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戰争年代,村子裏死個人本不奇怪,但這張禮光死得有些蹊跷,是被用他家裏拴牛的棕繩吊死在一棵彎脖子桃樹上的。
他爹是以前隊上的會計,多少懂點法律知識,發現孩子死得異常後,當即叫來族人保護現場,自己則趕往鄉上的派出所去報案。誰知接來的三個警察在現場查看後,認定張禮光是自殺的。
那個時候的警察還是很負責任的,他們詳細地跟張家人解釋:這現場周圍的土地松軟,這兩天大雨傾盆,别說是人,就是動物從地上走過也會留下深深的腳印。而現場除了張禮光自己的腳印外,整塊地裏就隻有他爹一個人的腳印,由此可判定他死的時候沒有第三個人在場。
這事本來跟我們家也沒多大關系,但在當夜臨睡覺前,我那坐在火坑邊燒洗腳水的傻哥哥忽然站起來,指着我爹便喊起了他的名字。我哥智力低下,不懂禮貌叫自己父親的名字不足爲奇,奇的是從他嘴裏發出的是個老人的聲音。
“你們家呀,可是把我給害慘了!要早知道你們跟魯班醫家有關系,我也就不來跟你家結仇了!”
我哥說那句話的時候表情怪異,渾沒有了平日呆呆傻傻的樣子,反而是像個老成的成年人一樣,隻是稚嫩的臉上故作老氣橫秋的樣子,怎麽看都顯得那麽詭異。
我爹愣了一下後,情知這事情不太對勁,便出聲問道:“你是人是鬼?怎麽連我這傻兒子都不放過,要來上他的身?”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你們村尾那家的主人!”我哥臉上露出一個非常不自然的笑容,回話時還伸手捊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做了個捊胡須的動作。
這話可把我父母吓得夠戗,連忙一齊跪在我哥面前。那村尾根本就沒有人家,就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土地廟,上了我哥身上的東西說他是村尾那家的主人,不就是土地老爺嗎?
所以我爹一邊磕頭一邊乞求道:“土地老爺,你就放過我們家吧,小孩不懂事得罪了你,請你不要記在心頭,放過他們!如果真要降什麽罪,就降來我的頭上!”
“呵呵,我怎麽還敢來降罪?你這小兒子本來在肚子裏就該夭折的,我來插上一手說起來也是應該,誰知你卻用魯班醫家的封口藥來喂我,讓我從此不能享用這本來就少得可憐的供奉,你說我還敢不敢惹你家?”
上了我哥身的土地爺歎得一句後,忽然也跪在我父母面前,滿是哀求地接着說:“我來這裏,就是爲了讨塊你們家的新毛巾,請你們趕在雞叫前到我家裏去燒給我,讓我把這封口藥解了。”
那時我爹已經鎮定了許多,連忙起身把土地爺也扶了起來,滿口應道:“好、好,我家恰巧有一塊沒用過的毛巾,是前些時日打這經過的部隊送的,我這就拿去燒給您,請您老離開我這癡兒吧!”
我哥又是詭異的一笑,随即恢複正常,一臉不解地撲過去抱着我媽問道:“媽,我不要你跪在地上……”
我爹知道土地爺走了,把我媽和兩個孩子招呼了休息後,當即拿出那塊新毛巾,又拿上些香火一起,到土地廟裏去跪拜燒了。
但此事還沒完,當夜我父母做了同一個夢,夢裏那土地爺又來了,告訴了我父母一些事情:
“胡幺兒來叫我去黃泉路确有此事,他是魯班醫家的傳人,我也不敢拒絕。但在黃泉路上,他提前回去以後,陰差死活不願放回你兒。不得已,我隻有來村裏找個人頂命,因爲此事是由張禮光引起,所以我便迷了張禮光讓他自殺,用他的命來換回你兒的命。”
“但那張禮光陽壽未盡,在頭七還魂的時候便會放逐在陽世等待輪回。那娃兒死得冤枉,心頭定然充滿怨氣,所以你們家可要注意了,别讓他那個孤魂野鬼來搗亂。”
土地老爺說完後,我父母也就醒了,一聽對方也做了同樣的夢,心頭的驚訝不亞于看到土地爺上我哥的身。
到了張禮光死的第七天,我父母是早早地便把我哥倆哄上床,夫妻倆還狠下心來浪費點煤油,一直讓我們床邊的燈亮着并守在床邊。
那一夜卻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隻是第二天的時候,張禮光的父親找上門來,向我父親借了把鋸子。雖然張禮光的死已經過了七天,但他還是格外注意地沒進我家,隻讓我父親給人拿出家門去給他,而且天黑前就拿來還了。
這天晚上,我哥卻又不對勁了,睡到半夜時分便開始在床上大笑,我父母先前以爲他是在夢笑,倒也沒在意。但過得一會後,他又開始笑了,一邊笑還一邊說道:“你們不要以爲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會後悔的!”
聽到這個聲音,我父母吓壞了,因爲我哥說話的聲音和土地爺上身那天一樣,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聲音,而那個人,就是頭天才滿頭七的張禮光。
我爹壯着膽打開手電筒去到我哥的床前一看,隻見原本面部都有些呆傻的大兒子,此時卻是滿臉陰毒地瞪視着他。
畢竟身在農村,平時也聽到過一些鬼怪的傳聞,所以我爹也不是很害怕,指着我哥便喝道:“我知道你是張家那個娃兒,一切命運自有天定,我勸你最好别再來搗亂,要是再不走的話,小心我用桃木枝來抽你!”
話音剛落,我哥便驚叫了一聲,随後恢複平時模樣沉沉睡去。
以前雖然也聽說過鬼上人身的故事,但自己碰到還是第一次!雖然把張禮光的鬼魂給吓跑了,但我爹去一夜未眠,整夜守着我們兄弟倆。
第二天一早,我爹就重新準備供品,帶着我們兄弟倆一起去村尾土地廟重新祭拜。大意就是請土地爺保佑,讓張家那小子别再來我家搗亂,以後土地爺有什麽吩咐,我家定然全力供奉。
本以爲這樣以後,家裏就會平安了,誰知到了晚上,張禮光還是又來了。
這次仍是等我全家入睡後,他上了我哥的身直接大聲叫我爹的名字:“鹿義方,我又來了,你倒是去拿桃木枝來打我呀!”
我爹先前還以爲是精神緊張在做夢,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卻聽見張禮光接着叫道:“你不打我,你就是慫包,我就在你家憨包兒子身上不走了!你們以爲我死了,我卻活在你家兒子身上,讓這個憨包跟死了沒什麽兩樣!”
有了頭天晚上的經曆,我爹尋時心裏不是害怕,而是滿腔的憤怒,起床後直接去抓了一把大柴刀,沖到我們床前,對着我哥便叫道:“你個小死鬼,今天你還敢來,看我不砍死你!”
但我那被鬼上身的哥哥不但不怕,輕蔑地看了一眼我爹後,坐起身就歪着頭把脖頸迎了上來,嘴裏叫道:“來來來,不砍的是孫子,有種就砍下來!”
我爹差點沒被氣瘋,舉起刀還真的就要砍下去。
千鈞一發之際,我媽趕了過來緊緊地抓住我爹,大聲叫道:“娃兒他爹,你瘋了吧!這可是我家斌斌,是你的兒子呀!”
“他不是斌斌,是張家那個小死鬼!”我爹怒火攻心,大叫着還是想朝我哥的脖頸上砍。
關鍵時刻,我那傻哥哥忽然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擡頭問我父母:“爹,媽!你們是來叫我起床尿尿的嗎?我還不想尿,可以接着睡不?”
這一叫也把我爹的神志叫醒了,但停住了手後仍舊懷疑地問我哥:“你……你究竟是誰?是我家小斌還是張家那小鬼?”
“爹,人家都說我憨,我看你才是憨包吧!我又不姓張,當然是你家的小斌呐!”我哥恢複了正常,倒下頭接着睡覺,看得我媽心疼地趕緊去給他扯被子蓋上。
等我哥重新睡着以後,我爹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打着電筒出去外面砍了幾根桃樹的枝條進來,想用民間傳說中的辦法來打跑那個小鬼。
我媽反而覺得是我爹多事,剛才我哥都已經恢複正常,肯定是那張禮光見我爹真能下得去手,所以不敢再來搗亂了。
然而事實證明,我爹的判斷是對的,張禮光那小鬼根本就沒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