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祁秩,今年30歲,以前是個警察。”
“我叫谷未明,是祁秩的朋友,今年35歲。是嗎,看不出吧。我是一名人民教師,在滬市一所初中教語文。對啊,我很享受我的工作,尤其是這每年一度的悠長暑假。什麽?你問我跟他怎麽認識的?這我也說不清了,總之我們是很熟的人。”
“我沒有朋友,我倆隻是認識而已。”
七月初的海風,驅散了從城市尾随而來的熱浪。漂流在海上的船,駛離碼頭越遠,船上的人,就離各自向往的生活越近。
人們總是要逃離他們熟悉的生活,爲了去到一個不那麽庸俗的地方。可他們并不知道,一直守候在這地方的人們,反倒會覺得,他們才是來自一個令人神往的世界。
這裏的一切呢?放眼望去,那叫一個俗不可耐。
不野島——這裏也曾經是大陸的一部分,但因爲海平面上升的緣故,它漸漸與大陸分離了。被一灣淺淺的海峽從中間隔着,不野島成了一座孤島。不野,大概就是“不是野孩子”的意思吧。
這座對陸地有着神秘歸屬感,但又百年來與世隔絕的海島,就是祁秩和好友谷未明此行的目的地。對了,他們不是朋友。
“你倆可真有意思,不過我更相信谷老師說的,你倆是好朋友。”
船夫,也就是這艘小艇的主人,是個經驗豐富的掌船人。黝黑的皮膚,炫耀着他在這片海上經曆過的風吹日曬,坐在他開的船上,很是讓人放心。
他悠悠然倚着船幫,單手掌舵,仍憑海風吹開他的衣衫,也毫不理會。
“我在這島上活了二十幾年了,自從當年跟着大部隊登島,我就再沒離開過。有些人會來,爲着某種目的;當然,也有些人會走,并不需要什麽原因。至于我爲什麽會留下來,呵呵,我也不記得了,這大概就是不野島的魅力吧。”
他的名字叫常來,祁秩剛聽他介紹自己時,也楞了一下。這名取的,好像是給島打的廣告語。
不過正像他所說的,不野島從不需要大肆的宣傳,想來的人自然會來,想走的人也自然會走。島永遠是那座島,常來就是島上的人。
盡管地處沿海大陸架,但是由于海峽水淺,又多有暗礁,稍大點的輪船根本無法馳騁其間。因此,這裏有很多像常來一樣的渡人,駕着自家的小船,穿梭在大海兩岸。
四十幾歲的常來,在這些渡人中間,還算不上年長的。
島上雖然民生富庶,尚可以自給自足,可年輕人誰不想去外面見見世面呢?小島上的人口一千有餘,其中多一半都是年近半百的長者。大家靠着祖上的基業,經營起大大小小的商鋪和民宿,從旅遊者那裏賺錢,倒也怡然自樂。
“看見前面那片漁場了嗎?”常來指着遠處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興奮地當起了導遊。“那就是不野島最大的産業了,島上的年輕人基本都在那裏上班。也多虧了這個漁場啊,咱這島才能拴住這些小孩子。”
說到這裏,常來歎了口氣。不難看出,常年以來,嚴重的青年勞力外流,使得原本人丁不怎麽興旺的小島,在這些中年人的苦苦支撐下,舉步維艱。外人眼裏一片安樂的外表下,盡是不野島說不出的辛苦與無奈。
祁秩從腰包裏掏出望遠鏡,極目遠眺。
跟老常介紹的一樣,現在正是收獲的季節,這種豐收的氣息,洋溢在方圓幾裏的水面。纜繩邊上停着兩艘滿載碩果的漁船,船上的小夥子們個個打着赤膊,幹勁十足,雖然看不清臉,但卻能感受到那股子喜悅。
他把鏡頭再往不遠處移一移,前面就是碼頭了。碼頭,也就代表着陸地。
“你們要出不要出來看看啊,不野島就快到了!”谷未明跑去敲船艙的門,他想招呼裏面的人一起出來看看。
算上船夫常來,這艘小艇上總共有五個人,也就是說,除了祁秩和谷未明,還有另外兩位奇怪的遊客。之所以說奇怪,是因爲他倆從一上船,就窩在甲闆底下睡大覺。
與祁警官自顧自的沉悶性格不同,谷老師爲人倒是清新灑脫。坦白來講,如果僅憑第一印象,很多人怕是真會信了祁秩的話:他們不是朋友。
淺白條紋的立領Polo,天藍色沙灘短褲,劉海從草帽的帽檐下斜露出來;爲了搭配新買的墨鏡,谷未明還特地戴了隐形眼鏡;再看看他的行李,吃穿玩戴一應俱全,26寸行李箱被塞得滿滿當當,結果還得額外背個包。
再看看這位祁大爺,一八三的身高,從頭到腳一身灰。至于行李,一個挎包,外加一個手提箱,此外,再沒别的了。
如此反差的兩個人,也能結伴出來度假,世界之大,還有誰惹上誰是不可能的呢?
谷未明短促地敲了兩下門,裏面沒有回應。他還不甘心,于是站在門口盡數海岸線的景色何其美好,就仿佛這島上的碧波海岸、黃金沙灘他都親眼見過了似的。當然,那些還隻是他腦中的幻影罷了。
他希望如此,島上的風物,已令人浮想聯翩。
然而,盛情的邀約未必能如願,谷未明還是吃了閉門羹。船艙裏的兩個家夥,似乎對這蔚藍色一切毫無興緻,始終不肯移步到甲闆上。
常來在船頭陪祁秩聊天,一同期待着前方海島的輪廓,從若隐若現,到逐漸清晰。時至今日,每當駕船至此,他還是會莫名地激動。
“真搞不懂那倆人。這麽好的天氣,這麽美的島,花了時間跟金錢出來旅行,卻在我這破船肚子裏悶了一個鍾頭。我看趕明兒啊,我還得在底下安張床!”
常來往返在這兩岸之間,已經十好幾年了,被他載過的城裏人,當真是成千上萬。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般興緻寡淡的家夥,上船就是一副無趣的表情,一前一後爬進船艙,再沒出來過。不過,他們看上去似乎并不認識彼此。
作爲不野島的主人,常來不太歡迎這樣的觀光客。
“嗨,人出來玩,也許就是想找個安靜地方散散心。”祁秩說的,也包括他自己。
“我還是覺得你朋友那種性格好些。真是看不出來,他居然比你還大五歲!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沒關系。其實我剛認識他那會兒,他也不是這樣的。”
祁秩說他們不算朋友,倒也不無道理,從兩人初次見面到現在,不過才一年多點。祁秩不是一個會交朋友的人,在他的圈子裏,除了工作上朝夕相處的同事,就是從小玩到大的那麽幾個,現在也都不怎麽聯系了。
像谷未明這樣,機緣巧合認識的,能熟到今天的地步,這還是頭一回。
“那他以前什麽樣?”常來對這兄弟倆的事格外好奇。
“以前?”祁秩停頓了一下,他回頭瞥了眼谷未明。他正賴在船尾曬着太陽,瞧見祁秩朝自己看過來,開心地咧嘴一笑。
“他以前算是個糙人吧,日子過得很随便,一年四季,兩件大衣。不過倒是一直挺愛笑的,不像我,闆着張死魚臉。”
“哈哈,死魚可不行,死魚賣不上好價錢!他是當老師的,那你呢?你現在做什麽的?”祁秩剛才說他之前是警察,可不知什麽原因,他辭掉了那份曾經深愛的工作。
谷未明不知何時走到了兩人背後,他伸着懶腰,來加入他們的談話:“他寫書。”說着,他從包裏拿出一本《前警察手記》,指着封面上的作者名,遞給常來。
“你背着它幹嘛?”
“不幹嘛,閑得無聊可以翻翻。”
“不野島不會讓你有這種閑情雅緻的!島上有數不盡的秘密,等着你們去發現!”說完,常來把書還給谷未明,掐滅嘴裏的煙卷,丢進垃圾桶。他要準備停船了。
“歡迎來到不野島!”他一邊賣力地吆喝着,一邊把船緩緩駛向岸邊。終于,那兩個“無趣”的人也被他給驚動了,一起登上甲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