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雲龍一言不發,深深地看了蘇時一眼,把原本和蘇時前後排的桌子拉到了最後一排的角落坐下。
家庭環境的原因,代雲龍是個把所有苦都往肚子裏咽的性子,張靜悠拿他沒有辦法。轉頭安慰蘇時:“你流血了,我陪你去醫務室吧。”
女孩子的發育比男孩子的早,張靜悠走在蘇時身邊還高了半個頭,怕蘇時受傷走不穩,她還關切地扶着蘇時的胳膊。
這樣的溫柔是蘇時除了代媽媽之外頭一回感受到,忍不住用力睜開已經腫成一條縫的眼睛去看張靜初。
明明是上午發生的事,可蘇時每每回憶起來,都會覺得那時有初升的陽光從側面投來,爲張靜悠的臉龐鍍上一圈朦胧的光芒,投映在他的眼中。太過美好,忍不住閉了閉眼。
包紮過後,張靜悠沒有着急拉着蘇時回教室上課,而是領着他偷偷翻窗戶躲進了音樂教室。
張靜悠揭開防塵的白布挑了個凳子靠窗坐下,回頭朝蘇時招手:“過來坐會兒吧,上午沒有音樂課,這裏不會有人的。”
張靜悠笑着的時候眼睛會彎成兩彎月牙,裏面盛滿了星光,帶着些許狡黠和淘氣,蘇時像是被蠱惑一般愣愣走了過去,在張靜悠旁邊坐下。
張靜悠拿手撐着臉眺望遠方:“風景不錯吧?我早就想逃課過來看看了,今天總算沾你的光啦。”
張靜悠平時表現都是标準的好學生模樣,從她口中說出“逃課”這樣的字眼,真是把蘇時吓了一跳。
然而不那麽乖乖女的張靜悠變得更加生動,再也不是高高挂在天上的仙女,讓人終于敢靠近了。
蘇時順着她的視線望了出去,學校臨河而建,音樂教室在的樓正好靠在河邊,望出去一眼就能看到C城的母親河。
河面很寬,中間有幾個小小的島,遠處是翠綠的青山,晨霧還沒散盡,一眼望去像是一幅水墨畫。近處是沿着河堤栽種的垂柳,有清脆的鳥鳴。
張靜悠長長地舒了口氣:“這麽美的風景,有什麽不開心的都忘了吧。”
鼻間是張靜悠身上的檸檬香氣,新鮮活力,和她本人一樣。蘇時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大得整個學校都能聽見了,強裝鎮定地望着窗外點了點頭:“是挺美的。”
雖然張靜悠隻是帶他來看風景,并沒有追問事情的真相。蘇時還是忍不住和她解釋:“我爸和代爸爸是多年的兄弟,我和代雲龍都是代媽媽帶大的……”
張靜悠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回頭看蘇時一眼,靜靜地聽完他的描述,才笑眯眯地轉過臉望着蘇時道:“這事無憑無據,不過是猜測而已,你不用太在意。”
蘇時忍不住問:“如果這事是真的,你……”還會像現在這樣看待我,再找我一起看風景嗎?
張靜悠不知道蘇時想問的問題,安撫地笑了笑:“即便這事是真的,也不是你的問題呀。那時你那麽小,就算你知道你爸爸要做什麽也無法阻止他,更何況你什麽都不知道呢。”
蘇時低頭:“要是龍哥能像你這樣想就好了,我爸是我爸,我是我啊……”
張靜悠突然擡手碰上蘇時的額頭:“因爲有很多事不可挽回,爲了讓我們不要沉溺在過去的傷痛中,所以老天教會我們忘卻。時間會撫平一切的,代雲龍他也會想通這些事的,你不要多想,不要自責。”
張靜初身材其實是微胖的,手指又白又軟,按在蘇時的額頭上的動作很溫柔。仿佛帶着魔法,蘇時感覺自己真的變得沒那麽煩惱了。
眼神滑過張靜悠的臉,發現她正專注地盯着自己,蘇時的臉刷地紅了,目光不敢和她接觸,四處遊移。
張靜悠看他那傻乎乎的模樣,笑得更歡了。她的唇角一邊有一顆小小的痣,笑的時候笑容特别的甜,還有淺淺的酒窩和尖尖的虎牙,可愛得讓人隻想把一切都獻給她,隻要她能一直微笑着。
蘇時不敢多看,強拉着眼神往張靜悠身後的黑闆上看。
張靜悠笑夠了,拿手在蘇時面前晃了晃:“喂,想什麽呢?”
蘇時趕忙否認:“沒想什麽……那個你頭上粘了白色的絮。”蘇時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指着張靜悠頭發上粘着的一縷白絮。
“啊。”張靜悠摸了摸蘇時指着的位置,撚掉白絮:“大概是白布上的吧,老師打掃一點都不幹淨。”
白絮一摸就碎了,掉進了頭發更深的地方。蘇時指了指白絮:“掉得更進去了。”
張靜悠幹脆把發圈拆開,讓長發自然地披散開,偏着頭輕輕拍打,讓白絮自然掉落。
從前有個老廣告,一個男人爲女人洗頭,女人的長發随着水流傾瀉開,柔軟順滑。
張靜悠的頭發又黑又軟,讓蘇時有種用手指滑過她頭發的沖動。
頭發披散的張靜悠顯得更加溫柔娴靜,笑彎的眼睛望着蘇時:“我的頭發是不是好長?從出生就沒剪過呢,我要留到當新娘那天,做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經過那場打鬥,全班乃至全校都知道了蘇起國害代爸爸的事情,即便沒有辦法驗證,這些孩子還是一緻把蘇時當作了壞人,再沒有人會和他來往。
張靜悠替蘇時辯解了好幾次,根本沒人聽。反而讓那些人認爲張靜悠和蘇時早戀了,張靜悠是在替自己男朋友辯解。
張靜悠有太多的追求者,得知她和蘇時走得很近之後,三不五時就有人攔住蘇時的去路要求他離張靜悠遠一點。
蘇時擦掉嘴角的血印,挑釁地望着眼前這個對他來說很高大的男生:“有本事就自己去追,威脅别人做什麽?沒種告白,隻敢當守門員麽?”
換來的是更多的拳頭落在身上,挨了太多次打,蘇時越來越有經驗,不但能在群毆中保護自己,現在甚至能在關鍵時刻反擊對方要害,這些刺頭越來越難在蘇時身上讨到好處了。
戰鬥結束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落山。蘇時洗掉身上的血迹,濕着頭發翻進音樂教室。
張靜悠早就等在那兒了,依舊是趴在窗台上的姿勢,沒有回頭:“今天的夕陽好美。”
窗外的金烏漸漸下沉,山的輪廓隻剩一圈鍍了金光的剪影,天上的雲也被染上了夕陽的顔色,紫的粉的金的,美得像是童話裏才能看見一般。
蘇時放下書包,學着張靜悠的模樣趴在窗台一起看着夕陽。
時光靜靜流淌,直到最後一抹陽光消失在山後,張靜悠終于轉過臉看着蘇時:“你又受傷了,他們還是誤會你麽?”
蘇時害怕她得知真相後爲了保護他而遠離,并不想讓她知道這些人是爲她而來。躲開她的目光,快速地點了點頭:“嗯。”
張靜悠拉過書包,掏出紅藥水創口貼,拿手把蘇時濕淋淋地額發梳開露出破掉的額角,熟練地替蘇時上了藥:“你的傷越來越輕了,說明你打架越來越厲害了。總會有一天,他們不是知道你是清白的,就是打不過你,總之不會再有人找你麻煩的。”
越是熟悉,就越是了解,張靜悠絕不是一個聽話的乖乖女好學生,她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成熟而憂郁,總能用不一樣的角度安慰鼓勵蘇時。
就比如蘇時打架受傷,張靜悠從來不會說什麽“去告老師告家長吧”之類的話,而是替蘇時處理好傷口,靜靜陪他坐會兒。
這間音樂教室成了蘇時的療傷站,甚至他每天都在期待這片刻的靜谧時光,有張靜悠的陪伴,打再多架也是值得。
張靜悠突然問蘇時:“代雲龍的小名叫‘崽兒’麽?”
“是。”
“那你呢?你的小名是什麽?”聊到感興趣的話題,張靜悠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像是貓兒眼一般。
蘇時不适應地避開視線:“問這個幹什麽?”
“好奇呀,”張靜悠想了想:“這樣吧,咱們交換,我告訴你我的小名,你就告訴我你的小名,這樣總行了吧?”
蘇時被張靜悠勾起了好奇心:“好,你先說。”
張靜悠聳聳肩:“我的小名和我名字是諧音,叫做‘有有’,‘沒有’的‘有’。”
有有,有有。蘇時把張靜初的小名含在嘴裏念了幾遍,越念越覺得欣喜。别的人誰都不知道張靜悠有小名,小名叫做有有,這樣的秘密是隻屬于他和張靜悠兩個人的,這麽說來他就是張靜悠最好最特别的朋友。
“好了,輪到你說了。”
蘇時紅了紅臉:“我的小名兒叫‘惜兒’。”
“喜兒?”
“不是,是‘惜兒’。”蘇時在空中比劃着‘惜’字:“我爸說,我出生得不容易,需要好好珍惜,我媽給我起的小名‘惜兒’。這是我媽媽給我的名字,叫着這個名字,我就覺得媽媽是愛着我的。”
“你媽媽本來就是很愛你的,”有有望着蘇時微笑:“你爸爸也是愛你的,不要怪他了。”
這個話題讓蘇時瞬間收回笑容:“我恨他,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爲了自己的利益連自己兄弟都害。如果可以選,我甯願沒有這個爸爸。”
“這事沒有定論,也許他真的什麽都沒做呢?”有有開解道:“他現在有錢了,還記着代叔叔一家,替他們做了那麽多事,說明他絕對不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無論如何他都是你爸爸,這一點你永遠也不可能否認。和他和好吧,你們是相依爲命的父子。”