草芥,爲了生存即使人吃人都不足爲奇,誰家要是有點吃的喝的,都不敢顯出一點,生怕因爲食物招緻來殺生之禍,槍杆子也頂不住那麽多人饑餓的本能,哭聲嘶喊聲槍聲甚至是轟炸聲時時刺激着在理性與人性邊緣掙紮的人們。
命都沒得活的,搶劫的原來可能都是村裏的大老實人,殺人的更是不計其數,誰管?别說給錢,就是有錢給誰有命管?
趙三墩原先在村子裏就是個挺實誠的人,他命犯孤,無妻無兒,平時在村裏靠着撿木運柴給每家每戶換點吃的喝的,他又是個及儉約的人,換來的面粉之類的好東西他也舍不得吃,總是藏着掖着,平日裏就吃些院裏自家種的紅薯,隻有過年的時候才會用些面粉之類的做兩個紅薯餅慰勞自己,也就因着他有着這個積着攢着的良好美德,他才逃過那劫,當然,這是後話了。到了那年頭,由于大旱别說紅薯了,寸草不生,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趙三墩村子裏的大多數人都是往西去的,逃去陝西甘肅那一帶,那是國名黨的地盤。趙三墩本就孤家寡人一個,他也是個信命的人,反正糧食隻夠他一個三天了,他決定聽天由命,正當他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村子的時候,“咚咚咚”有人在扣那把他撿來的門栓,他轉身趕緊把剛收拾好的包袱偷偷掖進竈台槽裏。
“誰啊?”他也奇怪,在這個奔走逃命的時候還會有什麽人找他,邊想着邊用那雙布滿繭子的手開了門。
門一開縫一隻突兀的手咻的一下竄了進來,如枯枝般的手指有着細長而尖利的指甲,迅速扼住趙三墩的脖子。
趙三墩被這突如其來的東西吓愣了,随即開始拼命掙紮,胡亂中他抓到了一把斜放在門邊的鐵鍬。
他用最大的力氣抄起鐵鍬往那個東西的手腕上砸去,那東西卻仿佛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一般,尖利的指尖早已刺入他的脖子裏,随着每次的掙紮嵌在他脖子裏的指甲七七八八地往更深處戳去,溫熱的血汩汩流出浸濕了上衣襟,趙三墩疼的直冒冷汗卻叫不出聲來,隻能發出咕咕的聲音。
就在他以爲自己死到臨頭的時候,忽然随着門外傳來一聲大喝“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急急如律令!”卡在趙三墩脖子裏的手一陣猛顫随後迅速收回。
終于被放開脖子,早已無力的雙腿一下就癱軟下來,他能依稀感覺到下身傳來的津津涼意。
門被人一腳踹開,伴随着嗷嗷的哀嚎聲,趙三墩看見門外一團火光在地上扭動着,還時不時發出噼裏啪啦的類似燒柴火的聲音,一個黑影出現在門口。
趙三墩猛喘氣并急忙用手壓在血洞上,但即使如此,由于失血過多大腦缺氧,意識漸漸模糊,他看見那個黑影離自己越來越近。
趙三墩醒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模糊地,他能看見自家竈台的方向有一點微弱的火光在搖曳着,竈邊似乎站着一個人,溫弱的光散落在整個屋子中,那個人的影子漸漸浮現在屋頂上。
趙三墩挪了挪脖子,想看地更清楚些,但微微的動作也拉扯到之前受傷的脖子,“嘶”他閉着眼緊緊地抓着那不厚的床單,真他娘的疼!他暗暗罵道,并輕輕用手摸了摸脖子,已經包紮過了,正當他開始回憶上午襲擊他的到底是什麽東西,而救他的是什麽人時,屋頂上的影子正在漸漸地向下沉,慢慢地靠近他。
“砰”似乎是什麽撞到桌子的聲音把他從思考中拉回來,他緩緩地移動着腦袋卻也隻能做到微微側頭。
接下來發生的事令他瞠目,他看見屋頂上的影子在漸漸逼近他,而他的屋子裏卻根本看不到任何人!
一股涼意襲向床上的趙三墩,他哪見過這場面啊,要是能夠動,他一定撒腿就跑,眼睜睜地看着黑影移到他的正上方,他隻能心裏默念佛祖保佑觀世音菩薩保佑大羅神仙保佑……
他正念着,此刻上方忽然傳來一陣“咿咿呀呀”的聲音猶如學語的小兒,卻又漸漸清晰,趙三墩簡直要當場昏厥過去了。
繼而那黑影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離于屋頂的頂部,化作一團模糊地黑霧,黑霧慢慢實化成一個人形,伴随着一張詭異的笑臉落下,趙三墩驚愕的張開了嘴,黑霧伺機竄入趙三墩的口中。
大晌午的時候,趙三墩被陽光照得滿臉發燙,夢中的他似乎正在經曆什麽可怕的事,他緊攥着被子,口中一直不時的嗚嗚着說些什麽,忽然又一聲大叫。
被自己的大叫聲吓醒的趙三墩正一身冷汗的端坐在床邊,他努力回想夢裏可怕的事卻一點也記不起來。
算了,管他的呢,老子還是逃荒活命要緊,趙三墩想。他起身走向竈台,蹲下,從槽裏摸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包袱,可能是起身太快緣故,忽然感覺脖子那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就像是脖子快斷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因常日農作曬得黝黑且粗糙的脖子,什麽都沒有,看來是他多疑了。
趙三墩告别了自己生活幾十年的故鄉踏上了漂泊逃命的日子,逃命?何爲逃命?隻是有機會保住小命罷了,對那時的逃荒者來說,即使是小概率事件,也是唯一的希望,在逃命中餓死的,病死的,被敵軍的炸彈炸死的不計其數。
而此刻的趙三墩屬于前者,本來隻夠三天的一點口糧早在第二天被他硬生生節省支撐到現在。
已經是第七天了,他每日歇下時來就是将木屑磨得更細些,以希望在吞下時不至于劃破喉嚨,這些天他就着雪将木屑與面粉和在一起來使餓的絞痛的胃好受些。
可就在昨天中午,他的小布袋裏一點面粉都不剩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是吃着生硬的碎木屑度過的,中午的時候趙三墩的意識已經開始漸漸模糊了,時不時走着走着磕在路上,不一會又爬起來繼續蹒跚地走。
與他同一路線的逃命的人都自顧自的咬牙往前走,倒不是人心詭詐,那時候逃難者多自顧不暇,即使有心也是無力,人都是自私的,許多和趙三墩一樣磕在路邊的人再也沒有起來過,且就是那樣面黃肌瘦地隻剩下一把骨頭的人,也吸引了不少餓的眼冒紅光的畜生來搶奪這珍貴的食物。
是要死了嗎?趙三墩邊撓着左手臂邊想着。
其實從他離開村子的那一天開始他就發現自己的身體發生變化了,從左手手背開始,皮膚開始硬化,然後開始一點點長出像鱗片一樣的硬片,趙三墩開始的時候以爲是染上了什麽皮膚病,直到有一天他擡起手發現那些一片一片在陽光下竟是通透的,像是玉石一樣的東西,他開始意識到這也許是一種會要他命的怪病。
玉片長出時極癢,而且這怪異的病傳染的速度極快,現在的趙三墩腰部以下及左臂到整個胸膛背部都已布滿這種玉片一樣的東西,但被饑餓時時刺激着神經的他哪還能顧着上這個,他能做的僅僅是用麻布包上這些怪異的皮膚,不被周圍的人用異類的眼光看他而已。
陽光在寒冷的冬季應該是暖洋洋的,趙三墩卻就那樣倒在了雪未化盡的路邊,路邊伺機的野狗野貓見又一個人倒地都向那裏聚集過去,但不知道爲什麽那些要接近趙三墩的畜生在與他還有不遠距離時像是受到什麽驚吓一般,紛紛從他身邊豎着毛彈開。
那一夜趙三墩就那樣躺在路邊上,月色下他的臉頰反射着詭異溫潤的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