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濃,皚皚白雪厚厚的鋪在城中高高低低的平房上發着一層淡淡的銀光。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哈哈!唯有杜康!”
“來月亮我敬你一杯。”
“唔!今日沒月亮。遺憾,遺憾!”
城中高樓上女子肆意地放聲高歌,散入零零星雪中落在地上寂寞了無聲。
北風呼嘯,風雪交加。
客棧門口厚厚的布幔被打開,一玉潤男子擁着一裹得嚴嚴實實的鬥篷進來。寒風瞬間湧進來,客棧内躲雪烤火的天南地北的過路客皆拉了拉衣領往火堆旁靠去。
店小二機靈的上前招呼着:“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白清看看外面的天色漸晚,況且大雪紛飛實在沒法走,遂道:“住店吧!”
“好嘞!客官您這邊請。”
鬥篷裏的阿元露出一張小巧的臉,看着大堂坐滿着人圍着烤火,頓感興趣:“白清,我們坐在大堂喝點茶暖暖身吧。”
店小二不失時機的轉向另一邊道:“姑娘想要點什麽,來這邊的位子最是暖和。”
阿元笑笑與白清随着小二來到火炭旁的位子,在他的推薦下也點了一些特色菜。
自她與白清解開心結後,琅玕與阿莺二人便回不周山了,白清亦是放下心中憂慮,陪她一同尋找剩下的五色石。而第三塊五色石中的記憶是有關于在魔界探查之事,當時她倒是确實瞞着白清在刺探。
她曾糾結着将這事說與白清聽,誰知白清嗤之以鼻,說早知道她這事了,将後面他們所發生的事也一一說給她聽。聽完她真是心有餘悸,兩人背地裏做了這麽多事,還能在這共話,真是萬幸啊!
白清說還真是有點感謝天帝,給她吃了紅蔻才有這不斷不休,不死不滅的情意,才能纏的他再也放不下她。
不過她現在倒不再糾結三塊五色石中的記憶,不管發生過什麽他們都可以一起解決,她對白清有信心對自己也有信心。
兩人正飲着茶,突然一陣咋咋呼呼的聲音傳進來:“小二快給我熱壺酒,這天冷死個人了。”布幔被打開,一道輕盈的身影鑽進來,直奔櫃台。
小二像是早料到她會來似的,從櫃中拿出一小壺溫好的酒道:“我料想今日你也差不多會來了。”
阿元看了那女子一眼有些怔愣,那眉眼…
白清順着她的眼神望過去,也有些奇了:“那女子的神韻和你倒有幾分相似。”
阿元抿嘴笑笑道:“我也這麽覺得,我總覺得她身上有些五色石的靈氣,但五色石怎麽會在凡人身上,倒真有些意外。”
“喔,你能感受到五色石的氣息?”她這麽一說白清也是覺得奇了。阿元也想和他說下情況,隻是礙于堂中人衆多,隻得低聲道:“我待會和你說。”白清點點頭,兩人交換了一個靜觀其變的眼神,不再多言隻是在一旁酌着茶觀察着這女子。
女子倒是個豪爽之人,直接就着壺口便喝了口,笑嘻嘻道:“還是小二哥了解我。”女子明顯感覺到一道視線注視着她,回身看到他倆也是有些驚奇。
眨乎着眼睛,一時倒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拿着那壺酒想找個位置坐下。一時不慎,沒看路撞到一人身上,鬧了個大臉紅,撓着頭一臉尴尬地跑過來。
“讓兩位美人見笑了,不過我是不是在哪見過兩位美人,覺得好面善?”
阿元倒不覺得她莽撞,隻覺得十分嬌憨可愛,搖搖頭道:“我們素昧平生。”
“哦!”女子還是一臉不解的表情,盯着阿元好一會才半真半假,開玩笑似的道:“神仙似姐姐,你雖說不認識我,可我還是覺得你親切萬分如家人一般。冒昧問一句,所以你有沒有遺失的妹妹之類的。”
阿元捂嘴笑了聲,隻覺得她的性格十分開朗喜人,這話在旁人問來是冒昧,從她口中說出來卻有一種拉近距離的親近感覺。笑笑道:“并沒有,不過我們萍水相逢,彼此覺得十分有緣,你若不嫌棄,我們交個朋友如何。”
女子也不介意她說沒有,但聽到她這麽說交朋友,臉上立刻挂上了大大的笑容,連眼角都滿是笑意:“真的嗎,兩位神仙似的人兒,願意和我做朋友嗎!不許反悔,我叫解歡。”
阿元不禁莞爾:“我叫阿元,這是白清。”
“好,爲慶祝我今日多了兩個朋友,小二來壺店裏最好的桂漿。”解歡沖着小二嚷嚷道。
“解歡,你存在本店的錢已經買不起桂漿了。”一旁小二涼涼回道。
她看着解歡一臉尴尬不已的表情,捂嘴解圍道:“小二上吧,算在我賬上。”
解歡一臉不好意思的笑道:“最近接活少,不知存在這裏的錢已經不夠了,見笑了。”
“喔!你平時接什麽活!”阿元倒是有些好奇,人間的女孩子家一般都是操持家務多些,或者幫着家裏的營生,像她這般自己出來接活到很少。
“沒什麽,我修習過幾年,不過不大精進,有時也幫着城中鄉親驅些精怪之類的。”
“喔!看不出解歡還是個修習之人。”阿元稱贊道。
解歡嫩臉一紅,吱唔道:“學藝不精,也就對付對付那些剛成精的,讓你們見笑了。”
“修習本是日積月累之事,正巧白清也是同道中人,修爲還成。你若有心,可叫白清指點一二,長此以往倒可入道。”阿元忍不住開口道。
解歡笑着晃晃酒壺道:“我這個人七情六欲太重,戀戀紅塵。讓我清修我可做不到,做人就要及時行樂。”又對着阿元笑容可掬道:“我這個俗人讓兩位神仙似的人兒見笑了。”
阿元看解歡并非有譏諷之意,隻是真誠的在表達她的生活态度,寬厚的笑笑:“人各有志,你既覺得這般活着快活,便是上等的修習。”
一番話說的解歡眼睛晶亮,舉杯便要來碰:“你果然是神仙姐姐,比這世人通透多了。”
解歡這樣毫不掩飾的個性,與她相談也是妙趣橫生,阿元與她舉杯相碰盡興相酌。兩人又聽解歡說了許多趣事,直至入夜,堂中人都散了,才意猶未盡告别。
白清看阿元一臉不舍的表情,好笑道:“你在人間與凡人即使有交流也并未如此般相見恨晚,更别說讓我指導修習了。”
阿元喝了點酒隻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燙,整個人都沉浸在輕松自在中:“我也不知道爲什麽,隻覺得她特别的親切,特别的有親近感,不知不覺又便聊了這麽多,可能是五色石的作用吧。”
“你在她身上感知到五色石了?”
她點點頭:“在我身上封印着的已有三塊五色石,所以現在對五色石的靈氣特别敏感些,我能感知到身上五色石的氣息,卻不敢肯定是否在她體内,因爲這對凡人來說幾乎不可能共存的。”
“這倒有意思了,我們先觀察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
他們索性就在客棧住下了,隻是一連幾日都不見解歡再來,阿元估摸着她可能又去接活去了,也不十分着急。
這日雪後晴光,一片霁日光風之色,看的阿元心癢難耐。
“聽說城郊有一片梅林,花開正盛,這等天氣踏雪尋梅最是有意思。”白清在一旁笑道。
阿元眼睛晶亮的看着白清道:“還是白清最了解我。”
白清笑笑替她披上鬥篷,系好道:“那走吧,馬車在樓下等了。”
阿元一臉驚喜的膩着白清道:“有你在,我永遠都這麽虛弱下去也很快活。”
白清忍着笑,戲言道:“當初是誰非得找靈石,還一聲不吭抛下我跑了。”
眼看着阿元粉拳要貼上來,才趕緊抱住她的手告饒道:“好好好,不許提了,爲了賠罪阿元小姐可願陪在下去踏個雪?”
阿元笑意禁不住染上嘴角,眼尾眉間,正經着口吻應承道:“還請公子前邊帶路。”
郊外的路上積着一層霜雪,雖有車馬來回走動隻剩薄薄一層,車轅碾在上面仍有冰霜破裂的“嘎吱”聲。
眼前萬物枯寂,隻剩一些鴉青色的枝幹毫無生氣的埋在積雪裏,遠處三三兩兩有一些紅粉,裝點出别樣的色彩,想必就是冬梅。
“不虧是‘雪虐風号愈凜然’,‘且作人間時世妝’。”阿元不禁贊道。身後一隻手探過來,将車簾放下拉好,阻隔了一個冰雪天地。回頭見白清微蹙着眉道:“小心着北風,别着涼了。”
她心中小小的溫暖了下,自兩人說開之後,相處越發的融洽,即使隻是平常的小舉動也讓她覺得甜蜜不已。她聽他話不再掀着車簾看,隻是靠在他的肩頭,隻是靜靜的聽着馬蹄踏在霜地上的“踢嗒”聲也覺得靜谧的美妙。
到梅林之時已近晌午,盛時的陽光灑在雪地上映出一片透亮,成片的紅梅在眼前綿綿不絕的鋪開,猶如雪白天地間的紅塵綢緞。
“聞道梅花坼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阿元眯眼深吸了一口氣,淡淡吐出贊歎道:“白清,這裏真是人間極境啊!”
白清捏下一朵紅梅,捋在她的青絲間,眼角的暖意簡直融化雪水:“你喜歡便好,我們也不必要刻意尋五色石,能找的到固然好。若是無緣,無非時日長些,那麽我便攜你踏遍繁花,想必也是極惬意。”
阿元绯着臉,望着他道:“說好的,到時候你可不能嫌我是累贅丢下我。”
白清嘴角溢出笑意,輕捏她的臉蛋道:“從來隻有你抛下我,我何曾抛下過你。”
阿元笑笑不語,這樣平常閑話的感覺真好,她心中已覺得十分滿足,再看白清的眼中不免多映了幾分紅梅暖色。
梅林花開正盛,林中雖也有三三兩兩來賞梅的人,但比不得踏春盛況,都是些家庭殷實的風雅之士,穿着厚厚的貂裘。城中富家之戶大約是天寒地凍人不願扛着寒來,赤貧戶便是沒有了這份雅趣。這紅梅林倒像是遺落在天地間的一塊至純瑰寶。
金烏雖高高的挂在頭頂,這冬日裏畢竟比不得其他季節,到正午時分也隻是一圈淡淡的光暈。
阿元雖說裹着貂裘,但雙手露在衣外,林風一吹畢竟有些寒冷。她捧着雙手在唇前呵着氣,白清見狀抓過她的手貼在雙頰上道:“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阿元心中突起一點小調皮,忍着笑道:“你若抱着我我便更暖和了。”不遠處有人走過,瞧見他倆的親昵,傳來低低的笑聲,阿元話剛脫口,便有些後悔,着急想扯下她的手。
白清的暖手牢牢的制住她的,睨了一眼不遠處的路人道:“你當真這麽想?我求之不得!”
阿元貝齒輕咬着下唇,慌張的輕聲道:“我開玩笑的,白清你千萬别當真。”心中好懊惱,每次想調戲一下白清,每回先抵抗不住的卻是她自己。還好白清不爲難她,輕笑着松開她的手,隻是抓過她的手往前行去:“紅梅深處更是花氣襲人,我們往裏頭去。”
二人一路穿行在梅林中,林風過來便有幾朵梅瓣落入雪中。阿元看着雪上點點绛紅,突發感想道:“在玉山,桃花依水而植,成片的桃花掉落後山澗中後,随流水流入特定的池中。藍玉她們将這些不受塵土之氣沾染的桃花瓣收集起來,制成玉山特有的桃花釀,連天帝都對此贊不絕口。”
“你上次去玉山之時,也曾擺出來用于宴飲,你喝到了嗎?很好喝對不對。”阿元一臉期待的望着白清。
白清嘴角微抿,睨着她道:“上次是去談判,未曾留意這些,就隻對山後有個沖我傻笑的小仙女有些許印象。”
阿元聽着白清話裏滿滿的揶揄,忍不住捶他道:“老是笑話我。”忽而又滿滿可惜道:“你沒喝到真的太可惜了,下次有機會我們去玉山讨一壺來。”“不過也可以不用等那麽久,你看這些紅梅,我們收集起來用同樣的方法說不定可以釀成紅梅酒呢,想必是一樣的清冽吧!”
白清看着她滿臉的期待,不忍拂她意,笑道:“你若有興緻,我們倒可一試。”
有了白清的支持像是得到了什麽了不得的認可,阿元歡呼了一聲,便扯下身上的絲帕鋪在地上,小心将紅梅花瓣一朵一朵收集到絲帕上。
一方小絲帕很快便鋪上滿滿的花瓣,阿元正欲收攏帕角,忽聽頭頂一聲疾呼聲,阿元還未反應過來,便被白清拉起帶往一邊。
一個黑影不偏不倚正好重重的落在絲帕上,阿元看着黑影下碾壞的花瓣深深的可惜了一下,視線轉到黑影上倒是有些驚喜:“解歡?”
解歡一看是他倆也有些驚詫,慌忙道:“你們快逃,有妖怪,我是打不過她了。”
白清一聽有妖物,急忙将阿元護到身後。
頭頂一陣紅梅搖落,翩然落下一雪色女子,竟是...
“雪汝!”
雪汝落下一看是她倆也有些吃驚。
解歡看他們認識,趕緊拍拍屁股跑到阿元身後道:“這位姐姐,既然大家認識,就不要追殺我了吧。”
阿元有些吃驚道:“雪汝你爲什麽要追殺她一個凡人。”
雪汝看着他倆倒有些尴尬,不好意思道:“你們有沒發現她身上有五色石。”
阿元一驚,連雪汝都察覺出來了,那解歡身上肯定便是五色石了,隻是她不明白,雪汝要它有何用:“雪汝,你若是想增進修爲,大可在引胡山安心修習,怎要來搶她的。”
雪汝臉色微紅,扭捏道:“我不是爲了修爲,我是爲了掩蓋妖氣。”
阿元突然想起之前西落來找她,疑狐道:“難道你是爲了躲西落,你們倆怎麽了。”
雪汝聽到西落的名字,面色一滞,還未開口就被一旁的解歡打斷:“神仙姐姐,你說什麽,我身上有什麽石。”
阿元這才注意到解歡在一旁滿臉不解,難道她自己不知道?
“解歡,你身上有一塊五色靈石,你自己可知?”
解歡搖搖頭:“我隻知道我是克星命,誰跟我親近誰就要被我克,隻是以前師傅偶爾會提及說我是命定天人,好好修習必有大成。”
“可是我這樣孤身一人,大成了又能如何了。”
解歡撇撇嘴道:“反正我活了十幾年,沒在自己身上看到仙迹,黴運倒是大把。”
阿元對解歡話語流露出的濃濃酸楚,十分同情:“五色石在你一個凡人身上,必是招來各方妖物觊觎,你能活到現在已是幸運,想必是你口中的師傅極力保護。”
解歡眼色發光:“會嗎?是師傅保護我嗎?”忽而又暗淡下來:“可是師傅都趕我走了。”
“總之我就是克星命。”解歡淡淡道。
“不會的,五色石你若是好好修習得當,必能成爲你師傅口中的天人。”
“我不要成爲什麽天人!”
解歡突然滿臉希冀的看着她:“神仙姐姐,從我第一眼看到你便覺得你們氣韻不凡,與凡人不同,沒想到你們真的是仙人那!”
“神仙姐姐,你既然知道我身上有什麽石,想必也知道它的來曆,你能不能幫我取出它嗎?這樣我便和旁人一樣了,再也不用擔心怕克着誰而不敢接近了。”
望着解歡一臉熱切,阿元倒是有些出乎意外,她完全沒想到,解歡這麽歡快的着急的想送出多少精怪夢寐以求的靈石。
“你想清楚了,有了這靈石想修習可是一條捷徑,多少人求不求不來的。”她忍不住開口提了一句。
解歡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神仙姐姐,我和你說的我這人隻求及時行樂,不求修仙,我隻要和正常人一樣就好了,别無他求。如果你可以幫我,拜托了!”
阿元看着解歡一臉期冀的表情,當真有些意外,白清一旁适時的開口道:“你身上的五色石具體是何種情況并不十分清楚,我們還是先回客棧先。”
“好啊!”解歡歡呼了聲:“神仙姐姐,你可一定要幫我拿出來啊,這破石綁了我十幾年,總算是可以擺脫它了。”
“撲哧”阿元忍俊不禁,縱使解歡口中所說諸多磨難,但她有如今樂觀的性格也實在難能可貴。
三人正欲回去,見雪汝還在磨磨蹭蹭,阿元拉過她道:“雪汝,自引胡山一别許久不見,一起回去聚聚吧!”
雪汝臉上有遲疑:“我還是趕緊走吧,我怕西落追來...”
阿元笑着安撫她道:“西落追到你也不能把你吃了呀,再說有白清在這,他也不敢把你怎麽樣,走吧。”
雪汝想想也是,遂點頭跟他們先回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