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埋也不能燒,我們隻能把死人的屍體停放在這些石頭房子裏。這種做法在我出生之前就有,一直延續到現在。我們高家坡的人不僅活着的時候離開不了這裏,死後連入土爲安的機會都沒有。”老村長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神情又落寞了幾分。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老村長,隻好想辦法岔開話題,我繼續問他,究竟是因爲什麽原因才能讓這些屍體不會腐爛。
“因爲那個詛咒,村裏人死了之後,三魂七魄上的陽氣散盡,卻不能離開屍體去轉世投胎,而是繼續被困在屍體裏面。”
“那豈不是要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屍體腐爛?這不就是永世不得超生麽?”狗根子說着打了個哆嗦。
“屍體如果離開村子的範圍,就會變成僵屍。屍體如果腐爛或者被燒掉,裏面的魂魄就會變成村子外面那種厲鬼,它們甚至比僵屍還要危險。我的先祖建了這些停屍房,建房子所用的石頭,都被我祖先的巫術加持過,所以屍體放在裏面,再塗上一些調制的巫藥,就幾乎不會腐爛。”
“但是一百多年下來,停屍房都快要被裝滿了,而我鑽研了一輩子,也沒有找出祖先用在石頭上的究竟是什麽巫術。實際上,就連防止屍體腐爛的巫藥很快也要絕迹了,因爲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徒弟根本就學不會調制的方法。我死之後,停屍房裏的屍體都會慢慢腐爛。”
說到這裏,老村長沉默了。我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這些停屍房裏的屍體足有好幾百具,如果都變成那種兇惡的鬼火,恐怕村子裏的人誰也活不了。
“大爺,按你的意思,我以後也會變成這樣?”狗根子對于金錢的狂熱終于冷卻了下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後又指了指石頭停屍房。
“當然不會,這裏面隻能停我們村裏人的屍體,你可以選擇變成僵屍還是變成鬼火。”老村長又變回了那副賊兮兮的模樣,故作認真的說道。
雖然知道老狐狸在和狗根子打趣,但是他的話着實提醒了我,現在就算是爲了狗根子,我也得硬着頭皮插手高家坡的事情了,更何況聽了老村長的故事,我心底裏對于高家坡的村民們多少也生出了一絲憐憫。
我忽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之中和師父倒是有點像了,說好聽點叫除魔衛道,不好聽的就是愛管閑事。
可是看老村長一副很有信心的樣子,我就有點搞不懂了,當年我師父都辦不了的事情,難道我能辦成麽?
我心裏正在犯着嘀咕,老村長又開口了,他指着自己的老臉,然後讓我們猜他的年紀究竟有多大了。
多大年紀?說實在的,到現在爲止我連老村長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更不用提他的年紀了。我瞪着老村長的臉瞧了好一會兒,他黝黑的臉上滿臉的皺紋,頭發花白,除了一雙眼睛裏精光閃閃,沒有一處不顯示着他的老邁。
尤其他佝偻着身子,說話間還有點中氣不足的感覺,估計着年紀應該不小于七十歲吧。
我還沒開口,狗根子已經毫不客氣的把話說出去,他說你這老頭估計年紀快要八十了吧,走路都打顫了。
老狐狸哈哈笑了笑,搖頭表示不對。
看他這副态度,難道是嫌狗根子猜的少了?我知道許多修行有成的人能夠延緩身體的衰老,延長壽命,就比如我師父,他老人家是實打實的八十多了,但是精神矍铄,跑起路來虎虎生風,比我們這些年輕人還要快。就更不用說青春常駐的南璃師娘了。
老村長既然是修習巫術的,能夠做到這一點應該也是有可能的。我又瞅了老狐狸兩眼,心裏在琢磨,難道老狐狸已經八十多甚至九十歲了麽?
我試着問他,難道你老人家已經年過八十了麽?
誰知道老村長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前仰後合,實在有些誇張。
我和狗根子被他這副反應給吓住了,這老頭子難道是突然魔怔了不成麽?
老村長擺了擺手,說出了一句讓我不敢相信的話。他指着自己,說他老人家今年其實才五十二歲。
五十二歲?那應該算是男性的壯年時期,老村長這個老字就名不副實了。可是再看看他老态龍鍾的樣子,實在是讓人覺得荒謬。
這老頭在開玩笑吧。
“我沒在開玩笑,我今年确實是五十二歲,不過我也确實是個老家夥了,沒幾年活頭咯。”老村長淡淡的說道。
“當年我們的祖先所謂的削弱了詛咒,隻是延緩了詛咒發作的時間和強度。就像是把急性病變成了慢性病,到最後的結果并沒有什麽不同。高家坡的人隻要過了四十歲,就會迅速的衰老下去,沒有人能夠活得超過六十歲。而我,因爲配制巫藥,長期和毒物接觸,這副身闆已經不中用了,最多兩年就得去見祖宗咯。我隻希望能在我死之前,給村裏解決這個麻煩。”
老村長談起生死之事倒是十分的豁達,他到了這個時候竟然想的還是自己的村裏人,打這兒起我對他升起了一絲欽佩。
“雖然我師父辦不到的事情,我十有八九也是辦不了的。但是隻要能幫助到高家坡的事,我許多金一定不推辭。”我直截了當的對老村長說道。
老村長撫掌一笑,然後朝着我眨了眨眼睛說道:“你師父做不了的事情,但是你卻可以。小夥子,如果沒猜錯的話,你身上應該有龍蛭蠱吧。”
我臉色一冷,這老頭該不會一早就打得龍蛭蠱的主意吧,而他說了這麽多,不過是苦肉計,隻爲讓我自投羅網?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怎麽知道我身上有龍蛭蠱?
我和狗根子跟在一臉奸計得逞的老村長後面回到了村子裏,然後和他在小賣部裏又談了半天,總算弄清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這件事還真得從三十年之前我師父第一次來到高家坡的時候說起。
話說當年師父他老人家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高家坡這麽一檔子事,風塵仆仆的從四川趕了過來。
我算了算時間,三十年前我們國家應該正在鬧文化大革命,全國上下的和尚道士的日子都不好過,所以師父他老人家“頂風作案”,也算是爲了理想奮不顧身了。
根據老村長所說,我師父當年足足在高家坡住了一個月,絞盡了腦汁,也沒能想出徹底解除詛咒的方法。當時老村長也才二十歲出頭,剛剛開始和家裏長輩學習巫術的他對于這方面的事情比較好奇,所以他跟在我師父身後前前後後跑了一個月。
我師父的所作所爲,高家坡的人都看在眼裏。一開始他們對于這個自動跑上門的窮道士是比較抵觸的,覺得他不是個跑江湖的騙子就是個瘋子。可是一個月相處下來,我師父吃穿全部自理,一分錢也沒有向村裏讨要。
再加上當時的村長,也就是老狐狸的父親暗地裏對我師父的一番考察之後,高家坡的人才算真正認可了我師父。其實完全解除詛咒一直都是高家坡每任村長終身追求的目标,不管是漢人還是彜族人,都是這樣。隻是這一百來年之中,幾代人前赴後繼也沒有取得什麽實質性的進展。
以前他們隻能在巫術範疇裏尋找解決的方法,現在多了個道士幫忙,高家坡的人都求之不得,畢竟當年削弱了詛咒的那位高人就是個道士。村裏的巫師和我師父,爲了共同的目标可謂抛棄了民族門第之見,精誠合作。尤其是彜族人的巫師,爲了擺脫這個困擾着族人的詛咒,算是下了血本,連本來決不能外傳的巫術甚至是族内的秘密都全部向我師父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