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族長阿爺在旁人的攙扶下已經站起了身子,他顫顫巍巍的走到台前,努力的用最大的聲音向着台下說道。
不論是因爲恐懼于火槍的強大威力還是信服了族長阿爺的話,大家都沉默了,但是就這樣算了嘛?
“祖宗曾經留下過遺訓,聖祖的遺骨是寨子的根本所在,輕舉妄動可是遭到天譴的,茲莫他爲了自己的仇怨想要拉着整個寨子陪葬啊。”族長阿爺劇烈的咳嗽着。
聖祖的遺骨一直由寨子裏的族老們供奉着,普通的族人也隻有在故事裏才能夠聽到關于它的消息,有生之年都未必能一睹真容。
相較于祖輩們的遺訓,還是火槍更加有說服力一些,任何東西都沒有鮮血淋漓的現實更加觸目驚心。我不知道平時總是笑眯眯樂于助人的巫公阿爺怎麽會拉着整個寨子陪葬,然而擡出祖輩們的遺訓,似乎能讓我們在決定忘記慘死的族人們時,能夠心安理得一些。
“那麽,接下來全體表決,同意罷免茲莫大巫師的舉手。”台上的伯伯面無表情的說道。
我看着自己周圍人臉上的神情,迷茫、疑惑、悲哀、憤怒這些情緒在沉默之中交雜着,然後他們一個個的舉起了自己的手。
我也想給阿爸報仇,但是面對火槍,我更想活下去,于是我也舉起了自己的拳頭。
“全部通過!”台上的伯伯好似松了口氣,族長阿爺也重新癱坐回了他的藤椅之上。
會堂的屋子裏還是頭一次這麽安靜。
我忽然覺得無比的困倦,于是閉上眼睛想要好好的睡一覺,卻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尖厲的嘲笑聲。
“你們背叛了我,還以爲能逃出去麽!”
我從睡夢中驚醒,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
“許,許多金,你沒事吧。”羅通有些擔心的看着我,難道我剛才的睡相很恐怖麽?
“沒事,夜裏沒睡的踏實,這會兒腦袋有點暈。”我晃了晃腦袋,隻感覺到一陣陣的沉重。
“真的沒事?”羅通的臉上還是挂滿了狐疑之色。
“應該有什麽事?”我反問他道,這小子臉上的緊張應該不是裝的,但是我自問和他之間的關系應該還沒好到這個地步才對。
“你剛才可說夢話了。”羅通有些不自在的稍稍扭過了頭去,恰巧避開了我的視線。
“夢話?什麽夢話?”我有些好奇的問他,因爲我從來都沒有說夢話的習慣,而且就算偶爾說兩句夢話,也不至于把他這麽大個的漢子吓成這樣吧。
羅通是誰?他可是靠着幾手半生不熟的巫術就敢冒充公安外帶攔路訛詐打劫的貨色,這幾條罪名最少也是吃牢飯的待遇,要是早幾年遇上國家嚴打的時候,花生米都不知道吃了幾回了,就是這樣一個亡命之徒會被我幾句夢話吓到?
我盯着羅通的臉,視線主要停留在他的眼睛上,這小子的眼神果然飄忽不定,臉上的神情也是相當的不自然。
心裏有鬼?我心裏一念,然後故意擺出了一副粗野的模樣,根據我對他們的觀察,羅通這夥粗漢子就吃這一套。
“男人大丈夫,有話說,有屁放,不要吞吞吐吐的像個婆娘。”我粗聲粗氣的把話說完,臨了還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羅通并不動怒,而是深深的咽了口唾沫,然後盯着我問道:“許多金,你該不會和我們一樣,都是彜族人吧?”
“放屁,老子根紅苗正的漢族,難道你還有什麽民族仇恨不成?”我笑罵了他一句,然而立即察覺出了意思不對,我是漢族這事兒可是秃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着的,這羅通腦子又沒問題,現在問這個幹啥?
“你問這話什麽意思?有什麽話你照實了說啊。”我皺眉問他。
“媽了巴子的,我羅通也不是啥慫蛋,”羅通一拍大腿,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道:“許多金,你剛才說夢話的時候,講的是他娘的我們彜族話,而且還帶口音,跟我們在高家坡裏講的有些不同!”
“你是不知道,你剛才說話的聲音,可兇惡了,就像山裏半個月沒食吃的土狼,連調子都變了,實在是吓人。”羅通臉上雖然依舊擺着一副兇相,但是言語之間還是表現出了他的心虛。
“啥?彜族話?你說苗語我還能相信,我會個毛子的彜族話哦。”我也是覺得荒謬,但是轉念一想,料他羅通不是個有幽默感的人,就又問道:“你說說,我剛才用彜族話說的究竟是什麽?能把你吓成這樣?”
“你說,說我們背叛了你,所有人都不要想活着逃出去。”羅通說這話的時候,頗有點心一橫豁出去的感覺。
“所有人都不要想活着逃出去?”我默念了一遍,心裏猛地往下一沉。這句話念在嘴裏,爲何我會覺得這樣的耳熟?我似乎該是說過這句話,但我怎麽可能說過這句話?
我剛才做過一個夢,但是現在卻什麽也記不起來,我本想努力再回憶一下,誰知道腦殼卻疼的好像要炸裂開一樣,即便不再去想,疼痛感還是無法抑制,耳邊似乎還有什麽聲音在竊竊私語。
突如其來的疼痛讓我躺在地上手足無措的大聲呼嚎,好在坐在一邊的羅通還沒被我突入起來的變化給吓得亂了手腳,他急急匆匆的跑出帳篷,把羅老根喊了進來。
“發生什麽事了?”我掙紮的睜開眼睛,看見羅老根一臉平靜的瞧着我,臉上一點情緒變化也沒有。
“我也不知道啊,剛才還和我好好說話來着。”羅通連忙解釋道。
“夢,我做了一個夢,和之前那次一樣,但是一想起來就,頭疼。”我努力的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句話,光是這樣,已經疼得我渾身上下出了一身的冷汗,而那個莫名其妙的聲音依舊在我的腦海裏飄忽不定。
“哦。”羅老根眯着眼睛點了點頭,然後又轉身走出了帳篷。
我原以爲這小老頭子是出去給我拿藥什麽的,誰知道他再進來的時候,什麽藥瓶藥罐的都沒拿,反倒是倒提着一柄小匕首走了進來。
“你出去。”羅老根低聲吩咐羅通道,五大三粗的羅通聽到話,立刻乖乖的走出了帳篷,如同一隻聽話的看門口。
羅老根手上寒光閃閃的刀刃反射的光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老狐狸想幹嘛?難不成是想對我不利?奈何此刻我頭疼欲裂,手腳根本不聽使喚,就是想說句話也是無比的艱難。
可是就算是老狐狸心疼那五十萬酬金,想要過河拆橋,但是現在河還沒過就急着動手,也太早了一些。
我揣測羅老根拿把刀來大概不是想對我不利,就算他想對我在怎麽着,我現在也是無力反抗,而且腦海裏的雜聲讓我根本沒有心思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便索性随他去吧。我瞄了一眼羅老根,隻見他一手舉着明晃晃的匕首就像是要向下插過來,心一橫反而把眼睛閉上了。
帳篷之内響起了一聲忍痛的悶哼聲,羅老根當然沒有對我做出什麽舉動,而是他拿着匕首朝着自己的手掌重重的劃了一刀。
染着血光的匕首被羅老根啪嗒一聲丢在了腳邊,我感覺到他把手伸到了我的臉上,嘴裏還在低沉的念叨着什麽咒語。
頭上劇烈的痛感,在加上那股子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不停的灌進我的腦子裏,我甚至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然而這一切卻在下一秒的一瞬之間突然結束了。
整個世界都變得清淨了,我的頭腦再也不疼,隻是有點發暈,而且腦海裏那陣聲音也忽然的消失了,好像從未出現一般。
我咂了咂嘴,感覺自己的嘴唇上殘餘着什麽液體,而大部分的液體已經順着我的嘴角流進了嘴裏和喉嚨之中。
“這老東西給我喂了什麽?”我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隻覺得一陣苦澀之中帶着淡淡的鹹味,再用手一抹,放在眼前一瞧。
液體呈現出暗紅色,用手指一撚,還有點淡淡的粘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