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在半路上,伍一甯找了個地方停下來:“在車上等着。”
齊書清隻當他有事要辦,乖乖等在車上,望着路邊的消防栓發起了呆。蘇時厭惡的每個動作都曆曆在目,太過清晰讓人遍體發寒,齊書清感覺渾身發冷忍不住伸手抱住胳膊縮成了一團。
伍一甯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把東西放在後座上,順手遞了一床薄毯給她:“衣服穿少了?”
齊書清将毯子攏在肩上,呵呵幹笑:“可能吧,沒想到C城會這麽冷。”
伍一甯沒有戳破她,而是體貼地調高了空調溫度。
伍一甯的房子開車五分鍾就到了,房子不大一室一廳,其實就是一個通間隔做了兩半。所有家具都罩了白布,蒙了薄薄的一層灰。
伍一甯揭開白布:“這房子是之前買的,現在換了房子就空着了。東西都是齊的,要住現在就能住進來。”
齊書清終于看清他離開那會兒買回來的東西了,是兩套很粉紅的四件套,不得不佩服他的細心。
伍一甯從櫃頂抱出被褥,一一套上被套:“被套隻能先将就用一晚上,另一套待會兒洗掉明天換上。”
齊書清趕緊接過手:“謝謝伍哥,我來就行了。”
伍一甯也不謙讓就着手遞給了齊書清,順手撈起另一床新被套去了廁所。
廁所沒有洗衣機,伍一甯這架勢一看就是要幫忙手洗了啊,齊書清趕緊跟着去了:“伍哥,沒事,你放那兒吧,一會兒我來洗。”
伍一甯挑眉,拿下巴點點齊書清的石膏手:“你确定?”
齊書清看了看自己的石膏手,舉到伍一甯面前:“沒事,這石膏早就可以拆了,沒來得及而已。”
齊書清撒起謊來簡直信手拈來,伍一甯眉頭皺得死緊:“回去坐着吧,我來洗。”
“嗨,伍哥,我說的真話。”齊書清伸手想接過被套,被伍一甯擋了回去。
“女孩子堅強是好事,逞能不是。”
齊書清愣了愣,笑了:“你誤會了,我這是量力而行,獨立自主……”
剩下的話消融在伍一甯洞達的眼神裏,在這個悶葫蘆面前好像沒有什麽秘密能藏得住。齊書清不自在地抱着胳膊立在原地傻笑。
廁所的燈光用的節能燈,色調偏冷,然而齊書清的臉卻通紅。伍一甯擡手按在她的額頭上,滾燙一片:“你在發燒,你自己不知道?”
對比滾燙的額頭,伍一甯的手掌簡直是沙漠裏的甘泉,清涼解熱。齊書清拿手按了按額頭:“一點低燒而已,睡一會兒就好了。”
伍一甯把被套扔在洗衣池裏,拖着齊書清去了卧室:“把睡衣找出來,去洗漱,浴霸打開洗。”
齊書清本想拒絕,奈何伍一甯突然爆發的威嚴感太強烈,不敢多說,乖乖從箱子裏翻出睡衣去了廁所。
伍一甯家的噴頭很大,水流均勻地噴出,暖洋洋的。
鏡子被水汽遮蓋,齊書清拿手抹開一小塊區域。鏡子裏的人臉頰绯紅,睡衣下的身體消瘦得幾乎沒了厚度,狼狽至極。
齊書清望着自己的可笑模樣出了神。
好像自己一直處在被一個一個好心人接濟的狀态,先是蘇時現在是伍一甯,從來就沒有真正的獨立過。
甚至,從小到大不過就是一個屋檐輾轉到另一個屋檐下。
她所求不多,隻是想有一個家,家裏有個人在等她。求得太迫切,所以不斷委曲求全,削弱了自己的自尊,到最後讓人忘了她也曾經有過堅硬的棱角。
她曾經是個怪獸,用爪子保護自己。有一個人走過來說:“你要的家我可以給,但是我不喜歡你的爪子和牙齒,拔掉它們,我就給你家。”
“沒有它們我就會變成一個無法自保的可憐蟲。”
“不要怕,我會保護你,你不需要這些爪牙。”
“家”這個字太溫暖、太誘人,于是她一根一根親手拔掉了自己賴以爲生的武器。
先拔尖牙,尖牙拔完之後拔爪子。
然而還剩最後一根尖爪沒拔的時候,那個承諾給她家的人一臉失望地搖頭:“我給了你那麽多機會,給了你那麽多時間,你怎麽就是不肯改好呢?改掉你的那些臭毛病有那麽難麽?”
爪子沒拔完是事實,齊書清無從辯駁。隻能舉着還剩一根鋒利指甲的爪子望着那人頭也不回地離開。
拔掉爪牙留下的傷口還沒好,齊書清隻能蹒跚前行。
有一個人捧着她的傷口,一臉心疼:“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他的眼神太過真摯,缺愛的齊書清又一次信了,抛開理智和怕痛的本性,豪賭了一場。
然而命運之神始終不願垂憐她,她輸了個精光。
現在呢?又會是怎樣?
做個可憐蟲,活在别人的同情和幫助中麽?
齊書清突然很想逃離這樣窘迫的境地,逃得遠遠的,逃到誰也不認識她的地方,找一個沒有人煙的荒山孤獨到老。
窗子被推開,冷風呼地灌了進來,快速吹散了熱氣。齊書清把腦袋探出窗外,外面黑黢黢的一片,樓下的樹冠連綿不斷像是起伏的山丘。
冷風吹在滾燙的臉上格外舒服,齊書清貪婪地探出大半個身體迎接冷風的洗禮。
“叩叩”衛生間的門被叩響:“齊書清?”
齊書清回過神來,趕忙應道:“馬上好了,等一下。”
伍一甯已經套好被套床單,不容置疑地把齊書清按進柔軟的被窩:“先睡會兒,我出去一下。”
齊書清想說不用麻煩了,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隻是有事而已。隻能點頭應是:“好。”
伍一甯替齊書清掖好被角:“再熱也不要踢被子,我一會兒就回來。”
伍一甯貼心地關了大燈,隻在床頭留下了一盞微光的小燈,房間不至于黑暗無光。
齊書清其實燒得挺厲害,一直勉強支撐着。這會兒光線柔和,被子松軟,眼皮就忍不住耷拉。
腦中的事物一會兒放大一會兒縮小,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适的比例。房間變得很大很空,床和床上的人又變得很小很小。一隻巨大的腳從天花闆伸下來踏在齊書清的身上,幾乎将她碾碎。
齊書清想求救卻始終發不出聲音,喉嚨像是着火了一般難受。
也許一瞬也許幾個小時,終于有一股甘甜溫潤的水流沾濕嘴唇,流進她的嘴裏。
來不及睜眼,齊書清貪婪地大口吞下,直到喉嚨的幹渴有所緩解,齊書清才睜開眼,發現自己被伍一甯半摟在懷裏。
伍一甯見齊書清已經醒了,在她背後多墊了幾個枕頭,從床頭拿過藥片:“把藥吃了再睡。”
白色的藥片看上去就很苦,齊書清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出了汗很快就會好。”
伍一甯才不理她:“快點吃。”
畢竟寄人籬下,齊書清不敢太多反駁,乖乖吞下藥片。苦味從舌尖一直苦到舌根,趕忙接過水狠狠灌了幾大口,才勉強沖淡苦味。
一粒奶糖放在了她的掌心,伍一甯依舊面癱:“表現不錯,這是獎勵。”
齊書清忍不住笑了,配合地放進嘴裏:“謝謝伍哥。”
伍一甯把保溫瓶放在床頭:“這水我涼過了,溫度正合适,晚上渴了自己倒一下。”
齊書清感激地點頭:“謝謝伍哥。”
伍一甯點了點頭:“今晚我在客廳睡,有事大聲喊我就行了。”
齊書清隻能繼續道謝:“謝謝伍哥。”
伍一甯擺擺手:“誰都有個需要人搭把手的時候,快點睡吧。”
齊書清乖乖應是,縮進被子裏準備睡覺。
伍一甯眉頭又是一皺:“糖吃完了麽?”
齊書清動了動舌頭:“吃完了。”
伍一甯轉身出了卧室,很快就帶着盆子和牙刷牙膏回來了:“吃了糖要漱口,不然長蛀牙。”
有一瞬間齊書清感覺自己縮小成了女兒,而伍一甯變成了爸爸。哪好意思讓主人這樣照顧,齊書清掙紮着爬起來:“沒事的,我去衛生間漱就好了。”
伍一甯一把把她按回床上:“這麽冷的天,來回折騰病變嚴重怎麽辦?就在這兒漱。”
沒有辦法拒絕,隻好乖乖接過擠好牙膏的牙刷,齊書清趴在床邊漱了口。
等到她全都弄好躺回床上,伍一甯才收拾了地上的水迹端着盆子去了衛生間。
除開遇不到共度一生的那個人,好像自己運氣還是挺好的,落魄時候總有貴人相助。
因爲是單身漢的房子,卧室和客廳之間并不是用牆隔斷的,而是用了書架,影影綽綽能夠看到伍一甯在客廳活動的身影。
齊書清忍不住再次道謝:“伍哥,謝謝你。”
伍一甯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把病養好,快點回崗位工作。”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理工男,周扒皮!齊書清偷偷做了個鬼臉:“知道了,老闆。”
伍一甯把睡袋在沙發上鋪開,鑽了進去:“快點睡,有什麽不舒服要喊。”
吃了藥有些昏昏沉沉的齊書清無力地揮揮手:“知道了,謝謝老闆關心。”
房間變得安靜,黑沉沉的房間裏隻剩下兩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