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葉楚把脈後,我給她開了單子,依然是一些調養的藥。
她靠着床,忽然歎息了一句:“算一算,我的女兒也該二十六了,不知道她結婚了沒有,過得幸不幸福。”
她說完,已是淚盈滿眶。
我心裏一驚,怔怔看着她。
“您的女兒?除了霍奕,您還有女兒嗎?”我驚詫問。
“唉……”她重重歎了口氣,顫聲說,“我的女兒,在她剛出生的時候,就被人偷走了,找了很多年都沒有找到。”
我心髒亂跳,看着葉楚,突然有種奇異的預感,我可能就是她丢失的女兒!
“當年我們還沒有來曼谷,我是在家鄉生的孩子,孩子爸忙于生意,出差在外,我在醫院沒人照顧,結果半夜裏,孩子丢了……”葉楚捂着臉,“嗚嗚”地哭起來。
我抓着筆的手,因爲激動有些發抖,我驚恐地想,該不會是我媽媽沒有生養,然後偷了别人的孩子吧!
“醫院查了監控嗎?是什麽樣的人帶走了孩子?”我努力讓自己很平靜的樣子問。
“查了,那個年代,人販子猖獗,各處的監控設施也不如現在,雖然查到偷孩子的壞人,但那人說已經把孩子轉手了,再追查下去,孩子已是幾度轉手,其中一個在追捕的時候,又落水溺亡,孩子的線索斷了,不知道被賣去哪裏了……”葉楚泣不成聲。
“孩子有什麽特征嗎?比如胎記什麽的。”我問。
“有,她手臂内側,有一塊月牙胎記,我一看就能認出!”葉楚點頭,她打開床頭的抽屜,拿出一張初生嬰兒照片遞給我。
“梁醫生,你看看,将來你若是回國,幫我注意一點,若是看到手臂有胎記的女孩,一定要幫我問問!”葉楚哭着說。
我拿着那張嬰兒照片,手已經忍不住地發抖了,好在我化了妝,掩飾了我内心的激烈震蕩。
這張照片,不就是隽睿電腦裏保存的那張嗎?
“好,我若是看到,一定替您問問。”我忍着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點了點頭。
我沒有沖動地和她相認,因爲隽睿既然如此害怕我露出胎記,一定是有原因,不想讓我和親生父母相認!
“小奕是他從孤兒院領養回來的,我看到她便會思念自己的女兒,所以不想太親近,她并不知道身世,心裏恨我,也從不明白我的苦楚。”葉楚把我當成了傾吐對象,流着淚說下去。
“這些年,我都是因爲思念女兒,所以才郁郁寡歡,積憂成疾。”葉楚又哭了。
我的眼淚努力憋着,我怕沖壞了妝容,露出本來面目。
我匆忙站起,很抱歉地颔首說:“夫人,我改天來陪您說話,我先去藥堂了。”
葉楚忙點頭,“好,你去吧,耽誤你了。”
我颔首後轉身,努力讓自己穩着步子走出霍家。
上車後,我啓動汽車,開出霍家别墅,整個人便崩潰了。
我開出一段路後,靠邊停下,伏在方向盤上,大哭起來。
我之前很多想不通的事情,現在一下子都通暢了。
我明白了,爲什麽隽睿不讓我露出胎記,因爲他不想我和親生父母相認,不想我眼睜睜看着,他把我的親生父親送上絕路,甚至有可能親手擊斃他,他不想讓我去面對這樣的殘酷,不想我承受和他一樣的痛苦。
想着這段日子他和林意傑的痛楚,我的心髒一陣陣地揪着疼。
而我現在,終究要面臨和他們一樣的災難。
我又想起陸靜軒在我剛到曼谷時,他給我電話裏所說的話,他說隽睿完全有别的選擇,不用去挨那一槍,我現在終于理順了一條思路。
也許當初隽睿回到蓮城,就是帶着那張嬰兒的照片而來,他的任務有兩個,卧底入林、王兩家,搜集兩家的犯罪證據,還有就是尋找霍家丢失的孩子,然後帶着這個女孩去霍家,從而接近霍江雲夫婦。
然而他沒想到,在蓮城遇上的暗戀女孩,和他所要找的霍家女孩會是同一個人,于是他矛盾了……
他最終選擇了不帶我去霍家,不讓我卷入這場風波恩怨,而是用苦肉計逃亡,他希望我永遠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這樣便不要面對這一切,不會無端生出太多痛苦。
難怪昨晚,他會問我那樣的話。
手機鈴聲響了,我看一眼,是霍江雲助理的來電。
我趕忙擦掉眼淚,穩穩神接聽。
“喂,你好。”
“梁醫生嗎?霍總讓你下午兩點過來。”
“好的。”
我挂了電話,心陣陣窒息。
下午這個機會,隽睿就要利用了,這是我們等了差不多三個月等來的,不能再錯失了!
但是我那麽矛盾,我眼前出現一幕場景,我看到隽睿拿着槍,對準了霍江雲,也就是我的親生爸爸
他開槍了,血色蔓延……
我猛地一驚,雙手捂住臉,搖着頭痛哭。
“不!不要!爲什麽會這樣!爲什麽我的父母會是他們!”
但是放棄這個機會,我抽身退出,隽睿還是會要完成這個任務,他隻會再投入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而已,結局還是不能改變……
我啓動汽車,漫無目的地往前開,我該去哪裏,我該怎麽選擇,我從來沒有如此的茫然過。
手機短信提示,我拿起來看看,是隽睿發過來的,他問我下午如何安排。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問我,下午能否行動。
我放下手機,繼續開車前行,好一會都沒有回複他。
“?”
他發來一個問号。
我怕他擔憂我的安全,将車靠邊停下,給他回複了一句:“下午還沒安排。”
我需要想想,我到底該怎麽辦。
翻到霍江雲的照片,我哭着凝視,終是血脈相連,令我心痛如絞。
也不知哭了多久,妝容也花了,大藥堂那邊打電話催我過去,我不得不打起精神答應,然後顫抖着手,拿起手機給隽睿打電話。
我還沒說話,已經哭得不行了,他在那邊聽着我的哭聲,像是明白了什麽,默然良久才說:“你終究是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
“我停在那裏别動,我馬上過來。”
我嗚咽着放下手機,他有我的定位,我不用擔心他找不着我。
不到二十分鍾,他打的車便在我的車後面停下了,他下車後,快步走到我車窗旁,讓我開車門。
“隽睿,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我不是你,我沒有什麽神聖的使命感,我隻知道,那是我父親……”我已哭得眼睛紅腫,嗓子沙啞。
“先回去吧,回去再說。”
他換到駕駛位坐下,我哭着坐到後座。
“我不是故意去打探的,是葉楚拿出了那張照片,我就知道了一切,但是我忍住了,并沒有和葉楚相認。”我流着淚說。
他點頭,喑啞地回答:“我知道了。”
“你原本去蓮城,就是要尋找我嗎?”我問。
他回答:“是,我尋了你很多年了,順着線索找尋,沒想到你會在蓮城,我蓮城之行,是有三個目的。”
“找霍家丢失的女兒,查王林兩家犯罪證據,還有……”
“還有就是找你,找我當年愛着的女孩。”他說。
他沉吟一會後說:“我沒想到,我會那樣偶然地遇到你,那天晚上,我在河邊散步,想着那個女孩,忽然就看到了她,那樣的痛楚,茫然,無助,在河邊徘徊尋找、哭泣……”
“然後你跟着我去的酒吧嗎?”
“是,我很驚愕,也很痛心,我不知道你怎麽了,遇到什麽事會傷心成那樣,我悄然跟上你,進了酒吧,遠遠看着你喝酒。”
我抽泣着點頭,“原來是這樣,然後我醉了,你把我帶出酒吧。”
他點頭,“是,當時很氣你,就算再傷心,又怎能如此作踐自己!萬一碰上壞人,你該怎麽辦?”
我低下頭,那晚的确荒唐。
他苦澀地笑笑,“你一直纏着我要,呵呵……我卻震驚地發現了你的胎記……當時心裏真的很矛盾,你是我最愛的女人,然而我卻将利用你,去完成我一項任務,然後,讓你眼睜睜面臨剛認親便家破人亡的痛苦。”
“我想放開你的手,卻發現你活得那麽糟糕,身邊那麽多混蛋欺負你,于是我決定留在你身邊,替你教訓他們。”
他又笑了笑,“你那麽可愛,每一分鍾都讓我覺得快樂,讓我不舍離開,然而我肩負的使命,卻時時刻刻提醒着我,隻能對你放手。”
我在他的話語裏,回憶着我們初相識的點點滴滴,從前解不開的疑團,如毛線打了結,現在找到結口,扯一下,全都開了。
“我接了任務去南美,半年裏,我隻有對你無盡的思念與擔憂,我擔心你對付不了那些想害你的混蛋,所以我堅定着一個信念,隻要不死,爬也要爬你身邊……”
他有些哽咽了,而我已是淚雨磅礴。
“所以你就爬回來了……所以你說我終有一天會明白……”
隽睿将車停在路邊,我們流着淚,相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